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催逼著，李成功不時地在門外探頭探腦。

　　予涵俊朗硬挺的五官被稀薄的日光涂了一層淺淡的光暈，手指徐徐在漓裳的眉眼間拂過，面上蘊(yùn)了極溫柔的笑意，“阿漓，朕走了。”

　　漓裳放下碗筷。

　　無雙噴了盥洗的水來，漓裳服侍著予涵漱口、洗面，又撣來撣他略微有褶皺的衣擺，這才挽著他的胳膊，“我送你。”

　　霧氣中，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絲絲縷縷的，漓裳抬眸看去，依稀能夠看得到時光流淌的影子。

　　予涵昂藏的身子站立在殿外蟠龍蜷臥的石階上，忽又轉(zhuǎn)過身來，“阿漓，記住朕的話！這兩日，哪里也不要去！乖乖待在紫宸殿！”

　　漓裳兩手堵住耳朵，“皇上都說了兩百遍了！阿漓的耳朵都快結(jié)出繭子來了！”

　　予涵含著寵溺的笑，“敢嫌朕聒噪！？等朕回來了，看朕怎么收拾你！”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邁著矯健的步伐大踏步地踏出門去。

　　漓裳蹬著門檻兒，怔怔地望著杳無人聲的庭院，日光蒙了霧氣，白拉拉的，清冷，寂寞，頃刻間粉碎了世間所有的繁華。

　　交錯的時空，會有一場風(fēng)云的聚會。

　　而此刻，她能做的，只是守候。

　　“娘娘……”無雙輕喚，“皇上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漓裳回過神來，索然一笑，撩起珠簾，轉(zhuǎn)身進(jìn)入內(nèi)殿。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龍延香，漓裳不安地在室內(nèi)踱了片刻，緩緩地走向窗前，半倚著窗下的書案，推開纏枝蓮花的鎖窗。

　　窗下一片蒼綠，層層疊疊地堆砌著萬年青，葉色金鑲玉嵌，斑斕燦爛，也有葉披針形，綴有深淺不同的條斑的夾雜其間，殷紅圓潤漿果晶亮剔透，如裂開的石榴子兒隱在綠葉叢中，經(jīng)冬不凋，總算給著暗沉的冬天增添些許的亮色。

　　漓裳無意識轉(zhuǎn)動著的目光落在墻角處的一枝枯黃的菊花上，花梗已經(jīng)斷開，在風(fēng)中飄飄搖搖，猶自不肯零落隨風(fēng)。

　　曾經(jīng)的嬌紅粉綠頃刻間已被秋風(fēng)帶走，只剩下干枯的身體和不肯流逝的倔強(qiáng)。

　　寧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

　　她不如也。

　　漓裳嘆了口氣，聲音無奈，輕弱，像是倦怠了。

　　無雙陪著她傻傻地看菊花，也不閑不耐煩，輕聲道：“娘娘是不是想皇上了？皇上過兩天就回來了。要不，奴婢陪你出去走走吧。”

　　予涵再三叮囑她，這兩日乖乖待在紫宸殿，哪兒也不要去。

　　所以，她一定要出去。

　　漓裳的笑容淡淡的，點(diǎn)頭道：“也好。”

　　霧氣還沒有散盡，視線并不開闊，二門處隱隱約約晃動著成隊的人影。

　　漓裳的腳步落得很輕，但還是驚動了守在門口的執(zhí)戟侍衛(wèi)。

　　侍衛(wèi)向前一步，拱手恭恭敬敬地行禮，“娘娘，皇上有令，皇上回來之前，娘娘不得出紫宸殿半步！”

　　漓裳溫婉地看著那侍衛(wèi)，眉眼間掛著輕淺的微笑，一只腳跨出門檻，“誰說我要出門了！？我只是想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不行嗎？”

　　“不行！”那侍衛(wèi)不卑不吭，上前一步，竟是催逼的意思，“奴才不敢有為皇命！還請娘娘不要讓奴才為難才好！”

　　漓裳臉上的微笑，淡了，化了。

　　想著予涵臨出門之前，那些親而不膩的話語，她以為那是溫存，那是體貼，她以為她已經(jīng)贏得了她的信任。

　　原來，一切只是她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他根本就不信任她！

　　他看著她在他的掌心里唱盡悲歡離合，定是在嘲諷，在笑，很冷的笑，眸光定是刀鋒般鋒利敏銳。

　　他那么高高在上，這塵世的一切何曾入得他的眼？

　　江山在手，美人在懷。

　　一切都在他的鼓掌之中。

　　她站在門檻內(nèi)，借著蕩蕩天光望去，只看得見眼前巴掌大的天空。

　　西風(fēng)攜卷著霧氣颯颯而來，絲絲涼意入懷，荒寒凄冷。

　　她不愿意讓自己陷入那樣自哀自憐的境地，況且，現(xiàn)在也不是自哀自憐的時候。

　　恍恍惚惚覺著，一個巨大的網(wǎng)正攏她的頭頂。

　　漓裳咬了咬唇，徑直轉(zhuǎn)身而走，裙裾飄動，揚(yáng)起清冷的光輝。

　　那侍衛(wèi)面無表情地站著，直到她轉(zhuǎn)入內(nèi)殿，這才轉(zhuǎn)身回到遠(yuǎn)處立著。

　　漓裳又站在纏枝蓮花的鎖窗。

　　她撫住自己的雙臂，雙手入骨入髓的涼。

　　隱隱有遲重刺耳的鐘聲穿過崔嵬的館臺殿閣，一聲一聲敲打在她的心膜之上。

　　漓裳又愣了片刻，爬上五墩開光繡凳上，一只腳已經(jīng)踩在窗臺上。

　　“娘娘……”

　　無雙未及驚呼出聲，窗口兩側(cè)同時閃出兩個人影來。

　　“娘娘，皇上有令，皇上回來之前，娘娘不得出紫宸殿半步！還請娘娘不要讓咱們?yōu)殡y才好！”

　　“去你媽的皇上！”漓裳第一次說粗口，慘白著臉色，彎腰抓起書案上的一方雕刻了這是梅花的紅絲硯狠狠地砸向那侍衛(wèi)的頭顱。

　　那侍衛(wèi)微一側(cè)臉，輕巧躲過，連日大雪，地上濕膩膩的，那硯臺落入地上，竟不曾摔碎，只是滾了滿身的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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