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這話如同炸雷，震得帳內兩人同時失態。

吳用的筷子脫手落在地上，宋江拿酒碗的手則是一抖，將碗中酒水灑出去大半。

但這廝慌張神色一閃而過，便邪魅一笑開始自我安慰，“半日前才傳信打退武松，哪能這么快出新的變故？石秀這是跟我們太熟了，居然開起這等玩笑來，估計有其他好消息，等會我得好好說說他，攪擾你我酒興”

“希望如此。”

吳用彎腰去撿筷子。

他在梁山就看不透楊長，計謀對付武松綽綽有余，要是真用到楊長的身上，就感覺一陣莫名無力。

就在這時，石秀腳步已很接近，口里繼續重復：“太尉、軍師，楊長殺來了”

“你看，又來”

宋江仍是面帶笑容，但拿酒碗的手已放下，準備給石秀講講規矩。

拼命三郎大步流星闖入，沒等宋江、吳用看清他就伏地叩首，并痛哭流涕說道：“太尉、軍師，楊長突然出現且勢不可擋，我們全力迎戰也沒能守住，谷西軍寨已經被攻破，將士們死傷慘重.”

“你說什么？”

宋江剛才微醺狀態，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

此時聽石秀鄭重講述，且一身狼狽模樣不像打趣，黑三郎心里瞬間便慌了，身上酒意化作汗珠，掛在他黝黑褶皺的額頭。

起身箭步上前，雙手扶起其石秀，激動追問：“楊長真到了？秦明呢？”

“秦團練不敵楊長，戰前斗將數合被殺”

“什么？”

宋江這時感覺天塌了，身體不由自主往后倒去，嚇得石秀急忙上前攙扶。

吳用也眼疾手快上前幫忙，同時向石秀發問：“看來是楊長率援兵趕到，與武松等人進行前后夾擊？”

“不是。”

石秀哭喪著臉，回應曰：“楊長從谷中殺來，與武松等人一起。”

“這怎么可能？”吳用聽得懵了。

宋江單手捂著胸口喘氣，語氣突然變得嚴厲：“你不要怕我責怪，要如實匯報情況！”

“小弟不敢有一句虛言，那楊長武藝又有新高度，絕非一般人可與之為敵，我們上百弓箭手射不中，他還單手拎起那拒馬亂扔，就如同扔石頭般輕松”

“好了。”

石秀話沒說完就被打斷，宋江黑著臉繼續發問：“我知道這廝厲害，你不用不住夸他，快說說具體情況，除了秦明不幸戰死，其余兄弟都撤回來沒有？還有多少兵馬存活？”

“除了小弟之外，眾兄弟都沒逃出來，小弟一路上收攏殘兵，只有三千七百人”

“什么？我.咳咳”

宋江由于太激動，被自己口水嗆住猛咳嗽。

吳用則幫他拍背舒緩，并安慰：“事已至此，太尉著急也沒用，眾兄弟暫時沒回來，說不定還在后面力戰，回來的三千七百兵，不應該是逃出的全部，估計后面還有。”

“軍師別太樂觀，我聽說.”

“既然已經打輸，就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話就直言！”

“有人看到，索超投敵了.”

石秀說完這句話就低下頭，宋江卻全身肌肉緊繃在一起，咬牙切齒罵道：“這廝上回出使陽曲歸來，他的情緒就一直消極，還四處散播楊長不可敵，原來他早已被人收買，故意回到我們身邊細作，你們戰敗情有可原，我必殺他全家泄憤！”

“太尉先別激動，這件事沒調查清楚前，最好不要做出過激行為，我更意外楊長如何出現的，他繞過了你們防線？”

“應該不可能，谷口被我們守得死死的，除非楊長翻山越嶺，但軍中有兄弟懷疑，他一直躲在武松身邊.”

“肯定就是后者，楊長這廝很陰險，這種事他做得出來。”

宋江將雙手一展，推開攙扶自己的兩人，踉蹌著走回自己帥位，身體一軟便坐了下去。

吳用見狀追上去，捻著胡須分析道：“我倒覺得不可能，如果楊長已如此厲害，他藏在武松軍中作甚？第一仗就能把我們打垮，這廝有暗殺金軍元帥先例，翻山越嶺對他不是難事，應該是繞進去的。”

“可金人說他被詛咒，不死都會沉睡不醒？”

“唯一可能，是金人說了謊話”

“嘶”

宋江驚得拍案而起，吞咽著口水輕聲呢喃：“若金人拿此事造假，承諾的援軍不也難兌現？”

“太尉難道忘了，昨天戴統制歸來，說十萬金軍已在邢州境內，估計還有兩日到風月關，應該不會有假.”

“既然都是真的，那什么才是假的？”

“這”

吳用拾起地上酒碗，拱手對宋江獻計說道：“既然楊長沒事，還強勢打敗了秦團練，我們在此地扎營便沒意義，他定會東來與我們尋戰，太尉不如撤回涉縣休整，等待金軍到了再合軍報仇！”

“嗯？嗯”

宋江語氣婉轉變化，代表他同意吳用提議，隨即自言自語：“天生神力是吧？殺我大將是吧？你能糾集多少烏合之眾？孫立三千人能守七八天，本太尉手里有近三萬雄兵，還有涉縣城池為屏，守到援軍趕來何等輕松？”

“既如此，我這就去安排拔營回程，您與石秀兄弟再聊聊.”

吳用拱手辭行剛轉身，宋江示意石秀近前來，輕聲追問：“伱親眼看到楊長了？”

“當時我與兄長坐鎮中軍，聽前方敗軍回來提到的，也就他能陣斬秦團練，應該不會有錯.”

“以后沒親眼見到，就不要那么肯定。”

石秀話還沒說完，就被宋江蹙著眉打斷，并補充道：“秦明武藝是不錯，但楊長麾下能勝他的，卻不止他楊三郎一人，林沖、盧俊義都能做到。”

“不不.”石秀慌忙擺手，解釋，“林沖、盧俊義雖然很強，但太尉沒見秦團練死狀，那樣的傷勢，不是他們能辦到的。”

“說明白些。”

“秦團練胸口遭到重擊，附近骨頭應該都全碎了，最后七竅流血而亡，聽說是楊長奪過狼牙棒，單手把他拋在空中，然后揮棒凌空擊打，這需要極大的力量，而.”

“我知道了。”

宋江雖然不愿相信，但這顯然是楊長手段。

當初兩人還在童貫麾下，楊長就曾在宣撫使司門前，拋投石獅子砸死金國人，所以再騙自己也沒用。

就這么折了秦明，他心里五味雜陳。

看著石秀的神情黯然，突然想起楊雄也沒回來，便小心追問：“你與楊雄常一起行動，他為何沒有逃回來？莫非也和秦明”“當時太亂了，天色又比較昏暗，我與哥哥被打散，他現在生死未卜，希望還活著。”

“對。”

宋江拍了拍石秀肩膀，點頭鼓勵道：“剛才我就說過，只要沒親眼看到，事情就有轉機，相信楊雄定能化險為夷。”

“我也希望如此。”

“你一路奔波，先在大帳休息一會，等回到涉縣城中，再給你設宴壓驚。”

吳用下達命令后，谷東營寨迅速動了起來，隨即班師返回涉縣。

宋江為了不影響軍心，暫時隱瞞了秦明等人戰死，打算等楊長打上門來，再以此事激勵士氣，達到哀兵必勝的效果，但楊雄的親兵歸來送信，提前將這件事暴出。

次日清晨，宋江用過早飯，正要巡視城防，石秀卻找上門。

只見他手里攥著一封信，一邊跨門檻一邊急切說道：“太尉，楊雄果然沒死，他只是被失守擒了，現在寫信勸我投降”

“啥？”

宋江聽得很刺耳，情不自禁看向吳用。

好像在說：他什么意思？拿著勸降信給我難堪？
吳用知宋江不好接話，便主動替他問道：“你與楊雄情同手足，莫非要棄太尉而去？”

“不是啊。”

石秀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吳用眉心的隆起更高了，繼續追問：“那你拿著勸降書.”

“太尉、軍師誤會了，哥哥雖寫信勸降，但他自己還沒降，說要等我一起.”

“說重點！”

宋江越聽越煩躁，便沉聲主動插話，石秀急忙把信遞出，正色說道：“太尉、軍師一看便知，哥哥是借勸降小弟，在向我們傳遞情報。”

“哦？”

吳用一聽來了興趣，便急忙從他手里接過，并在宋江面前展開信，兩人一起開始瀏覽。

前半勸降部分，兩人快速略過，后面夸楊長更‘辣眼’，但吳乞買被殺一事，總算讓他們發現重點。

“這胡言亂語吧？楊長武藝出眾能接受，但要說他遠赴上京，還殺了金國皇帝？半個字也不能信！”

“太尉所言甚是，楊雄這算哪門子情報？分明是影響軍心，石秀兄弟，你不會信了吧？”

“我相信哥哥不會說謊”

“你”

宋江表情陰沉，把那勸降信搓揉成團，一把扔到石秀懷里。

“你本不是魯莽之人，怎么近來腦袋不靈光？我昨日語重心長提點，沒親眼見到的事，就不能當真的，才過了一天就忘了？楊雄既已被擒，這信能是他本心？”

“太尉休惱，被放回送信的兄弟，正是哥哥的親隨，他在黎城耳濡目染，都說楊長遠赴上京屠龍，親手斬殺金國皇帝，我想不是空穴來風？”

“流言而已，豈能當真？”

看到石秀仍是篤定，宋江感覺自己對牛彈琴，但還是忍不住反駁：“若有人說我是晉王，我就真是晉王？我知道你擔心楊雄，但不能關心就亂，回去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

“是。”

“對了，回來送信的小卒，記得先控制起來，不要讓他四處亂語。”

“呃”石秀頓時怔住，一臉為難答道：“小弟匆匆趕來匯報，只怕.”

“還不快去善后？”

“欸”

宋江看著石秀離去背影，忍不住對著吳用嘆息道：“我本來很好看他，沒想到有這樣致命的弱點，現在楊雄陷入敵手，石秀可能不會再盡心.”

“楊長利用這勸降信，向我們傳遞金國已經內亂，金軍即將撤退的消息，分明是想瓦解我們的軍心，這廝不但武藝越來越強，腦子也越來越靈活了。”

“若非他精于算計，怎么做到晉王高位？這廝還真敢夸下海口，這一點，我不及也”

“太尉，你說這事萬一是真的.”

吳用雖然沒把話說完，但宋江已清楚核心意思，隨即冷笑：“怎么可能是真的？他要能跑到上京斬殺吳乞買，我也能被陛下賜爵封王！”

“可他之前從未夸口，建議還是派人去核實.”

“上京遠在數千里外，你讓我如何核實？”

宋江言罷盯著吳用，心說你們今天怎么了？
聰慧的石秀變得木訥，就連你這智多星也問蠢話？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對？

吳用正色對曰：“金軍距我們已不遠，可讓戴統制再走一趟，要是金國真出了大事，兀室元帥必已知曉，旁敲側擊一試便知，聽說這人是粘罕心腹，他多露露臉沒壞處。”

“好吧。”

宋江嘆了一口氣，心說戴宗去一趟也好，變相催金軍來快些。

他等不及找楊長復仇，但自身已經沒有這實力，只有把希望寄托給金人。

至于被罵賣國？

黑三郎有趙構的支持，心里一點壓力都沒有，老領導童貫不也借金人，替大宋收復燕京？我憑什么不可以？

戴宗現在日行千里，而邢州距離涉縣也就三四百里，按說一天就能跑個來回，但金營并非路邊菜市場，匆匆來了就能離開。

當他神行尋到金軍，并陪兀室進入磁州之際，楊長率領一萬步騎兵，浩浩蕩蕩穿越武松被困的南谷，出現在涉縣地界。

宋江聞言大驚，慌忙聚集麾下將領，親自部署守城事宜。

想起當年梁山忠義堂，自己面前站滿了英雄豪杰，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

而看著堂下寥寥數人，黑三郎恍如隔世。

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逃的逃.
吳用、徐寧、石秀、裴宣、項充、呂方、湯隆，再算上鎮守風月關的解珍、解寶，自己身邊竟只剩九人，從來沒打這么寒酸的仗。

“太尉，要是沒別的交待，就讓大家去準備吧，楊長很快就要到了.”

“好等等”

宋江神游被吳用叫醒，剛應聲又叫突然叫住眾人，正色提醒道：“楊長有遠射絕技，最喜射人脖頸，你們戰前都要穿好甲衣，特別不能忘了铔鍜（項圈），我還要帶你們建功立業，都要保重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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