半空里不斷飛起碎肉頭顱，時有斷臂殘肢自人群中迸開，再在那些飛耀的刀光中被絞成粉碎，血雨紛紛濺了人一頭一臉，沒人來得及去擦拭，便任那些肉屑粘在睫毛上，眼皮上，在鮮紅搖晃的視野里，繼續(xù)慘烈的廝殺。

　　敢死隊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殺！殺！殺！殺掉這些手上沾著四十萬西梁父老鮮血的禽獸，不惜犧牲的殺！如果用自己掉下的眼睛，能換來挖下敵人的心，就掉！如果用自己斷卻的手臂，能換來掏出敵人的腸，就斷！

　　西梁軍那種悍然拼命的激越之氣已經(jīng)驚到魏燕聯(lián)軍，氣一沮則志為之奪，有人開始后退，一退便會被絆倒，割喉，一串一串的死去。

　　士兵們糾纏成了一鍋紅色的沸粥，濺出的泡沫都是血霧。

　　卻有一小方天地，安靜如死氣氛詭異。

　　敵對的雙方將領(lǐng)，在不急不忙的審視打量。

　　完顏純箴在大大方方的鼓掌嬌笑：“伊城，伊將軍，好膽識，不愧是白國師手下第一愛將�！�

　　伊城冷哼一聲，掉轉(zhuǎn)頭去，對這個妖邪女子，他和北魏軍隊一般，寧愿敬而遠(yuǎn)之。

　　完顏純箴也不動氣，目光流盼的看著秦長歌，“當(dāng)日你我在我魏國杜城一別，今日再次在西梁云州重逢，人生際遇，當(dāng)真神奇哪�！�

　　秦長歌莞爾一笑，道：“當(dāng)日杜城，純妃娘娘鉆地洞，遭埋伏，狼狽鼠竄數(shù)百里，方能逃回魏都；今日云州，純妃娘娘打算鉆什么呢？堤壩？河道？有沒有帶水靠？沒有我借給你�！�

　　“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哦不，我看你用不著了，我倒是有好東西送給你�！蓖觐伡凅鹗忠徽校�身后有人遞上一個匣子，完顏純箴撫摸著精工鏤刻的匣蓋，無限溫柔的笑道：“最近我在練一門新功夫，以音破心，昨夜我在云州城試了試，挺好，不知道趙太師的心，破起來是不是和云州百姓一個感覺？”

　　“最近我也學(xué)了一門新功夫，我兒子教我的，”秦長歌慢條斯理的戴上手套，十個指尖，十個顏色，暗夜中光芒幽幽，“抓波龍爪手，也‘挺’好，不知道純妃娘娘的波，抓下來當(dāng)皮球踢，是不是會很爽？”

　　“什么波？”完顏純箴怔了一怔，“你——”

　　“轟！”

　　前方堤壩后，突然出現(xiàn)爆炸聲，一波波一浪浪毫不止歇的傳來。

　　完顏純箴神色一變，秦長歌已經(jīng)悠然笑道：“改良過的霹靂子，著實(shí)是個好東西啊�！�

　　完顏純箴抬手就去摸腰間。

　　藍(lán)影一閃，楚非歡剎那間已經(jīng)到了完顏純箴身后，抬掌間掌力碧藍(lán)，如拉起碧海海水千頃，轟然向完顏純箴罩下。

　　他身后，伊城不顧肩上重傷，舉劍悍然力劈！

　　秦長歌立即如靈狐般竄了出去，手一揚(yáng)一道黑光穿入地底，腰一轉(zhuǎn)匹練般的劍光飛出，擊向完顏純箴天靈。

　　劍光飛出，她看也不看一個半空大旋身，一掌橫拍于地。

　　哧一聲，黑光突然從伊城腳底地下穿出，帶出激越的鮮血，射向天空。

　　一聲悶哼，伊城站立不穩(wěn)倒下，一個翻身快速滾出，而楚非歡的掌力，已經(jīng)到了完顏純箴后心。

　　完顏純箴身子一折，雙手上舉，手中突然神奇的多了一只精巧的小鼓！

　　紅色的，宛如血液流動的顏色，墜著無數(shù)雕刻精細(xì)的金鈴，完顏純箴媚聲一笑，腰肢忽然從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扭，宛如風(fēng)擺殘荷，雨打嬌花，七彩錦繡的披帛妖嬈飛散空中，搖曳宛轉(zhuǎn)如天魔之舞，她越轉(zhuǎn)越快，越轉(zhuǎn)越急，漫天的金鈴都丁玲冷的響起，清脆迷亂，宛如一個雨夜玉覃枕上，帶著秋的涼意的迷離夢境。

　　楚非歡的掌力，宛如遇上玻璃屏障般突然緩了一緩，而秦長歌射來的劍光，則離奇的半空折轉(zhuǎn)，竟轉(zhuǎn)而向她自己射去。

　　秦長歌一斜身避過，完顏純箴一聲嬌笑，聲音流媚如雨中煙光，掌中突然多了一對小小的純金鼓槌，她一抬手，小鼓咚咚敲響。

　　“砰，砰砰�！�

　　秦長歌突然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那么清晰的一聲聲響在自己耳側(cè)，近得仿佛自己的心突然被人掏出，舉到耳邊聆聽一般。

　　而手指突然酸軟，連抬起都覺得艱難。

　　完顏家族一曲可破萬軍，縱橫天下的音殺！

　　對面，離小鼓極近的楚非歡，臉色白了一白。

　　他的掌力還停滯在完顏純箴面前，完顏純箴舉鼓作舞，鈴響鼓起本就是一剎那間的事。

　　鼓聲沉悶的響起，沉悶中隱隱有躁動的氣息，仿佛不知不覺在人心魂之中放進(jìn)了一頭怪獸，那怪獸在人心中左沖右突，撞擊著每個人內(nèi)心深處最脆弱最隱痛的傷處。

　　秦長歌的臉色，白中漸漸起了青。

　　……長樂宮……血……光影漸漸擴(kuò)大……開啟的殿門……走進(jìn)來的那個人……眼珠……火……機(jī)關(guān)……煙云……窺伺的人……無奈……絕望……掙扎……猶豫……

　　本就心思繁雜，比常人更多人生跌宕掙扎，更多內(nèi)心隱秘疼痛的秦長歌，是“攝魂鼓”最易攻破的對象，兩世紅塵，萬千煙濤，剎那間俱被那幽魅躁動的鼓聲喚醒，全身激血和真力再不受控制，沖破苦苦鑄就的心防堤岸，沖向隱隱出現(xiàn)裂痕空隙的丹田和血管。

　　秦長歌急退，退的時候嘴角已經(jīng)出現(xiàn)血絲。

　　對面楚非歡目光一凝。

　　他本已緩緩放下的手掌，突然再次抬起。

　　抬起得極為緩慢，艱難得仿佛逆潮而上，極盡掙扎，仿佛能夠聽見肌骨在和音殺音浪的悍然沖撞中所發(fā)出的摩擦之聲。

　　完顏純箴目中露出驚異之色。

　　她來西梁之前，特意調(diào)查過西梁這位太師，直覺他是個神秘且復(fù)雜的人物，這類智慧出眾的人，心志雖強(qiáng)大，內(nèi)心隱秘卻定然很多，心思蕪雜最容易為音殺所趁，這“攝魂鼓”就是專門練來對付這位趙太師的，果然極有效用，效用甚至比自己想象得都好。

　　不知道這人，心底到底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然而眼前這戴了面具的藍(lán)衣男子，居然能在鼓聲當(dāng)面中不為所動，甚至再次舉掌！完顏純箴看著楚非歡的眼睛，心底一慌——多么清澈的眼神，擁有這樣眼神的人，一定心無旁騖，志向單純，畢生只為一件事而努力。

　　紅塵中人，利欲千萬，誰都難免為各種因由苦痛掙扎，誰都難免為外力侵犯磨折而動搖，真正心志堅定如磐石，并一生矢志不改者，能有幾人？

　　完顏純箴很有信心，自己的攝魂鼓，就是針對世間一切凡人而練，只要你在紅塵中打滾，世事中掙扎，你就一定會輾轉(zhuǎn)呼號，死于鼓下！

　　你不過，多掙扎得一刻罷了！

　　完顏純箴冷笑著，身姿旋轉(zhuǎn)成了一團(tuán)金紫色的風(fēng)，掌中小鼓舞得更急，攝魂鼓一旦開始擊鼓，那么全數(shù)的真力都融貫于其上，是無法再分身對敵的，她也不懼什么，只要鼓聲一響，誰還能動著自己？

　　楚非歡慢慢抬掌。

　　每一動作都重如千鈞，每舉起一分都似舉起一座山。

　　心頭在突突亂跳，全身熱血亂竄，耳鳴聲陣遠(yuǎn)陣近，天地間一會兒完全失聲，一會兒吵鬧得令人想發(fā)瘋。

　　楚非歡卻面不改色，只是抿著唇，抬掌，一直齊胸，然后按向小鼓。

　　他已經(jīng)看不清完顏的位置，眼前金紫之光飛舞若練，不知道完顏的要害在哪里，但是那鼓，憑聲音可以斷定位置。

　　他慢慢的按下去，不管那影子旋轉(zhuǎn)得令人一看就會暈倒，他干脆閉上眼睛。

　　完顏純箴目中已經(jīng)露出驚慌的神色，手中鼓敲得如狂風(fēng)暴雨。

　　楚非歡面無表情，掌力終于碰上鼓面。

　　那一刻他的目色，突然分外的黑了黑。

　　沒有人能看見，那面具下本已蒼白的臉，亦更白了白。

　　完顏純箴惶然抬頭看他，飛旋的舞姿已經(jīng)有了錯步。

　　深吸一口氣，楚非歡強(qiáng)忍著連心臟都欲嘔出的煩躁惡心，用力咽下一口激涌的鮮血。

　　他可以心無旁騖，少為外力所擾，但是……

　　不，沒有但是。

　　但盡全力，無有所悔。

　　猛然張口，楚非歡低低一喝。

　　“破！”

　　目色更黑，臉色再次雪白，修長的手掌，卻一往無回的按下！

　　“轟！”

　　一聲悶響。

　　掌出，鼓破。

　　鼓音止，金鈴碎。

　　完顏純箴噴出一口鮮血，灑落碎裂的鼓面上，再滴滴流過已經(jīng)對穿的鼓身，落在地面。

　　秦長歌立即惡狠狠的撲了過來。

　　人在半空，刀光已經(jīng)到了完顏純箴面門。

　　完顏純箴惶然后退，張嘴欲嘯，楚非歡怎么可能給她開口的機(jī)會？默然一揮袖，完顏純箴立時氣息一窒，再也無法發(fā)聲。

　　然而卻有怪異的聲音依舊傳出，她張開的口中，舌頭不住彈動，和喉間無聲的氣息擠壓，居然也能發(fā)出幽魅攝人的怪聲。

　　只是威力比起鼓聲自然小了很多。

　　秦長歌卻在剛才撲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塞了兩個棉團(tuán)到耳朵里，那東西擋不住鼓聲，對這個微弱許多的聲音卻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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