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覺到剛才在開槍之前，那個感染者身上突然爆發的劇烈而且紊亂的能量波動。”德加說：“檢測站的人已經把感染者的尸體帶回去了，應該很快就有答案。”

        說完，德加沖那胖子一抬下巴：“他們我記得好像是一伙的來著，領頭的就是那個死者，一個國字臉。”

        “這樣啊——”李魚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起身朝那個快要和機動隊員打起來的胖子走去。

        那胖子被兩三個機動隊員圍著，正唾沫橫飛地罵他們包庇殺人犯，是無風城政府養的欺軟怕硬的看家狗。

        莫名其妙變了個物種的李魚上前笑瞇瞇地說：“放開他。”

        那胖子注意到李魚大約是他們中的頭兒，用懷疑的目光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李魚的小臉上，眼神透著不屑。

        李魚近距離地把那眼神品味了一遍，覺得這小子大約正在心里罵她是個靠臉吃飯才混到這個位置的賤人。

        李魚笑瞇瞇地說：“你想怎樣啊？”

        李魚的笑容假得嚇人，可那胖子卻無知無覺，他在李魚面前大放厥詞半天，最后被她用一副電子手銬請走。

        等到那胖子被機動隊員拎著脖子帶走，李魚才長嘆一口氣，沖著身邊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小卷毛語重心長地開口：“這種維護治安的工作，果然不適合我們這種青春年少的人來做。”

        青春年少的李副隊長流氓似的了拍小卷毛的臉蛋：“走吧黃新，跟姐會會另一個刺頭。”

        此時另一個刺頭剛目送護衛隊員壓犯人似的把胖子拎走，他的目光收回的時候和李魚撞了個正著，刺頭的目光在李魚身上停頓一下，然后又淡淡地移開了。

        看來是個不好搞的家伙。

        刺頭不緊不慢地跟在隊伍后面排隊，做完血液樣本提取后又一個人坐在角落擺弄自己的通訊器，看上去冷漠又孤獨。

        李魚領著黃新裝模作樣地在檢測大廳里晃了兩圈，再然后才走到林禾。大約是不知道怎么張嘴，李魚拿胳膊肘一拐黃新，示意他上前搭話：

        黃新：“你也是上周混在探測隊里偷溜出去的嗎？”

        林禾、李魚：“”

        不怪黃新這樣問，林禾現在的打扮落魄到了極點，衣服看不出原色，還破的東一塊西一塊，原本正常長度的頭發經過一個月的野外生存瘋長到了脖子，因為太長時間沒有打理，頭發一揪一揪地團在一起，被林禾嫌棄地一股擼到腦后，再配上他那自由生長的胡茬，看上去像是流浪了許久。

        在他們打量林禾的時候，林禾也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他目光從二人的臉上一掃而過，之后停在他們胸前機動隊徽章上：

        “是啊。”林禾的聲音有點沙啞，大約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他清了清嗓子：“你們是機動隊的人。”

        林禾說的是個陳述句，李魚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外衣上那個雕刻了一把利刃的徽章。

        李魚用完就扔把小卷毛打發走，說：“顯而易見。”

        “你找我如果是因為我開槍殺死了那個狩兵的話，我沒什么好解釋的。”林禾說話間，干涸在他臉上的血跡裂開了一道紋路，林禾用手抹了抹，嫌棄地皺了一下眉：“你們既然把他的尸體帶走了，我想檢測一下應該就會發現他已經被感染了。”

        “我不是想問這個。”李魚和林禾并排坐在椅子上，她上身前傾，胳膊肘抵著膝蓋，目光定格在不遠處一個狩兵的背影上：“那個人是感染者這件事探測隊的人已經告訴我了，我想問的是，你是怎么發現他被感染的，他又是什么時候被感染的。”

        “我們和探測隊是兩天前遇上的。”林禾沉吟一聲，手無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右腿：“他的感染應該是在那之前。”

        “我們在遇見檢測隊之前曾經被一只變異的蜈蚣追著跑了大半個森林，或許是在那個時候。”林禾左手扣了扣右手腕上的通訊器，斟酌著說：“森林的怪物太多了，那變異蜈蚣的爪牙上長滿了倒刺，或許是被甩開的時候受傷的。”

        李魚挑起一邊的眉毛，目光從林禾挺直的鼻梁滑到他那雙淺棕色的眼睛：“那你又是怎么發現他被感染的？”

        李魚看出林禾避重就輕地回答她的問題，笑道“你在城門口，大庭廣眾之下，殺死了一個至少當時還沒有表現出感染特征的人，你是怎么肯定的？”

        見自己轉移話題的小把戲被識破，林禾敲打通訊器的指尖頓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糾結成一塊一塊的長發，轉身對上李魚的目光平靜地說：“我沒有義務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

        說完林禾站了起來，他看著自己滿是血污的衣服難以忍受地皺了皺眉：“我回答了你一個問題，那么現在，請問可以借你們的浴室一用嗎？”

        城外檢測站的浴室一般只提供給內部人員使用。

        李魚聽了他的話，做了個請便的手勢。臨走之前，林禾突然轉身問道：“我會被抓嗎？”

        李魚沒料到他還會回頭，正和不遠處看熱鬧的德加互比中指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難得有些尷尬地說：“當然。”

        接著，早就把無風城安全管理條例背得滾瓜爛熟的嘴沒經過大腦的同意，就擅自開口說話：

        “在特殊時期非法出城屬于危害城市安全罪，當處3-6個月□□。”

        林禾：“”

        大約十分鐘后，當林禾收拾干凈出來的時候，李魚人似乎已經不見了。

        林禾最怕麻煩，他把那頭糾結在一起的長發一股腦地剃了個干凈，留了個短短的寸頭。原先的衣服已經臟得不能看了，于是林禾又順手穿了檢測隊員的備用隊服，再配上林禾那張洗刷干凈的臉，看起來還真有點人模狗樣的意思。

        林禾出來沒多久，檢測工作完畢，全員基因檢測結果顯示正常，于是他便同剩下幾個非法出城的狩兵一起，由李魚帶著送往烏比諾監獄。

        烏比諾監獄位于兩大狩兵區的交界處，是一所專門關押犯事狩兵的監獄。從西門到烏比諾監獄要橫穿整個飲氏區，大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九點一刻，在耽誤了一個多小時之后，一隊軍用裝甲車自西門出發，浩浩蕩蕩地往監獄去了。

        林禾坐在最后一輛裝甲車上，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一棟棟灰色筒子樓，心里竟然生出幾分詭異的親切起來。林禾面無表情地想：大約是在域外那種怪物遍野的地方呆得太久，有些不習慣了。

        除了中心區以外，無風城其他區都沒有種植行道樹的權力。林禾靠著窗，目光所見不過是鋼筋水泥壘起的街巷，以及迎來送往的路燈。

        林禾的目光隨著快速行駛的裝甲車移動，好像能從這冰冷無情的框架下，感受到不為人知的溫情。

        隨著車隊的移動，遠處一座白色穹頂建筑越來越近，那是狩兵區幼教院。

        無風城沒有平等二字。人類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會被薄薄的一頁紙斷生定死，同一天出生的孩子會因為所謂變異值而接受完全不同的教育。

        林禾也曾和所有的基因異常人一樣被送往幼教院學習，那時候他到并沒有感覺幼教院有哪里好。那里有高高的圍墻，鎖住了少年人的自由。

        押送林禾的裝甲車上的無線電臺正好在播報一起與兒童有關的事故——食品安全員由于疏忽，讓未經檢測合格的食物流入福利中心和幼教院，致使超過一百名兒童出現了不適癥狀。

        無風城有兩個食物來源，一是種植園，二是域外。其中種植園主要是種植研究院培育出的新一代轉基因玉米和土豆，間或種點小麥。由于變異潮存在突發性，無風城內嚴禁除人類以外的活體動物，因此域外狩獵是肉類的主要來源。

        雖然域外的怪物身上帶有各種各樣致命的基因病毒，但是研究院通過對無數份基因樣本的實驗，結果發現在怪物死亡后兩個小時，它們身上所攜帶的各種各樣的基因病毒也會隨之死去。

        這個時代，兒童是人類的未來。

        車上的眾人都不由地屏息等待著下文，但是，在一陣刺耳的電流聲過后，無線電臺突然變成了一個低沉的男聲，他說——

        剛剛接到來自城邦議會的通知，新區里原經過檢測合格而引進的動物發生變異，南門遭到破壞，現政府正在搶修南門，請民眾不要前往南門附近！再次重復，請民眾不要前往南門附近！

        這個始料未及的消息砸得眾人暈頭轉向，就在車里的人都在討論新區的時候，一則通訊響起，透過兩臺終端，在電流聲的扭曲之下，隱隱可以聽出是李魚的聲：“現在所有裝甲車改變路線前往南門！重復一遍，現在所有裝甲車改變路線前往南門！”

        “那我們怎么辦？”和林禾隔著一個座的狩兵看見車隊停下來不由地直起身，他一邊朝車外張望一邊開口道：“不是說要把我們送去監獄嗎？”

        正在前座開車的一個染著黃毛的機動隊員開口說：“看不出你還挺迫不及待地想要坐牢的。”

        透過后視鏡，林禾看見他的嘴角因為嘲諷揚起了一個弧度：“放心，我們不會強迫你們前往新區的。如果你們愿意，我會在南門口把你們轉交給護衛隊。”

        三十分鐘后，車隊果然在南門口停了下來。

        林禾看見廣播里所說的南門半開，一群穿著橘黃色工裝的工程隊員正圍著那漆黑的鐵門上躥下跳。

        此時已經有幾隊人等在南門口，車剛一停下就有人過來拉開了裝甲車的門。

        林禾沒動，他聽見李魚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不愿意前往新區的人下車，15分鐘后會由護衛隊的人把你們送往烏比諾監獄。”

        李魚一邊說，一邊往車隊后方來，林禾猜測她大約是來找自己。果然，李魚在林禾這輛裝甲車前停了下來。她站在離林禾一米的位置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對于蓬頭垢面的長發男轉眼變成了一個寸頭帥哥李魚顯然有些意外，一挑眉，抬起右腳搭在裝甲車上說：“你果然沒走。”

        林禾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我可從不做賠本生意。”

        李魚說：“前往新區可免除□□。”

        林禾搖了搖頭：“變異之后的怪物有多可怕你我心知肚明，這點酬勞我倒寧愿在監獄里呆上半年，畢竟吃喝不愁，而且安全。”

        “那你的意思是？”

        “十萬怎么樣？”

        “你瘋了？”李魚不同意，她把腳收回來，抱臂挑眉說：“你要是在新區碾死一只螞蟻難道還要我給你10萬嗎？”

        “新區有多少變異動物我不清楚，可是按照之前宣傳的那樣，在‘變異潮’之前引進的動物總不少于五百個，十萬可是買命錢啊。”

        李魚聽林禾大有她不答應，就一直跟她扯皮下去的架勢只好無奈道：“你可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瘋子！”

        除了林禾還有一個狩兵留了下來，加上原本的機動隊員，一行人不多不少剛好一百個人。這一百個人分散在十個軍用裝甲車內，浩浩蕩蕩地往往新區去了。

        揚起的塵土像是憑空掀起的陰霾，雕花的城門在眾人身后合上，像是困頓的人緩緩闔上了雙眼。

        無風城五大區算上中心區在內不過只有百分之十不到的綠化。

        ‘變異潮’讓人類文明凋零，動物的崛起不斷壓縮著人類的生存空間。從很久以前開始，人們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在這個滿是鋼筋水泥的城市生存。人類生存所需的空間不斷擠壓著綠化的位置，時至今日，除了中心區那些大人物們的居所之外，無風城內已經看不見其他的綠色植物了。

        數年前，城邦議會通過了新區的建設提案，誓要建造一個同百年前的人類社會一樣的居住環境，他們稱它為天堂。這個噱頭讓全城矚目，大家都在好奇，這個天堂落成會是什么樣子。

        可是現在，原本計劃將于今年年底開放的新區在突如其來的‘變異潮’中淪陷，林禾作為第一批訪客來到這里，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從駛入新區開始，道路兩旁的行道樹就一路目送眾人前行，狩兵們稀奇地往車外張望，因為無風城內哪怕是中心區，也只有議事館所在的中央大道才有在道路兩旁種植行道樹的權力。

        新區的居民樓建得稀疏低矮，和無風城內又密又高的筒子樓完全不一樣。

        就在車隊左拐進入新的街區之后，歲月靜好的假象被大片的血跡打破，道路上到處都是破碎的尸塊和人骨，那種蛋白質腐爛而發出的臭味飄得到處都是。

        眾人隔著裝甲車的雙層玻璃看見一道血跡自路邊延申到不遠處的巷子里，像是人被什么東西一路拖拽過去，在那巷子的拐角還拉了一只灰色運動鞋。

        在‘變異潮’之前，工程隊曾派了兩千人來到新區從事最后的修繕工作。現在這些人的工作服橫陳在這里，而那些倒霉的人都早已成了變異怪物們的口糧消化了八百遍。

        坐在林禾身邊的是那個小卷毛，他看上去不過剛十八，一派天真的臉上覆上難以置信的表情：“新區怎么會變成這樣？！”

        裝甲車開到了一處路口，眾人隔得老遠就看見一個穿著工程隊服的人倒在地上，他胸口處的衣服似有起伏。

        “那個人難道還活著？”

        盡管林禾并不相信這樣的狀況下還會有幸存者，但他還是下意識地順著黃新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黃色的工作服一聳一聳的，看上去真的和活人一樣。

        待裝甲車走近，眾人才看清他真正的模樣：那個人的身體不知是被什么怪物攔腰咬斷，內臟灑了一地，身下的血液凝固成深褐色，臉上已然爬有尸斑，一雙瞪大的眼睛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他的不甘。

        他胸口起伏是因為幾只變異的蝴蝶，它們長成了成年男性巴掌的大小，趴在人類的身上飲血啖肉。蝴蝶們不斷煽動著翅膀，上面絢麗的圖案經過能量的攝入仿佛變成了一雙雙美麗的眼睛。

        眾人隔著車窗玻璃看到這詭異的一幕，胸口不約而同地涌上了一股惡心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林禾忽然感覺到前方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李魚的通訊器就滴滴地響了起來。

        “一號裝甲車前方一千米處，一只變異等級為二級的蜥蜴正在迅速靠近。目前他沒有表現出攻擊傾向，是放任不管還是采取措施，請指示！”

        “一到三號車留下，其余人繼續前進。”

        片刻后，車隊從三輛靠邊的裝甲車旁路過，林禾看見變異蜥蜴身上閃爍著詭異的藍色光澤，它大約有3米長，探舌一掃就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體卷進嘴里。被它驚起的蝴蝶落在它的周圍，畫面看上去竟然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血腥的蝴蝶目送眾人遠去，那絢麗的圖案好像是某種古老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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