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艾葉子一直挺閑的，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從柜子深處淘啊淘，淘出好幾本泛黃的小人書，偶爾沒事就翻出來看。

        這天是周日，生產(chǎn)隊不要上工，學(xué)校不要上學(xué)。

        太陽剛升起沒多久，牛乳般的霧氣包裹著報紙糊著的窗戶。艾葉子窩在床頭，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嫩嫩的小手抓著一本小人書，看得聚精會神。

        “這么早起來不起床，干什么呢？”艾麗梅看艾葉子這幅樣子，一邊套上灰藍(lán)色的舊毛衣，一邊扭過頭看著她直樂。

        艾葉子樂滋滋地把書翻了個個兒，摁著艾麗梅眼前，眼巴巴地說：“姐姐你看！白毛女，舞臺劇哦！姐姐會跳嗎？”

        艾麗梅看著那畫兒，上邊正畫著白頭發(fā)的喜兒被人扶出山洞，昂著頭，向著陽光淚流滿面。

        艾麗梅眼神微動，扭頭不看：“不會跳！我們村的宣傳隊哪會排這種大型舞臺劇啊。”

        艾葉子依依不饒：“不要嘛，姐姐不會跳可以學(xué)啊！”

        艾麗梅套上了花襖子，大踏步走到艾葉子窗前，拎小雞似的把她從床上拎起來：“別賴床別賴床！”

        艾葉子嗷了一聲，扔下小人書，緊緊抱著被子：“冷！姐姐凍死我啦！”

        艾麗梅手一松，艾葉子就嘭地一下掉回柔軟的被子里，哧溜一聲鉆了進(jìn)去，把自己裹成一只嚴(yán)嚴(yán)實實的包子。

        包子悶悶地說：“姐姐別轉(zhuǎn)移話題，我要看姐姐跳白毛女！就跳那個喜兒！”

        艾麗梅又好氣又好笑，叉著腰：“你再不起來我走了啊，可沒人幫你穿衣服了。”

        “不要別人幫忙，我三歲啦，自己會穿！”艾葉子躲在被窩里說，“我不起來，我冷我冷我冷嘛！”

        艾麗梅想起艾葉子落水時凍得那模樣，心里起了歉疚，軟了態(tài)度：“行吧，那你多睡一會。”

        門嘎吱一聲響，艾葉子聽到艾麗梅出去了，悄悄露出半個腦袋，準(zhǔn)備睡個回籠覺，忽然聽到艾溫華的聲音。

        “葉子起床了嗎？”艾溫華問。

        “沒呢，賴床呢，懶骨頭一根！”

        “別叫她。你去哪？”

        “你就寵！寵死她得了……我準(zhǔn)備去舞蹈隊那邊。這兩天為了文工團(tuán)這事，郝主任那邊在秋水洲小學(xué)批出一間教室，給我們練習(xí)用……怎么了嗎？”

        “別去了。”艾溫華低聲說，“劉秋水、盛丹珍的處理結(jié)果下來了。今天早晨要開道歉會，大哥已經(jīng)過去了……”

        艾葉子睡意全無，蹭的一下跳起來，噠噠噠光著腳就跑到門口，昂起頭：“我也要去！”

        艾麗梅笑著看她：“喲，一有熱鬧就不賴床了啊。”

        門邊忽然探出一個腦袋來，艾子年囔囔著：“我也要去！”

        艾麗梅開罵：“滾滾滾，寫你的作業(yè)去，去湊什么熱鬧！”作勢就要拿雞毛撣子抽他。

        艾子年早就被艾麗梅打怕了，腳抹油似的一溜煙兒跑了。

        艾溫華則看著艾葉子，皺著眉頭：“怎么不穿襪子。”停了停，責(zé)怪地看著艾麗梅。

        “你看我干嘛？”艾麗梅簡直是莫名其妙，“你這偏心眼也偏太多了吧？我小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寵我。”

        “我只比你大兩歲。”艾溫華說，“那時我也小。”

        艾麗梅重重哼了一聲，一手抱起艾葉子，走到柜子里翻出一雙小小的毛線襪，看了半天，嘆了口氣：“都舊了。我走之前再幫葉子織一雙。”

        “等姐姐去了縣里頭，就能幫我?guī)б浑p城市里的襪子回來啦。”艾葉子笑瞇瞇地伸出小腳丫，說。

        艾麗梅幫她穿著襪子，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冰涼的指尖碰到艾葉子軟軟的腳丫：“等我發(fā)工資了買給你，藍(lán)的白的灰的，各一雙。”

        頓了頓，瞪了艾溫華一眼：“一只也不給你買！”

        艾溫華面無表情，艾葉子趴床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早飯是一盤毛豆、一碟蘿卜干和稀飯。

        艾子年禿嚕禿嚕吃的飛快，抹了抹嘴巴，打了個飽嗝。

        “四哥哥你惡心死啦。”艾葉子放下瓢羹，抗議說。

        艾子年不理她，端端正正坐好，對著艾麗梅和艾溫華：“我，要去看道歉會！”

        “作業(yè)寫完了嗎？”艾麗梅冷笑。

        “寫完了！”艾子年理直氣壯地說。

        “好。”艾溫華點頭，“回來我查。”

        “哎別別別，”艾子年連忙說，搖著艾溫華的手，連連陪笑，“哥你讓我去吧，我人小，又靈活，幫你占位置！”

        “道歉會很短，站著開，不需要占位置。”艾溫華被他搖得直皺眉，不動聲色。

        “讓四哥哥去吧。”艾葉子小聲說，“姐姐這件事，畢竟是大事。”

        艾溫華想了想，勉強(qiáng)點頭。又補(bǔ)充一句：“看好葉子。不準(zhǔn)搗亂。”

        艾子年一蹦三尺高：“耶！”

        —

        道歉會沒必要動用禮堂，只是簡單地在公社門口圈出了塊地，拿大喇叭吼著宣傳兩句，就有一群人圍了過來。

        人群中，艾子年探頭探腦，趁艾溫華穿過人群往前面走，一把拽過艾葉子，兇兇地說：“喂！看在你今天幫我說話的份上，你跟陳虎子那小子鬼混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艾葉子內(nèi)心：……誰要你不計較。

        表面還是乖乖地點頭，笑出了兩個可愛的笑渦：“哥哥真好！謝謝哥哥！”

        艾子年頓時不兇了，很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小聲說：“陳虎子那小子，就他，還想和我搶妹妹，也不看配不配……”

        艾葉子抬腳開溜，艾子年忽然叫住她，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喂，我和你說件事。我昨天睡得晚，聽老爸和哥哥他們說了，那個陳虎子可真不簡單……”

        “子年。”艾南卓忽然走過來，拍拍艾子年的肩膀，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小山坡，“別聊了，帶妹妹到那邊去。那邊沒什么人。”

        艾子年“哦”了一聲，拉著艾葉子就跑。

        艾葉子跑得踉踉蹌蹌，好容易爬坡上，坐下的時候，劉秋水已經(jīng)走到公社門口，手里拿著張紙。

        艾葉子瞇起眼，似乎能看見她在讀，卻根本聽不見她在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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