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家師
岑焉頓時傻眼,這翻臉如翻書的脾氣,跟誰學的,明明是來求人的,這么硬氣是幾個意思?喂喂,還真走啊。
眼瞅著顧鳳尋連背影都快看不到了,岑焉坐不住了,一拍桌案,吼道:“你站住!”
顧鳳尋轉身,遙遙一揖手,道:“先生還有何指教?”
岑焉指著他,氣得不知說什么好。溪師則是無奈撫額,從頭到尾,他就看著岑焉被人耍著玩兒還不自知,他這忘年交啊,年紀越長,便越是心如赤子,虧得他不入仕,不然早被人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了。
“小友既然來了,豈不坐坐再走。老夫這里有上好的竹雪茶,正須品鑒。”
溪師給岑焉解了圍,他也還想再好好看看這個名叫顧己千的年輕人,究竟是自己看錯,還是真是禍害。
“溪師盛情,后學卻之不恭。”
顧鳳尋笑瞇瞇的又走了回來,很有眼色的主動來到茶爐邊,正好水沸,他執勺舀水,將茶具一一清洗,又添了新水,待到水開二沸,正好沏茶。
溪師見他動作舉止,從始至終,都是從容不迫,優雅自然,眼中驚色再起,這等氣度,他見過多少年輕人,無一能及。
所有的年輕人,不論性情才學如何,都有個通病,就是少歷練,欠磨礪。但此子身上,全無年輕人的浮躁與鋒芒,如江中磐石,已歷千萬年風雕水琢,圓潤內斂,不見棱角,然而內里卻依然堅硬不可摧。
“不知小友自哪方而來,又欲往哪方而去?”定了定神,溪師斂去心思,笑問道,如閑話家常。
“溪師,小子字鳳尋,若蒙不棄,您直喚便是。”
小友之稱,顧鳳尋不愛聽,岑焉也這么稱過,結果坑得他不輕。
“鳳尋世居楚地,可惜家門見棄,如今飄泊無依,也只想尋處不棄不之地,安居此生而已。”
岑焉冷哼一聲,裝可憐,蒙誰呢。
溪師抿了一口茶水,略一回味,方笑道:“原來是楚人,不過老夫見你這沏茶手法,頗有古意,想來必是家學淵源,傳承已久。”
顧鳳尋眼神微縮,知道這回是遇見行家了,這位溪師,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狐貍啊。萬沒想到,自他成為顧己千以來,竟會在這里露了餡兒。
孟家千年世家,許多傳承皆源自上古,顧鳳尋自幼就被孟家當成了繼承人培養,久熏其中,這些傳承早已成了本能,盡管后來在秦國,為了融入秦國的環境,他有意識的作出改變,可有些根子上的東西,不是他不想改,而是他自身也沒有意識到。而能觀察到這一點的人,也是少之又少,這些年來,沒有人點出來過,所以顧鳳尋也沒有想到,他身上的孟家烙印,并沒有完全被抹去。
可這傳承,絕對不可能是顧家所有的,顧己千不過是個地主鄉紳之家出來的庶子。這,就是他身上最大的破綻。
“您老目光如炬,小子出身普通,不敢言傳承,這行茶之禮,沏茶之法,是家師所授。”
有破綻,只能找補,顧鳳尋杜撰出一位老師來。
溪師頓時來了興趣,道:“不知令師是哪方奇士?”
能雕琢出這等妖孽的年輕人,一向愛好指點后進的溪師禁不住心頭癢癢,比起教授弟子,他真不如也。
顧鳳尋敢杜撰出老師來,自然有了腹案,笑著向北方稽了一個大禮,以示對恩師的恭敬,道:“家師姓沈,諱字上碧下空。”
“噗……”
正喝茶順氣的岑焉一下子噴了茶,一臉錯愕的看著顧鳳尋,嘴巴張張合合,愣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沈碧空……沈碧空……信了你個邪,當年他在沈碧空手下吃了大虧,現在又被他的弟子氣得上竄下跳,他他他是不是得罪老天爺了。
溪師淡定的擦去被噴了一臉的茶水,低頭看了看茶盞,好像也被濺到些,干脆倒空。
“秦司空大才,老夫神往已久,可惜英年早逝……”
他話還沒有說完,回過神來的岑焉插口道:“沒聽說沈碧空有弟子。”
“家師并非名儒大家,小子拜師之時,也不曾邀人觀禮。”所以沒人知道是正常的,要是有人知道了,嗯,那人一定是神仙,因為沒死之前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會有一個叫顧己千的弟子,就連夏憫和蘇憐兩個,于他雖有弟子之實,但其實并無弟子之名。
顧鳳尋對溪師的氣度也很敬服,他要是被人噴了一臉茶,肯定得趕緊找地兒洗臉去,絕對不可能還這么氣定神閑的跟人閑聊。
“那你怎么證明你是沈碧空那大騙子的弟子,哼,他收弟子,豈不是誤人子弟。”
岑焉死心眼兒的病癥有發作的跡象,盤算著要不要挖人墻角,讓沈碧空死了都不能瞑目。那么不要臉的家伙,憑什么能有這么不要臉的弟子,臥槽,這不要臉難道還能一脈相傳?
顧鳳尋瞅著岑焉那幾乎寫在臉上的心思,也盤算著是不是拿出殺手锏,否則,他還真拗不過這死心眼兒。
但溪師沒讓他如愿,而是斷然出聲喝道:“少焉賢弟,不可辱及逝者。”少焉,是岑焉的字。
沈碧空生前毀譽參半,但不管怎么說,人已死,縱有恩怨,君子亦當口下留德。
岑焉這才悻悻的收口。
顧鳳尋笑意盈盈,并不在意岑焉的不敬,他生前不在乎別人的言論,死過一次,就更不在乎,只道:“溪師,無妨的,家師生前曾說過,他當日勝得岑先生,手段不光彩,當得岑先生一罵。”
岑焉錯愕,當初他是怎么輸的,知道的人并不多,顧鳳尋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真是沈碧空的弟子?不對,這么不光彩的事,那家伙居然也告訴弟子,這分明是讓弟子有樣學樣,好的不教盡教歪門斜道,怪不得顧鳳尋才學見識過人,可行事卻不走正途,只想著終南捷徑,果然是誤人子弟,可惡之極,混帳之極。
溪師也沒想到沈碧空竟然會對弟子說這個,怔然半晌,方苦笑道:“秦司空奇人奇才,莫怪在秦皇口中,能力壓‘姹紫嫣紅’。”
這么沒底線、不在乎顏面的人,豈是正人君子能對付的,岑焉輸得不冤。
“溪師謬贊了。”
顧鳳尋坦然受了,笑著替溪師重新添了一盞茶,然后給自己也滿了一盞,不敢多吃,只微微一撮,品了一個茶香,不愧用的是竹葉上的雪水,輕浮之余,香氣亦是雋永,不同尋常。
溪師一滯,他哪里是在贊,可剛才他還讓岑焉不要對逝者不敬,總不好這時候直說他其實是貶意。現在,他有些理解為什么岑焉會被顧鳳尋氣得上竄下跳,此子還真是……一言難盡。
“溪師,你看看他,是不是沒人管著不行。”岑焉卻好像找到了道理,理直氣壯的一擺大袖,“小子,你今天既然來了,就不要走,從今往后,我代沈碧空來教導你,絕對絕對不會讓你重走他的歧途。”
顧鳳尋愕然,難道不要臉是種病,也會傳染?否則,這么不要臉的話,岑焉怎么說得出口。
溪師仿佛被茶水嗆到,開始低咳起來。
岑焉只當沒聽到,看了看顧鳳尋的表情,冷笑著拿起那份只有兩個名字的名單,屈指彈了彈,道:“求人,得要有求人的態度。”
顧鳳尋:“……”
他服了,岑焉的學習能力太驚人,這才跟他交鋒了幾回,竟然已經具備了他三分風范,人才啊。不過,這樣就想拿捏他,那只能說,岑焉還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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