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城被水淹之前，曾被屠城。

        天禧十七年時，正值姜國向外擴張領土，在國師的助力下，姜國屢戰屢勝，從無敗績，士氣自然是高漲，但是在這種勢頭下有的人野心卻開始膨脹，仗勢欺人，欺上瞞下，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人比比皆是，這些人用了很多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只是事情都鬧得不大，能壓則壓。

        彼時姜遲不過剛登上帝位，一個才在帝王之位上坐了幾年的君王，也不得不受制于朝中錯綜復雜關系下的世家。

        或許靠著疆域的擴大，姜遲和玄澤的權力也越大，只是拔除世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的世家甚至有百年根基，王朝更迭都沒能撼動世家的地位。

        姜國，并不只是姜遲和玄澤說了算。

        對于很多陰暗的事，他們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正值戰事，首要任務是打仗，對于軍隊也給予了很大的權力，上面的縱容最終導致了禍事。

        淮城被屠，不過是第一個不能再被忽視和縱容包庇的事。

        東洲國駐守淮城的將領在姜國軍隊的猛攻下不得不帶著將士們投降，其實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姜國是不可戰勝的，對上他們就算頑強抵抗也不過是耗費時間，最終城破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只是他們沒想到，在投降以后，他們五千名將士手腳被綁，最后會被活埋在城外。

        隨即姜國的軍隊在淮城內燒殺搶掠，三天之內，那些躲藏的平民都被找了出來，屠殺殆盡，竟是一個人也沒有放過，整座城籠罩在一片陰影和血色之中。

        私塾里學生還念著書，突然門口闖入了手持兵刃的姜國士兵，在屋內四處翻找值錢的東西，見人就殺。

        街上其實并沒有多少人，由于戰事，多數人都躲在家里，但完全避在家中還是不太實際，人總是要生活，這些在外的人是首先被屠殺的。

        有人聽見風聲，也都閉門不出，能躲的人都在躲，城中人人自危，恐懼和驚慌在每一個人心中蔓延。

        士兵破門而入，正躲在門里的婦人眼中充滿了恐懼，她想要偏頭看向后方卻沒有來得及，連驚呼聲都沒發出就已經斷了氣，拔刀的士兵沒有再看她一眼，只是翻箱倒柜尋找值錢的東西，只找到了幾個銀首飾，正準備走時聽見了里面傳來短促的聲響，是什么東西碰撞發出的聲音，要離去的士兵折返回來，看了看這房間，最后將目光定在衣柜后，用刀輕輕別開柜門，看到了里面的孩子，四五歲的孩子此時滿臉淚痕，他最后看到的是士兵臉上殘忍的笑容。

        一處還算得上精致的院子里一片雜亂，那些種在院墻邊的花草早被旁邊的石缸碎片壓住，有一穿著絲綢的花甲老人正跪在地上愿以所有的家產乞求眼前的人放過自己的家人，他還沒來得及說上更多的話，便以一個僵硬的跪著的姿勢倒在了地上，眼睛還沒閉上，里面裝滿了不敢置信還有恐懼和迷茫，后院更是一片嘈雜，尖叫聲怒罵聲在不一會兒后也慢慢消失。

        ……

        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在短短的時間里來不及反抗，更沒有能力反抗，他們的哀嚎和憤怒，驚懼和怨恨在兵刃下偃旗息鼓，但絕不會消散。

        蛟龍一族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滅絕了，只是沒有人想到在淮水河的河床深處埋著世間最后一枚蛟龍蛋。

        墨淮安就出生在淮水河的河底，出生在這滔天的怨氣里。

        淮城內外，自從大屠殺過后，怨氣就在聚集，常人看不到，在城中作樂的士兵更看不到，怨氣聚集到一定的程度，引發了天災，淮城十天連降暴雨，發了大水淹了整個淮城。濃厚的怨氣無法消散，墨淮安在怨氣的催生和幫助下出世。他本來不該來到這世上，其實那蛟龍蛋在百年前就沒有足夠孵化的條件，胚胎停止了發育，墨淮安其實還沒出生就死在了里面。

        墨淮安也不知道他怎么活過來的，他不過早應該是死物，當他醒過來有意識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是因為怨氣而生的，他和怨氣從出生就是一體的，這怨氣之力竟然如此強大，能令他死而復生，只是他也不再是純粹意義上的蛟龍。

        他腦子里涌入了許多的記憶，都是淮城的人死前那一段時間的，這無數段記憶里，他像是一個看客。

        他看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溫柔地撫摸，輕輕地哄他們睡覺。他看見朋友之間見了面，叫上一壇酒在酒樓里喝得酣暢淋漓。臉上他看見情人之間曖昧低語，臉上露出淡淡的紅暈，他們羞澀地低下頭眼睛卻還是忍不住往對方的身上瞟。他也看見有人吵架，有人讀書，有人吆喝著賣冰糖葫蘆，他好像站在他們旁邊看盡了他們短暫的一生。

        直到姜國的軍隊入城，他們那些豐富的情感好像都變為了一種，那就是恐懼，最后的記憶是他們心里帶著不甘，隨著噴薄的血液死去，在這一瞬間，墨淮安好像親身經歷了他們最后的死亡一樣，心里充滿了恨意。

        他好恨，好恨…

        他有滿腔的恨意無處發泄，他想殺了那些人，他想殺人，想殺很多的人。

        其實整個淮城已經淹沒在了水中，那些駐扎在此地的士兵也都死在了那場洪水下，他們沒有一個人無辜，他們都是手上沾滿平民鮮血的劊子手，屠殺過后只有將領回到了姜國，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他甚至引以為傲，只是都城里等待他的是降罪的詔書。

        墨淮安生來如此，怨氣讓他復活，使他強大，雖然他并不能選擇，但這是不爭的事實。可同時，他也受著怨氣的折磨，永生不得安寧。只要他活著一天，怨氣就會跟隨他一天。

        他沒什么想法，也不認識什么人，或許來殺他的玄澤算一個吧，他沒有什么感情，他就這樣活著，如果有終結之日就等到終結的那一天。

        他在這樣毫無意義的生命里唯一的期待是看到不同的風景，這樣的風景是天空里千變萬化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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