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償還(三)
紀云川這話一出,紀羽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都不用紀羽說,紀云川都能看出他此時定是脊背僵硬且發寒的。
但紀云川并沒有管紀羽,只是轉身進了屋內,半點出去透口氣的心情都沒有了。
原本紀云川以為,到了皇宮之中,紀羽便不會再需要將暗衛插在他的身邊,可沒想紀羽竟到現在還將這些暗衛用在他的身上。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紀羽一邊說著要求他原諒,一邊又將暗衛安插在他身旁。
雖說安插暗衛也可以說是想要保護他,可既然連任太妃與他說了什么都能知道,那這暗衛的作用想來也并不只有保護他。
紀云川不想活在紀羽的監視之下,無論紀羽說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紀羽見紀云川轉身離?,也明白是紀云川生氣了,連忙追上去想攔住他,可又怕更叫對方不高興,只能跟在他的身后進屋里去。
可等到了屋里,紀云川也半點沒有理會紀羽的意思,只顧著做自己的事,仿若根本沒有紀羽這個人似的。
這樣當做沒有他這個人讓紀羽很難受,這比紀云川捅他一刀還要讓他難以忍受。
他不能接受紀云川全然不理會自己,可他又不能逼著紀云川理理自己,不能故意去叫紀云川做不了自己的事情,他只能想辦法叫紀云川愿意理理自己。
這讓紀羽焦頭爛額,他并不是一個擅長做這種事的人。
他是中宮嫡子,生來就比其他弟弟高一頭,封了太子之后更是沒有人能夠讓他這般費心思的。
紀云川是頭一個讓他這般放低姿態的人,他自己愿意,卻不知該如何做才是好的。
因為是第一個,紀羽才半點不知道該如何做才是對的,才不會叫紀云川生氣,才能叫紀云川理理自己。
紀云川可不知道紀羽竟是想了這般多,他只是單純的不高興,不高興紀羽到了這個還是竟還在他身邊安插暗衛。至于別的,其實紀云川根本就沒有想那么多。
不過,即便他沒有想那么多,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紀羽跟在他身后,時不時還猶豫著想到他跟前去晃悠。
于是,他突然就停住腳步,轉頭冷冷看向紀羽,下了逐客令。
他說:“滾出去。”
紀羽脊背一僵,隨后哀求地看著紀云川,那副模樣怎么看怎么可憐。可紀云川從前就沒有心疼過紀羽,如今更是不會被他這副模樣騙了去,自然是半點心軟都沒有。
“滾出去,別叫我說第三回。”紀云川冷眼看著紀羽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嗤笑一聲,轉身往別處走去。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想要離紀羽遠一些罷了。
“我,我錯了,我叫他們都走,不許他們再跟著你了,你別生氣,我真的知道錯了。”紀羽急急忙忙跟上去,生怕紀云川真的再不肯見自己了,連忙說著自己知道錯了。
紀云川并不覺得紀羽真的知道錯了,紀羽如今這般模樣,不過是發現他竟會為了這事兒生氣才一遍遍道歉罷了。實際上紀羽真的知道自己那般做是錯的嗎?那可不見得。
不過,紀羽這樣在他跟前晃多少還是讓他有些心中不順。所以他不得不再一次抬眸看向紀羽,譏諷地說:“你哪里是知道錯了,你只知道我心中不高興,定叫你前些日子所有努力都前功盡棄,這才做出一副知錯的模樣來。實際上你自己知道錯嗎?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一個心中只有自己的人,如何會覺得用暗衛監視人是錯的。”
紀羽確實已經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可他也是因為紀云川不高興了才發現此事是萬萬不可的。所以紀云川說的其實也不算錯,但對紀羽來說,紀云川說的那些話多少有些誅心,他沒有那般想,他覺得自己不是,可那些話就是如一把刀狠狠扎在了他的心上。
讓他痛不欲生。
“我以后改,不,我現在?始就改,我讓他們都走,我不再監視你,也不再插手你的事情,只求……只求你理理我,好不好?”紀羽略一猶豫,還是伸出手小心地抓住紀云川的袖子,想以此來挽留紀云川。
可紀云川如今是鐵石心腸,縱然紀羽如何哀求,他都只想讓紀羽滾出去。
最終紀羽還是被紀云川趕了出去,可即便沒能在此時此刻求得紀云川原諒,他也再不敢將暗衛插在紀云川身邊。至于有關紀云川的事兒,他不能讓暗衛告訴自己,便只能日日到紀云川門前求得見一面的機會。
雖說他也知道,即便紀云川答應他進屋里來,想來也不會與他好好說幾句話。
不過那也沒關系,對此時的紀羽來說,能與紀云川見上面便已經是極好的事。至于再多的……再多的,他便也不敢奢求。
一切都得慢慢來,尋常求得心上人看一眼都要好長時間,何況是犯了錯的他想叫心上人回頭。
這種事兒可急不得,若再像從前那般,紀云川往后怕是根本不肯留下來。
其實紀羽也知道,紀云川能留下來,一方面是怕他傷害旁人,一方面其實也是有些心軟的。
當然,這只是紀羽自作多情的猜測,也有可能紀云川的心軟只是對榮國公夫婦,所以選取了最穩妥的一個方法。
若是這般……那紀云川是從未對他有過心軟,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紀羽心如刀絞,痛苦地閉了閉眼,待睜眼看向一旁小千子時,眼中仍舊難掩痛苦之色。
他對小千子說:“去知會凌云寺一聲,就說任太妃要去那兒帶發修行,叫他們好生招待。”
小千子愣了一下,暗衛從任太妃和紀云川那兒聽到的話,小千子是知道的。可小千子根本想不到紀羽竟然會答應下來,他還當以紀羽厭惡紀云翰的程度,定然也不會放過任太妃,沒想竟然會答應任太妃的這個請求,且還不必紀云川親自來說。
不過轉念一想也能夠理解,紀云川如今不愿意見紀羽,也知道紀羽早從暗衛那兒知道了他們當時說過什么,自然是等著看紀羽面對當時那些話該有什么反應。
有了紀羽的吩咐,下邊的人做事也變得十分快,沒兩天便準備要將任太妃送出宮去。
任太妃走的那日,紀云川也去送了,遠遠便瞧見任太妃帶了兩個宮女,站在哪兒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紀云川快步走去,路上略一打量任太妃,發現她只穿了一身素衣,發上也只簪了一支銀簪子,十分素凈,與從前那滿頭珠釵的模樣十分不同。
紀云川走到任太妃身旁幾步的位置便停了下來,瞥了一眼躲在不遠處角落里巴巴地看著自己的紀羽,沒有對此生出半點反應,只對任太妃說:“太妃如今也算是得償所愿,往后去了凌云寺,還望太妃多加保重,興許你我往后還有再見的機會。”
再見的機會……
若任太妃不打算回來,那就只有紀云川也到凌云寺去了,或是紀云川路過凌云寺,與她見上一面。
這般一想,任太妃也明白了紀云川的意思,點點頭,說:“早日離了這樊籠,往后遍走河山,路過我那凌云寺,也好進來尋我吃一盞茶。”
紀云川沒有多話,只點著頭,又掃一眼任太妃帶的東西,說:“被褥衣衫可帶夠了?凌云寺在凌云山上,比起這邊要冷上不少,那兒的被褥想也沒宮里的好,太妃還是多帶一些自己慣用的。”
任太妃聽著紀云川的話笑了起來,說:“我是去做姑子,又不是去享福,要那般好的做什么?你也別總操心旁人的事,多為自己做打算才是要緊的。”
紀云川笑著應下,想起什么似的,又說:“魯王尚未處斬,若是太妃想……想見他,也可以去見他最后一面的。”
任太妃愣了一下,有些沒想到紀云川連這個都在為自己考慮,她猶豫了一番,剛想拒絕,卻看見紀羽從暗處走出來。
因著從前紀羽做過那些事,紀云川有些怕紀羽又發瘋,便警惕地將任太妃擋在了身后。沒想紀羽過來看都沒看任太妃一眼,只定定看著紀云川,說:“我現在便叫人去安排,叫任太妃見了紀云翰再走。”
紀云川看著紀羽,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拒絕還是說些什么,他轉頭看一眼任太妃,想聽聽任太妃的意思。而任太妃也是拿不定主意,略一猶豫,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任太妃去見紀云翰的時候,紀云川并沒有跟過去。
紀云翰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他還沒有大度到連害死自己的人都原諒。連紀羽他都沒有原諒,今日他怎么可能還跟著任太妃去看紀云翰。
送紀云翰最后一程這件事,該由任太妃來做,而不是他。
紀羽見紀云川站在一旁明顯興致不高的樣子,小心地走到他身邊去,同樣小心地看他一眼,說:“我知道你恨他,我會替你報仇的。”
紀云川瞥了紀羽一眼,淡淡道:“你不必為我報仇,你只需要依照大慶律法行事。”
紀羽明白紀云川的意思,紀云川只想要讓紀云翰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而不是僅僅為了報私仇而殺了紀云翰或者將他貶去守皇陵。
只是對紀羽來說,他更想要為紀云川報仇,而不是拿什么律法公道出來。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紀云川,至于旁的什么,在他心里都不算什么。
此時的牢中,任太妃站在牢房之外,看著地上的紀云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母妃也覺得兒臣錯了嗎?”紀云翰眼睛紅紅的,抬眸看向任太妃的時候引得她一陣心疼。
可心疼歸心疼,紀云翰確實是錯了。
任太妃別過頭去,抹了把眼角淚水,抿了下唇讓自己稍稍冷靜一些,才對紀云翰說:“你自然是錯了的,殺人如何能是對的。”
紀云翰不敢相信地看著任太妃,突然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牢房邊上,看著站在外邊的任太妃,說:“可他那時候只是一個宮人,甚至還是一個有罪之人。”
任太妃瞇起眼來看著紀云翰,許久才輕笑一聲:“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哪了。云翰,收起你的高高在上,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是你一個沒什么實權也不受先帝寵愛的王爺。”
紀云翰聽到這話,嗤笑一聲,點著頭說:“我知道了,我明白了,這是我娘不要我了。”
任太妃聽到這話,有些難以抑制心中情緒,別過頭去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又說:“娘沒有不要你……罷了,即是不知錯,說再多也無用。娘先走了,下輩子千萬莫要重蹈覆轍了。”
紀云翰沒有答話,只回到原處去坐著,也不管任太妃究竟走不走。
任太妃見紀云翰不說話,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心中也是十分不好受。
她閉了閉眼,最終也沒再說什么,只轉身離?了此處。
可她卻不知道,在她轉身離?的時候,紀云翰忽的睜?眼,惡毒地看著她離?的方向,嘴里邊不知道念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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