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以默總問如生，能不能永遠住在這里不走了，如生說不能，她要走出去，雖然外面的世界刀鋒凌厲，但是只有經歷過才能見到不一般的美好。以默問他不一般的美好是怎樣的，如生只說可以回到這里。

　　丘陵的起伏，在秋風過后只剩稀稀落落站立的禿木，以默不知道為什么原本要往車站走卻走到了這里，四面都是梯田，最底下曾經是碧波的池塘，在那個美好的季節，梯田上還是綠悠悠的時候，那一池碧波還是清澈可見底的時候，她帶他來見的美好。

　　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就是在那長滿了雜草蘆葦的池塘邊上，她看到了一抹身影，站在高低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卻能知道就是他。只是仿佛見到陸減少年時代的樣子，比現在還要陽光溫暖的笑容，曾經在她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綻放過。

　　那一年，她因為他的笑容而微笑，這一次，她因為他的凝視而沉默。

　　最終她沒有下去，陸減一步步爬上來，走到她的面前，卻只是看著不說話，以默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是等我罵你嗎？就像我等你解釋一樣嗎？”

　　以默談起頭，看著他眸子里明顯的傷痕，“我知道你不會罵我的，就像你知道我不會解釋。”

　　陸減伸手理理她一側凌亂的發絲，“終于，我們有了默契。”

　　“減，我要跟承默結婚。”因為他的溫柔她才敢說出來，因為她想告訴他一切，包括這是假的，包括她想要求他等她一些時候，可是她選錯了開頭的方式。

　　陸減笑了笑，極其的苦澀，“為什么是他呢？為什么你要和他纏繞不清，他是我仇人的兒子，我和他以后會水火不容，那時候你怎么辦？還是說你現在改怎么辦？”

　　以默的心抽搐了一下，他說承默是他仇人的兒子，難道是因為李秋微嗎？因為梁和軒搶了你的初戀女友，所以你一直懷恨在心，這是一場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戲碼嗎？和仇人稱兄道弟，以默突然覺得陸減的城府讓她寒戰。

　　“我如果堅持嫁給承默，你會對我怎么樣？”

　　“如果我娶了你殺父仇人的女兒，你會怎么對我？”

　　殺父仇人，這四個字讓以默覺得自己的肩膀在下沉，“殺父仇人？你是說梁和軒……”

　　“是的，如果不是他，我父母不會死，如果不是他……”陸減沒有再說下去，他已經很久沒有讓黑色纏繞他心情了，也很久沒有壓抑眼中的仇恨。

　　以默往后退了一步，因為她感受到了那濃濃的恨意，而她即使不想承認，可她的確就是他口中那個仇人的女兒，這時候原本想要袒露的一切只能再咽下去，原來上帝果然還是清醒的，給了她一個親人，必定是要拿走一個愛人的。

　　“那從今以后就當作我們之前沒遇過，這是第一次見面，如果以后你要把承默推進萬劫不復的境地，也請不要對我手軟。”以默一字一句努力說得清楚，她不敢想象，陸減隱忍這些年的恨意萬一爆發出來，承默是否真的只有萬劫不復的境地，而自己是否原本也該在那個位置，等待著他的報復。

　　陸減雙手緊緊的握著以默的肩膀，他這些年對誰都沒有說過的心事，如今告訴以默就是想她能夠清楚，能夠回到他身邊，可這個女人卻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你是真的愛梁承默？”

　　四目被迫是相對的，陸減的眸子里藏著火，如果她說他不想知道的答案，那火就要把她燒成灰燼一樣，可即使這樣，即使知道他問的愛是什么意思，她的答案也只是“是的，我愛他。”以姐弟之愛，卻沒能說出口。

　　沒有以默預想中的怒火中燒，反倒是，那雙眸清冷，失去了神色，雙手也漸漸放松了。

　　“我以為你不會再愛了，卻沒有想到，你只是不愛我而已。”

　　陸減的話比任何刀劍都鋒利，狠狠的戳中了以默的心臟，她也以為自己不會愛了，所以曾經的理想是找顧澤安那樣的男人平穩的過一生，所以即使一晚間那個人換成陸減也無所謂，因為不談及愛，只是一起過日子而已。

　　以默的耳畔充斥著往昔的歡聲笑語，她猶記得少年時的陸減曾經編織了美麗的花環戴在她的頭頂，他說她笑起來比花好看，那樣神氣溫暖的少年，這夢一樣的過往都被自己打碎了，就像很多年前她一股腦把他們都封存了一樣。

　　陸減走了，以默才想起那一天她曾經追著汽車跑了很遠，在高高的山地上看了很久，如生來找她，她問如生減哥哥什么時候再來。

　　“默默，如果以后再見到他們一定要躲著點。”

　　“為什么，我很喜歡減哥哥，和他一起玩很開心，他不嫌棄我。”

　　“因為那樣的美好太短暫，就像給你吃的感冒藥，外面那一層很甜，可如果你一直含著不肯咽下去，那嘗到的是更多的苦。”

　　如生，是否那時候你就知道我與陸減之間如果有緣，也是惡緣，所以你才會拒絕提親，可為什么陸爺爺會讓我嫁給減哥哥呢，還說要他永遠保護我呢？

　　愛，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報復嗎？

　　以默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文曉印，她臉上的神情以默記得，折北和白蕓朵在一起后，她第一次睡著了醒來時，她就是這副神情，有點恨鐵不成鋼有點心疼。

　　“那時候你還是個實習生，現在你都是科室主任了。”

　　以默無由來的一句話，文曉印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什么意思，原本想訓斥的話都縮回去了，“這一次你倒是比上一次出息，不過這樣折騰身體，我可不確定你還有那一份幸運。”

　　“上次檢查不是說沒事嘛，現在想起來了，是他送我來的？”以默的記憶還停留在在那片梯田上，應該是在哪里暈倒的。

　　文曉印點點頭，陸減送她來的，來的路上給她打了電話，安排了醫生和病房，送她來之后便走了，文曉印曾追上去，她想幫以默說些甚么，可是就像上次向南那件事情一樣，有些事只有了解的人會相信，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去辯解。

　　“等她醒了我給你打電話。”文曉印只能這樣說，以探視他是否還有一份心意。

　　陸減回過頭來，看的卻不是文曉印，而是她身后正在為以默做檢查的病房，“不用了，不要忘記通知梁承默。”

　　文曉印現在想起陸減走時的背影還覺得有些心涼，不過她也的確聯系了梁承默，在他的主治醫師那里套來的號碼，同時也知道了，以默那一份骨髓檢查的目的，但她并不想就此對以默刨根究底的問。

　　梁承默來得晚了些，以默打著點滴已經睡了。

　　“我姐為什么總是會暈倒？”

　　“你這是來跟我算賬的嗎？還是想以此勾起我的內疚。”

　　寧折北遞給承默一杯熱水，他沒想到在這樣風口浪尖的時候他還敢出現在他的面前，不過也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的風口浪尖他才需要特意來見自己一面，“你不提我這輩子對她也是內疚的，既然當初會Y市是答應幫你，我就不會變卦，雖然李秋微那邊給我開除的價錢真的很不錯。”折北知道以默如今的體質虛弱跟當年自己干的事脫不了關系。

　　“真的不得不夸我姐，她眼光真是不錯。”梁承默自從D市回來，被記者圍堵，老頭子差點沒派人來把他綁去，而李秋微那邊似乎也開始動作了。而折北是他埋在李秋微那里最關鍵的一顆棋子，當時他知道李秋微有心挖角寧折北，其實他也覬覦這個人很久了，所以他幫李秋微成功勸回了寧折北，用的不是金錢和權利，而是一個名字。

　　“梁董因為陸衡的事情，對我心存間隙，但是這樣讓李秋微更放心的重用我了，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以默看上的人絕對不是小角色，李秋微的背后是陸減，這棵大樹已經在恒宇扎根很久了，你怕是輕易挪不動的。”其實陸減要吞掉恒宇這件事是折北先發現的，他告訴承默，李秋微其實是為陸減賣命的時候，承默并不相信，但陸減跟他說，不要低估一個女人為了愛情失心瘋的程度。

　　“如果不是他非要置恒宇于死地，我很情愿將恒宇和姐姐都交到他手里。”承默自從知道自己的身體，就一直在物色接替恒宇的人選，他知道陸減在追求以默的時候曾經一度將這個人選定成陸減。

　　“如果是你要守護的東西，不要想假于他人之手，你想要給的幸福一定要親手去做，這是經驗告訴我的。”

　　“后悔當初甩我姐了？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你知道的，恒宇和我姐我只能托付給你了。”

　　“這種無奈的托付不適合以默，快回去吧，她估計醒了。”折北起身走了幾步，回頭看著承默，“回去之前去醫院門口買份炒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吃得撐撐的。”

　　承默點點頭，他覺得以默是幸福的，即使最終陪在她身邊的不是寧折北也不是陸減，但是被全身心愛過的女人，一輩子也就夠了。他低頭看看手機，從消息爆出到現在，她一直沒有來過電話，那他原本準備的那些狼心狗肺的臺詞怎么辦呢？

　　愛情，匪夷所思便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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