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三呂之地
范九斤之前沒有易容,雖然有改裝,但也難保一路上留下什么痕跡,現在他易了容,正好在這魚龍混雜之地徹底隱去蹤跡,以后只要范九斤自己不跑到人前大喊“我是范九斤”,大抵是沒認能認出他現在這副尊容了。
“是。”
范九斤一下子就明白了顧鳳尋的用意,身形往后一退,沒入了陰影,很快就從含雪樓的嫖客里挑人扒了一身衣裳,從里換到外,把自己的舊衣塞進了廚房的灶間,親眼看著燒成了灰,這才神不知鬼不覺……不對,是大大方方的離開了含雪樓,然后很快又綴在了顧鳳尋的后頭,暗地里護送。
一路回去,并不太平,但老仆是個真正的高手,不聲不響的就把過來試探的幾路人馬給掃平了,范九斤在暗地還想查漏補缺,結果發現老仆出手,干凈利落,毫無痕跡,真正的密衛老將,讓人不服都不行。
范九斤瞧著這是沒自己什么事兒了,一琢磨,又溜回了含雪樓,還沒靠近,隔老遠就聽到了撕殺聲,頓時一咂舌,自家東主走得太是時候,再晚會兒,恐怕是想走都走不了。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但范九斤不是君子,就算是,那也多半跟梁上君子是一掛的,于是他興致勃勃的拎著從某間關了門的食肆里順來的一包鹵茶干,提著他那只小酒葫蘆,看熱鬧去了。
好一場熱鬧大戲,待到落幕時,天邊都開始露魚肚白了,范九斤還有些意猶未盡,綴著其中散場的一隊人馬后頭,發揮他密衛干將的特長去了,剛投靠了新東主,怎么著,也得多捧點功勞上去,才能站穩腳跟。
那廂顧鳳尋回到小院中,想著有話要吩咐范九斤,就沒立時上床休息,等了一刻鐘,不見范九斤潛回來,知道這家伙鐵定又蹲守熱鬧去了,顧鳳尋也就讓白玦服侍著他上床了。
一覺睡到近午,簡單梳洗過后正好是飯點,進食后,他就在臨窗的美人榻上倚著,讓白玦點了安神香,類似于紅棗的甜香氣彌漫在屋中,能讓人心神安寧。
然后,顧鳳尋打開了從凌寒那里帶回來的《異海奇聞錄》,一字一句,細細研讀。他讀得慢,時不時還會被字里行間熟悉的氣息給勾起幼時的回憶,偶爾會心一笑,偶爾悵然若失,整整一下午,竟是才只翻過了七八頁。
最后看著看著,還看睡著了,似乎做了個夢,只是記不清了,醒來時,正好又趕著飯點,用了晚食,被白玦攆著在院子里溜了幾圈消食,躺到床上時還捧著書卷又看了半個多時辰,才安睡下來。
這一夜,卻是無夢,早上醒來,在白玦服侍他穿衣的時候,顧鳳尋叫了羅峰,讓他往癩子劉那里跑了一趟。范九斤是四腳貓,竄東竄西的,他總不能被動的等人來,有事交待,也只能主動些了。
到了夜間,范九斤就又摸進了小院里,沒急著去見顧鳳尋,先扯了小童兒逗弄道:“可知道那夜后來有多熱鬧?”一副“快來求我告訴你”的得意勁兒。
白玦被他逗弄了多次,早不吃他這一套了,甩了他一個白眼兒,小鼻子一扭,輕哼著扭頭就走。
范九斤得了個沒趣兒,只好摸摸鼻子,暗自嘀咕小孩子越來越不好哄,下次得帶串糖葫蘆進來,然后一頭鉆進了顧鳳尋的屋里。
顧鳳尋今日泡了藥浴,于是屋中又點了能中和藥味的香,與安神香的香氣截然不同,別有一股子的清冷雅絕,倒是讓范九斤想起了與東主初見時的情景,然后咂咂舌,其實他與顧鳳尋相識并不久,怎么就混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呢?
他是怎么被忽悠的?范九斤仿佛直到現在才回過味來,深深的為自己的智商憂傷了一把。
“你在東南有沒有路子?”
往常這個時間,顧鳳尋已經睡下了,但得了《異海奇聞錄》后,他就比往常晚睡了半個多時辰,范九斤來得恰好,他剛放下書卷,正要準備更衣。
“東南?”
范九斤本以為他指的是吳國東南,但目光在顧鳳尋手邊的《異海奇聞錄》上一掃,他就反應過來,不是吳國,是吳國更往東南的諸島,頓時搖頭,道:“海上之地,與楚國離得太遠。”
楚國是中原上國,內陸之地,與海邊隔著大半個吳國和小半個南越,東鎮撫司或許有密衛往海上去過,但他從來沒有,他在東鎮撫司,畢竟只干了八年,手腳還沒伸得那么長。
想也是這樣,顧鳳尋并不意外,畢竟楚國的正統思想濃重到近乎迂腐,一向看不起海外之地,別說海上了,就是吳國近海之地,在楚國的眼里,也是不知禮儀,唯知取利的東夷賤類,別看楚國上下貪腐成風,可這些人對重利的商賈豪富卻又極為鄙夷,同樣是取利,貪污受賄的竟然看不起用正當生意賺錢的,也真是好笑之極。
“三呂之地你可知道?”
這范九斤倒是知道,無他,三呂之地太有名了,早在前朝的前朝的前朝,也就是差不多五百多年前,那時候別說大楚了,就是大楚之前的大魏,都還沒影兒,當時的天下,是大晉王朝的,三呂之地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出了一個姓呂的豪商。
這位豪商呢,起于微末,據說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是在碼頭上討食吃的苦力,后來呢,不知怎的,跟船出了海,結果他跟的那艘船上的人,都因一場疫病死光了,只活了他一個,他就借著那艘船和船上的貨物,干起了跑海的買賣,不到三年,一艘船變成了三艘船,又三年,三艘船變成了十艘船,他給原來的船主家中賠了一半,整整五艘船,又將一艘船賣了,折成銀兩分給了當年那些病死的那些船工的家人。
因著這事,這位呂姓豪商就出名了,名聞整個大晉,連當時的晉皇都下旨表彰他的仁義,呂姓豪商得了嘉獎,高興得不行,就把跑海時得到的一顆足有嬰兒拳大的金色珍珠作為祥瑞獻給了晉皇,這下子晉皇更高興了,覺得這位豪商是個大大的好人,于是又下旨,廢除了商賈不得入朝為官的下令,特召呂姓豪商入戶部為官。
官位是不高,一個主事之職而已,卻是實權在握,而且還專業對口,這呂姓豪商又是個天生手眼活絡的人,十幾年的經營,在他六十歲那年,成為了天下計相,又兢兢業業的干了十年,把整個大晉王朝的歲入翻了三翻,國庫更是充盈得堆都堆不下了。
等到七十歲一過,呂相自覺已老邁不堪,干不下去了,也該回家頤養天年,于是上表乞骸,要告老還鄉了,當時的晉皇,已經不是當年召他入朝的那位了,跟呂相之間相處得也不太愉快,晉皇想造園林,呂相不給批銀子,晉皇想南巡,呂相又不給批銀子,晉皇想多納幾個嬪妃,呂相連內庫都看緊了,說這銀子不養閑人,可把晉皇恨得在宮中直罵“老而不死謂之賊”,為大晉開枝散葉,怎么就叫養閑人了。
呂相告老,是看出了晉皇的不善,還是真的覺得自己老了,干不動了,旁人不得而知,反正晉皇還是給了面子,假惺惺三請三留才批了一個準字,還施加恩典,封呂相為南瑞侯,把呂相起家的那處碼頭連帶周圍十里地,當了南瑞侯的食邑。
晉朝立朝近二百年,腦門上掛著一個侯字的人家不少,但大多是虛的,就是名兒好聽,真正有封地食邑的侯,兩個巴掌貼一塊兒,肯定數得過來。
呂相不得新的晉皇所喜,臨走還給自己撈了這么大的實惠,也不愧是商人出身,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只是封號中的那個“瑞”字,到底是晉皇希望他能活成人瑞,還是諷刺他借著進獻祥瑞而晉身,不是正統出身,就只有當時的晉皇才知道了。當然,這位晉皇還是有些小氣的,他封的這侯,只一代,不能襲,食邑也是如此,只等呂相一蹬腿,就收回來了。只怕在晉皇心里,呂相不定沒二三年就蹬腿兒了,他也就舍了這方圓十里地二三年的賦稅,給自己換個厚待功臣的大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這呂相呢,還有兩個兒子,小的那位,干起了祖業,扯了船跑海去了,干得有聲有色,把呂家變成了天下首富,還把食邑周邊的荒地,能買的全買了,不能買的,也想方設法的買了,建起了市集,開起了酒樓食肆,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不說,還憑借著碼頭的便利,吸引了大量的商隊往來,聚集了許多人氣,漸漸就有人干脆在這里定居下來,最后愣是把封邑給裹在了里面,給建成了一座人口近萬的城,導致呂相蹬腿的時候,晉皇收回封邑跟沒收回差不多。
占了嫡長名義的那位,卻沒什么出息,就只顧著吃喝玩樂了,反正家大業大,讓他敗三輩子都敗不完,好在這個沒出息的兒子,生了個特有出息的孫子。
這孫子呢,也干起了祖業,不過他不販貨,他只囤貨,而且這貨也奇特了點,不是什么珍奇異寶,而是人,有崢嶸之相的英雄之輩。
總之,在新的晉皇把呂相辛苦為大晉積攢的財富都敗得七七八八時,天下自然是亂了,時勢一亂,好多的英雄之輩就跟割不完的韭菜似的,一茬兒接著一茬兒的往外冒,而那孫子就顯露出他眼光奇準的物質來,被他囤著的英雄霸氣側漏,成了雄中雄,最后的最后,大晉沒了,大魏雄起,孫子隨之水高船漲,變成了又一位呂相,入主內閣,宰執天下,同時他那位小叔,就是把呂家變成天下首富的那位,則繼其父之后,成了天下計相。
呂家連出三相,可真是了不得,新皇對呂家也是恩顧有加,把呂家的封地連同呂家買下來的那一大塊,重新賜還給呂家,并親筆題寫“三呂世家”匾額。呂家因此,一躍成為大魏開國第一世家,那處封地也被稱為三呂之地,此后,近二百年,興盛不衰,直到大魏最后一任皇帝魏哀帝時期,才逐漸淡出朝野,子孫遣得七七八八,唯剩嫡支一脈,死守魏都,最后舉家與哀帝一并葬于火海,無一生還。
呂家忠義節氣,世所共仰,后來大楚立國,欲安民心,想召呂氏存活的支脈中最有名望者入朝,卻被拒了,楚高祖雖慍惱,卻也拿呂氏無可奈何,反而還要大度施恩,又將三呂之地賜給呂家支脈,同時把呂家那個南瑞侯的爵位也又封賞了一次,這次呂家倒是很給面子,入朝當面向楚高祖謝恩了,楚高祖也算借此收攏了無數民心,兩下里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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