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昂從玉露山莊趕回D市時已是華燈初照萬家燈火的時候了。

    高速公路閘口處燈光閃爍，十幾輛車正排隊等候通過。從這里能看到彩電塔的頂端——D市的最高建筑指向夜空，遠遠望去可以看到塔尖上紅色的燈光一閃一閃照亮了周圍的天空。

    連續開了幾個小時的車讓子昂周身乏困，一路上無暇觀賞沿途的美麗風光，雙手只是機械地把持著方向盤，一輛輛汽車被甩在身后。

    現在車子終于停下來了，子昂發覺過去的這幾個小時自己的大腦竟然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有想，什么也沒有做，甚至沒有喝一口水，也沒有在任何一處服務區停留。就這樣一路緊盯著前方的路面回到了D市。

    不經意的抬頭，閘口燈光明亮處突然出現了他熟悉的身影，甩來甩去的馬尾辮真真切切的就在前方。

    “子佩。”宋子昂一聲大喊，血液直沖腦門，沒精打采的心情瞬間隨之振奮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臟因驟然的亢奮而加快了跳動，讓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急踩油門，子昂向燈光處沖去。

    “停——”

    一聲斷喝，宋子昂下意識地在閘口處踩下剎車。

    “這里是市區入口處，還開這么快。你要闖桿不成？！”

    話音未落從收費崗亭里探出一張年輕姑娘的臉，白凈凈的，滿是驚愕，腦后翹起的馬尾晃來晃去。

    “對不起。”宋子昂用力揉了一下眼睛，看清了女孩身上的制服。失望讓他像泄了氣的皮球，長嘆一聲，剛剛還挺直的身體重新萎靡地靠在了座椅上。

    “為什么不走ETC通道？”女孩低頭往車里看了一眼。

    “沒注意就開進來了。”子昂有些尷尬。

    “把卡給我！開車要注意安全，不能疲勞駕駛！”收費員接過ETC卡滿臉嚴肅地對子昂說。

    “好的好的。”子昂連忙揮手致歉。

    通行桿升起，子昂駛入了城區。雖然離鬧市區還有一段距離，可D市夏夜特有的喧嘩已撲面而來。白天炎熱的氣溫阻擋了人們外出的**，夜晚的清涼把人們重新帶回到樓宇間的空地及街道的兩側。夜空下到處是慵懶地搖著扇子的行人和賣力吆喝的小販。

    宋子昂緩慢地開著車，兩側的燈紅酒綠迎面撲來，然后向車身后移去。這條街好長，他感覺自己似乎永遠也開不到它的盡頭了。

    沒有靈魂的軀殼就是現在這個的樣子吧！子昂沒精打采地自言自語。他想看到閃爍的星星，哪怕是一顆也好。于是抬頭向遠處的夜空望去，可是不知是有濃云遮擋還是城市的璀璨光芒掩蓋了熠熠生輝的繁星，總之天空一片黢黑，月亮也不知躲到了哪里。

    此情此景勾起了子昂的童年回憶，他想起了小時候在幼兒園里和姐姐子玥躺在床上看著滿天的星斗不自覺就哼唱的一首兒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抑制不住的惆悵縈繞腦際。想著想著，無法形容的哀傷悲痛涌上心頭。只一眨眼的瞬間，再抬起眼簾時淚水已經漫漶了視線，模糊了前方的一切。

    子昂連忙把車停到馬路旁邊，頹靠在座椅上任憑淚水橫流。最初是難過的低啜，然后是無法忍耐的嗚咽，最后在失望和絕望的疊加重壓下他伏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起來。

    在沒有星光月光的夜晚，在街頭閃爍的霓虹彩光里，在休閑徜徉的人群中沒有人聽到也沒有人注意到旁邊的汽車里一個年輕人心碎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子昂漸漸平復了悲慟的心情。他想到了姐姐子玥，不知現在怎么樣了，病痛緩和了沒有。想起最近家里家外焦頭爛額的好像有一周沒去看姐姐了。

    他看了一下表，還不到八點。這個時候回家，迎接他的一定是快要讓他崩潰的母親對即將舉行的婚禮沒完沒了的絮叨。

    子昂決定去醫院看看姐姐，還可以傾述一下自己的憋屈，此刻也只有姐姐子玥才能慰藉一下自己的心靈了。于是子昂調轉車頭向郊外的醫院駛去。

    看見弟弟走進病房子玥嘴上埋怨這么晚了還往醫院跑，可臉上卻掛了喜悅，她拉著子昂的手坐在床邊。

    雖然是盛夏，可宋子昂感覺姐姐的手冰涼冰涼的。

    “晚上很涼嗎？要不要問護士再要個被子？”他心疼地輕輕揉搓姐姐的手。

    “還好了不太涼。”子玥笑著回答，眼睛始終盯著子昂的臉。

    “可是你的手怎么這么涼？”

    子昂低頭看見了子玥泛著青色的手背上滿是針眼，內疚又自責的情感讓他身心悸動，他不能原諒自己竟然把子玥丟在這里超過了一周的時間不聞不問。

    “可能是打點滴打的，一天要打十幾個小時可能把熱量也沖走了。不過也好了，省了空調錢!”

    看到子玥自嘲的笑容，子昂內心越發難過得想哭。

    “姐，我......我結婚的日期定下來了，就在下周。”提到這個話題，子昂的眼睛又有些泛紅。

    “我知道，媽給我來過電話了。”

    子玥說完這話，姐弟兩面面相覷卻忽然沉默下來。走廊里響起欷歔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經過門口又漸漸遠去。可能是查房的護士，也可能是巡崗的保安。

    然后病房重新陷入沉寂。

    “姐......那個，那個噴泉呢，怎么聽不到噴水聲？”為了打破沉寂也為了不讓子玥看到自己臉上的難過，子昂快步走到窗邊向下張望。

    “噢，你說樓下的噴泉嗎，它在白天才有水。”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子昂忽然回過頭笑著對子玥說：“其實，其實結婚也......也不錯。爸爸媽媽高興，宋、周兩家的情誼也得以沿襲下來，工廠有了資金也能擴大經營......”

    子昂的話還沒有說完，子玥一把抱住了弟弟：“都怪姐姐沒有保護好你，我說過我們倆個至少有一個人要幸福的！”

    子昂僵直著身體，任憑子玥伏在自己的肩頭痛哭。他想安慰子玥，可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么，一直到肩頭上的T恤被打濕，窗外的景色也模糊起來......

    在接下了的幾天里，宋子昂看似正常地上班下班回家，內心卻已心如死灰。心死的人，陽光不再溫暖，日月星辰良辰美景對他沒有了任何意義。

    他虔誠地告別接下來的每一個鮮活的早晨，然后麻木地等待，等待屬于他的灰暗日子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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