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026
凌霄峰, 歇雨居。
月華如水,竹影婆娑。橫斜月影映出兩個相擁的影子。
一個身形挺拔,容貌清肅冷峻, 一個嬌小玲瓏, 面若春曉之花。
兩人四目相對, 彼此眼神中洶涌著要將對方淹沒的情潮。
高大的身影微微彎腰,將少女攬入懷中,虔誠吻上嫣紅的唇瓣。
不知饕足地唇齒輾轉,他輕喃一聲, “白清曉。”
“咔嚓”一聲, 水鏡碎裂,唯美繾綣的畫面如頹敗的曇花敗落。鏡面反射著冷寂的光線, 四分五裂躺在地上。
蕭辭深深蹙眉,右手無力地撐在桌案上,死死按著太陽穴。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背凸起青筋, 像極蜿蜒的怒龍。
——還好她不記得。
蕭辭緩緩起身,踱步到門前曲折的清清溪流邊。地上摔碎的水鏡被踏過, 發出被碾碎的響聲。
蕭辭抿唇不語, 釋出一道靈光徹底將那些被摔破又踩碎, 棱角分明的碎塊碾成齏粉, 細碎的冷光微閃。
蕭辭看著伏低在地面的青草, 神情沉郁, 眸光晦暗。
那水鏡稱溯回, 是為法器。安置在某一處,便能記錄其間發生過的事。歇雨居, 正有一方溯回水鏡。而蕭辭方才所看,正是那晚發生的一切。
高大身形是他自己, 而那一抹倩影是蘇筱。
一直到兩人氣息交纏,蕭辭都是有印象的。
但他不知,自己那時居然喊出了一個平素沒有半分交集的陌生人的名字。仿佛是心智被何物所攝。
蕭辭盤膝坐下,手腕微動,一柄長劍自遠處飛出,穩穩停在他眼前。劍鋒泛著烏金色的光澤,銳利得仿佛能割裂空氣,光滑如鏡的劍刃映出半張清雋的臉。
捏出一個劍訣,藍光陡盛,夜闌劍上烏金的銳光被湛藍的靈光所取代,周身散發著海洋一般的磅礴氣勢。幾滴水珠從溪流中飛濺出,被靈力捕獲,安安靜靜地漂浮在某一處。
一顆、兩顆、三顆......最終在蕭辭周圍組成一幅復雜完整的星圖。每顆“星”的位置同天幕之中分毫不差。
藍光璀璨,蕭辭睜眼時,已踏在一片虛無之中。周遭沉黑似墨。
周遭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他環顧四周,抬掌從掌心竄出一團幽幽藍火,明明無風,那團靈火卻搖搖欲墜,仿若風中燭火。
有了這一點光亮,蕭辭周遭總算能映出若隱若現的環境。
那是一片無際的海洋。足下踩著的,正是平滑如境的水面。
蕭辭目光一凜,身形往下狠狠沉去,無際的水漫過頭頂,分明是自己的識海,卻充滿令他窒息的沉寂。
蕭辭右手五指一收,藍光被掐滅在掌心。
不知沉了多久,終于踩著點實在的東西。蕭辭拍出一道碧綠的光,那光芒在水中宛如一支利箭,破開水幕,撞在某樣東西上,綻開一朵稍縱即逝的花火。
靈力炸開照亮四周的瞬間,蕭辭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鎖鏈纏繞的一顆巨木,沉在水底,那光芒映出三個深深的字,正是當日他無意識低喃出的人名。
平靜心海陡然掀起狂風,蕭辭猶如一片殘葉,衣袂被暗流揉亂。他手中緩緩凝出虛影般的長劍,攜著滔天怒意發出一道劍意,卻也未能削去那三個字。
腥甜的血自喉間涌出,沿著唇角一滴滴墜落,燦若紅色碧璽,綴在墨綠的草葉上,片刻后才變為普通的紅。
平穩懸在半空的劍狠狠顫抖隨后“鏘”一聲落下,與溪底卵石相擊,水聲中傳來清越的長鳴。
那深深鐫刻在識海深處的三個字,居然會是“白清曉”。
蕭辭睜眼,陡然起身,渾身散發著蕭索肅殺的寒氣。
人們形容對某事念念不忘,常說“刻在腦海”。
而類似這種將某種東西深深刻在識海中的術法,據傳是流明教秘術。
流明教教徒分布四海,隱匿于各大宗門。表面上可能是歸元谷弟子,懷清弟子,但一旦流明教教主有所圖,各弟子便會紛紛響應,里應外合。
據傳當年仙門合力剿滅天下咒師,便有流明教參與。
流明教徒之所以如此忠心,倒也不是為功法,天材地寶一類,也不是為情義。所有的“忠”,皆來自于那名為“魂枷”的秘術。一般被下魂枷的流明教徒,都是在神識尚幼便被種下術法。
一旦中此秘術,心神被束縛,神識中亦會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幾無解法。
蕭辭眼神變得凌厲森寒,唇邊泛起譏誚的冷笑。右腕一動,躺在水底的夜闌破水而出,被牢牢捏在掌心,成股水流被劍氣切割成細小的分支,滑落到劍尖。
蕭辭周遭漂浮的水珠也仿佛失去了支持,紛紛墜落,宛如一場淋漓不盡的春寒冷雨。
一道清寒劍光自懷清最高的凌霄峰飛掠而下,流星一般墜落在西側峰。
“白清曉呢?”蕭辭攔住一人,冷聲問。
“蕭,蕭師叔?白師姐她說去找歸元谷的濮榆道友了。”
說.的弟子只覺眼前一道虛影,蕭辭身形已然憑空消失。
“怎么會這樣?”濮榆還是滿眼不可置信。
他用手指比對每一條陣紋,每一處細節,抬頭低頭,卻發現不了任何錯誤。
蘇筱倒是不意外,這和她的猜測別無二樣,“可能有些別的差錯吧。”
濮榆搖頭,“不會出錯。”
某種程度上,他和蕭辭屬于同一種人,極度自信。
濮榆咬破自己右手食指,指甲沁出一顆血珠。他小心翼翼地將這地血珠重新投入法陣。
內外嵌套的陣圖登時有了反應,由內向外,像是投入波心的一顆石子,泛起層層漣漪。血珠散開,猶如鋪開的紅霧。
陣紋也變成了紅色。
蘇筱雖看不懂變化,但也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妙,“這是什么意思啊?”
濮榆眉頭緊鎖,沉思半晌,“……血光之災。”
蘇筱訝異,“多大的災?是手指割破還是肚子又被人開個口?”
濮榆道:“應該不算太嚴重。”
蘇筱沉重地拍拍他肩膀,道:“注意安全。”
既然是小傷,濮榆也不很在意。他只是看著變成紅光的陣圖,找不出那里出錯,“你換只手指,再取一滴血試試。”
蘇筱兩手藏在身后,搖頭,“不用了,免得我也算出什么血光之災,怪不吉利的。”
濮榆起身抓蘇筱的手,“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天道注定的事,還能改不成?”
蘇筱生怕他看出端倪,連連后退,一時不察竟被絆倒,仰面跌落在榻上。濮榆伸手想拉她,不知怎么回事,竟也被她拉著朝前倒去。
一時兩人呼吸交疊,氣息纏綿。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濮榆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臉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紅。
他的呼吸盡數灑在蘇筱臉側,熱的嚇人,讓蘇筱渾身起雞皮疙瘩。
不知怎的,她竟還想起了蕭辭。
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蕭辭的呼吸落到耳畔,拂過發絲就像拂過心臟,讓蘇筱只想融化。
濮榆也察覺不對,想撐起身子,還蘇筱自由,卻使不出力氣。渾身血液都在叫囂著,沸騰不安地沖得他頭暈。
蘇筱當機立斷推掌送出靈力,濮榆被驟然推開,他借勢翻身,拉著蘇筱滾了一圈,右手牢牢按在蘇筱肩頭。
蘇筱現在整個人朝下壓在濮榆身上,雙手摁在他胸前,動作說不出的曖昧。
“你干什么?!”蘇筱急了,指尖一勾,本命劍御風直直向濮榆面門沖去。
濮榆抬手擋住蘇筱喚來的薄劍,翻掌一拍,按定在身邊。
“別亂動。”濮榆的聲音嘶啞。
蘇筱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他異樣了。手忙腳亂想要起身,卻惹得濮榆喉間溢出一聲悶哼。
他翻身重新將蘇筱壓在身下,埋首在她頸側,恨恨咬牙道:“說了別動!”
兩人一番動作,褥子都掉下半截,床帳也落下一邊。
蘇筱心中慌亂,但隱隱也鞥察覺濮榆在克制自己。她壓著喉嚨,盡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粗獷些,“你怎么回事?吃錯藥了?”
濮榆雙目赤紅,額上布滿汗珠,“我也不知道,總之你先別動!”
蘇筱不敢眨眼,圓瞪著眼睛盯著頭頂。濮榆要是再敢進一步,蘇筱可得毫不猶豫讓他斷子絕孫了。
濮榆閉眼,不敢再看蘇筱面容,撐在蘇筱耳畔的手死死用力,指節都泛白。
蘇筱不敢說.,她怕濮榆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她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濮榆給廢了。
濮榆也不敢說.,他害怕自己理智崩盤。
好一會,濮榆才覺得熱意退下一些,但仍不敢動彈,只悶悶開口問:“蘇筱,你當真想要解除婚約了嗎?”
蘇筱只微微點頭,仍謹慎地不敢動作。
濮榆嘆了口氣,額頭頂著蘇筱的鎖骨,“真不是因為喜歡蕭辭?”
蘇筱靜默一瞬,斬釘截鐵道:“不是,他是我師叔,我不喜歡他。”
她敢肯定自己對蕭辭沒有多強烈的感情,頂多是蹭氣運蹭得略頻繁,這才惹出些流言。
但那已經記得不甚分明的月夜中,不知從何而起的熱烈感情令蘇筱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暈眩。
她倒是真的希望蕭辭當時說的是“白清曉”,而不是“蘇筱”。她沒那么大本事,也沒那么大的能力去違逆天道。
當個“黑戶”挺好的,安安心心當她的蘇家大小姐,未來仙門四大家的族長,還背靠著天下第一劍宗......日后司如、紀依云這些人,日后可都是跺跺腳,修仙界就要抖兩抖的存在。
蘇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盡力忽視掉心中一點小小的不甘。連濮榆什么時候放開她都沒有察覺。
“喂,蘇筱。”濮榆離蘇筱遠遠的,“你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
蘇筱回神,“你說什么?”
濮榆.鋒一轉,“你是不是被剛才的殺氣嚇到了?”
“殺氣?”
濮榆點點頭,“方才屋外有很重的殺氣,所以我才不敢輕舉妄動。”
蘇筱挑眉一笑,利落起身握劍在手,劍刃上流淌著猶如熔巖般的紅色,“少跟我扯什么殺氣不殺氣。那有殺氣之前呢?你把我摁在那算怎么回事?最好先給我解釋清楚。”
濮榆蹙眉道:“真有殺氣。”
蘇筱橫劍放在他喉間,殺氣騰騰問:“那你沒發現,我現在也是渾身殺氣么?”
濮榆咽一口口水,“你聽我解釋......”
蘇筱咬牙切齒惡狠狠道:“好,你解釋。”
濮榆面上潮紅漸褪,滿臉尷尬局促,“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吃錯藥......可能,可能是靈力行岔了?”
他尾調的不確定讓蘇筱眉頭緊蹙,“靈力行岔了?倒是個好借口。”
濮榆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將蘇筱橫在自己面前的劍往下壓了壓,“其實我也沒覺得靈力行岔了,就是突然......”
蘇筱眉頭身子前傾,手中劍又壓了壓,“行,那我靈力也不小心行岔,就當扯平了。”
濮榆驚訝抬眼,臉一紅,“也不是不行。”
.音一落,被蘇筱一腳踹翻。
“靈力行岔怎么還動手打人呢?!”
“你靈力行岔不也是動手動腳?”
濮榆捂著胸口哀嚎,“那個動手動腳和你這個動手動腳可不一樣。”
兩人都沒注意,屋外暗處,有一人自陰影中露出身形。
剪影窈窕纖細,一張臉欺霜賽雪,黛眉紅唇,眉目清逸脫俗。
“你怎知蕭辭會來?”她身后分明沒有人,卻傳來滄桑嘶啞之聲。
白清曉低頭,若無其事道:“本來想去凌霄峰找他,將人騙過來。也沒想到他居然會來找我,這真是巧了。”
空氣隱隱抖動,一人掀開兜帽,露出干癟骷髏似的面容,手指仿若枯柴,皺巴巴的。他整個身子隱在斗篷之下,只露出一顆頭,看起來像是懸浮在空中,詭異得很。
那正是千秋林中逃走的老頭,他低聲問:“你用的什么術法,會不會被那兩人察覺?”
白清曉輕嗤一聲,捏著圓潤漂亮的指甲,“合歡宗的法子,最低級的那種。效用并不強,以濮榆之修為很快便能克制。低級術法好處便在這里,效用過了就散了,不可能被發現。”
她頓了頓,露出幾分笑意,“他們連方才在站在門外的蕭辭都沒發現。”
說罷,她斜望一眼“懸浮”的那顆頭,神情變得狠辣,“倒是你,出現在懷清,就不怕被發現?”
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有白道友相助,怎么會被發現呢?”
雖是這樣說,但他還是重新戴上帽子,身形隱匿于周遭環境之中,“那小丫頭說,你給我的陣法是方才那位執衡劍君所繪?”
白清曉搖頭,“她不過信口胡謅罷了。事成以后,我自然會給你完整的。”
老頭將信將疑,“若你真有完整陣圖,能窺天道,修命格。明知是天道給你的東西,又怎么會怕被人奪走?”
白清曉轉身走遠,俏臉逐漸沒入陰影,露出幾分猙獰,“本屬于我的東西,哪容的旁人覬覦?此事與你無關,若你再輕舉妄動,就莫怪我翻臉了。算著日子,你的壽數怕是又要完了吧?”
蒼老的聲音流露出幾分諂媚,“白道友自有道理,老朽不問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高亮提示:已經很明顯了哈,會黑原女主黑原女主!!!大綱就是這樣設定的,已經埋了一萬個伏筆了55555。介意的寶子們不要噴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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