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梔第二天很早就將飯店地址發(fā)到了江意行手機(jī)上，是家普通西餐廳，和江意行以往常去的那家九成相似。

        不得不說，江意行心里對此有幾分失望。許鶯鶯和她的每次約會幾乎都選在這種地方，挑不出錯，但也不用花費(fèi)太多心思，是很輕松的選擇。

        江意行個性好強(qiáng)，絕不希望自己只值得一個“輕松選擇”。

        她有些郁悶，但幸好這家店的牛排肉質(zhì)鮮嫩，柔軟多汁，江意行仔細(xì)品嘗著口中的佳肴，總算稍感慰藉。

        在她切割牛排時，對面的林梔放下刀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突然開口，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敖�小姐是不是對今天的約會不太滿意？”

        她問得直白，江意行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很快她就定了神，反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江小姐從進(jìn)來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和我說幾句話，”林梔撐著手肘，托腮看向江意行，“也還沒有好好看過我。”

        她略略拉長了語調(diào)，語尾往下墜去，臉上還掛著淺笑，語氣卻十足低落。

        于是江意行抬眼看她：“好吧，那我們來聊天。”

        “我還沒問過林小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貿(mào)易，”林梔并沒有說得太詳細(xì)，很快將話題轉(zhuǎn)移到了江意行身上，“你呢，江小姐？”

        江意行回她：“做游戲，和朋友一起。”

        林梔起了興趣，身體微微前傾向她，雙眼亮晶晶地發(fā)問：“游戲？什么游戲？”

        “動作冒險游戲，”提起工作，江意行態(tài)度熱情了許多，“勇者前往巨龍巢穴解救公主的冒險歷程，玩家要利用自身能力探索周圍的一切，打敗沿途小boss，或者收服小boss，根據(jù)玩家的選擇，最終可以打出數(shù)種不同的結(jié)局。”

        “不過現(xiàn)在還只是一個骨架，剛投入編寫測試……”

        她一時沒剎住車，滔滔不絕地講了多久，直到發(fā)現(xiàn)林梔很久沒出聲了她才停下，就看到林梔正嘴角含笑，靜靜地看著她。

        江意行抿了抿嘴，有些懊悔自己的過分熱情：“我是不是說太多，你感覺無聊了吧？”

        “沒有，”林梔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你是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吧，真讓人羨慕。”

        江意行端起杯子，抿了口水：“你不喜歡你的工作？”

        “不，我很喜歡，”林梔頓了頓，補(bǔ)充道，“只不過，不是你的那種喜歡。”

        她的話語含糊不清，叫人搞不懂她真正的想法。江意行本能地想要刨根問底，但林梔驀然偏過頭，指著窗外的桂樹，驚奇地招呼她看：“桂花開了！”

        外面天色黑沉，商鋪中透出的燈光和路燈投下的光線交織，人行道路亮如白晝，可稠密的桂樹枝葉只勉強(qiáng)分得了幾分光亮，非要瞇著眼睛仔細(xì)看上半晌才能找到翠綠樹葉里躲藏著的小小的淡黃花蕊。

        江意行很清楚，林梔不過是不想繼續(xù)剛才的討論，隨意找了個借口岔開話題罷了。

        雖然不知這個話題犯了哪點(diǎn)禁忌，但江意行仍倏然止步，硬生生地止住了追究到底的沖動，合著林梔的心意往外瞥了瞥，附和著說道：“桂花開了。”

        她點(diǎn)著杯子問林梔：“我不喝酒是因為要開車，林小姐怎么也和我一起喝白開水了？”

        林梔低低笑了起來：“在江小姐心里我到底是個什么形象啊！”

        她止住笑認(rèn)真解釋道：“江小姐不喝，我一人獨(dú)酌也沒意思。再者說了，我對酒并不是十分熱愛，上次的事……是心情不好，才破例多喝了幾杯。”

        “哦，前天那個小酒鬼把你往后的喝酒份額提前預(yù)支了，”江意行舉手比了個相機(jī)的框架，將林梔圈在里面，咔嚓一聲，“拍照留證，我可要好好監(jiān)督你。”

        林梔配合地擺了個姿勢：“歡迎監(jiān)督。”

        走出餐廳時，一陣濃烈的桂花香傳來，江意行循著味道望去，果真見到一旁的桂樹開了簌簌叢花，碎黃的桂花隱在繁茂枝葉里，卻毫不含蓄地散發(fā)著沁人花香。

        江意行凝神望著桂樹，沒留神一旁的林梔突然快步走了過去，樹下有奶奶擺了小攤，賣些手工制作的小小工藝品，恰好借著桂花的香味招攬行人駐足。

        林梔半蹲在小攤前，仔細(xì)挑選了幾個，她問了價錢，拿著錢包翻了翻，突然面露難色，起身朝江意行走過來。

        “江小姐，”她往奶奶那里瞥了一眼，伸手擋在臉側(cè)，小聲說道，“雖然很不好意思，但你有二十塊錢現(xiàn)金可以借我嗎？”

        江意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現(xiàn)金，”林梔重復(fù)了一遍，“我早上出門太急，忘記補(bǔ)充現(xiàn)金了。”

        現(xiàn)在手機(jī)支付這樣普遍，哪還有人記得每天檢查有無攜帶現(xiàn)金。

        江意行翻遍了包里每個角落，最后用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和幾枚硬幣東拼西湊了二十塊出來。

        林梔接過錢連聲說了幾句謝謝，轉(zhuǎn)身小跑回到了奶奶攤前，把江意行的二十塊和自己的現(xiàn)金一起遞過去，換來兩個小小的人偶。

        她把其中一個遞給江意行：“感謝江小姐友情贊助，這就是我們的共同資產(chǎn)啦。”

        是一個小小的泥人，做成了金發(fā)公主的模樣，趴伏著睡在底盤上，裙擺和頭發(fā)披散成漂亮的傘狀。只粗糙地上了大面積的色塊，不算精致，但也憨態(tài)可掬。

        她往林梔手里看了看，那里留著一個同樣造型的公主，只不過不是趴伏沉睡的姿勢，而是提著裙擺站立，但也在閉著眼睛打瞌睡，小小的嘴巴微微翹起，臉頰還紅彤彤的。

        還挺可愛的，江意行心想。

        她問林梔：“不是可以掃碼嗎，干嘛搞著這么麻煩，非要付現(xiàn)金？”

        她看到林梔之前先是指著收款碼和奶奶說了幾句話，才又拿著錢包翻找，最后又跑來找她借那皺巴巴的二十塊。

        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難不成就是為了順理成章地和她擁有所謂的“共同資產(chǎn)”？

        林梔翻來覆去地欣賞手里的瞌睡公主，頭也沒抬地答道：“但收款碼是奶奶兒子的賬號啊，付現(xiàn)金的話錢才能實(shí)實(shí)在在地到奶奶手里。”

        竟然是這個原因……

        江意行之前從未考慮過收款碼賬號的問題，她家境優(yōu)渥，對錢不敏感，從未想過家庭內(nèi)金錢糾紛的問題，更沒有思考過老人家不會用手機(jī)的問題。

        所以發(fā)現(xiàn)林梔大費(fèi)周章地轉(zhuǎn)換現(xiàn)金，她只以為對方又是在耍些釣人的小手段，沒想到……是她自作多情了。

        江意行此前只覺得林梔像這個公主人偶，外表漂亮得體，內(nèi)心卻堆滿泥濘。可是現(xiàn)在，林梔不經(jīng)意間揮舞起裙擺，江意行才窺見了一角她色彩斑斕的內(nèi)里。

        先前腦海中那些長篇累牘的分析此刻被抽離揉捏，化作長鞭狠狠抽在江意行臉上，打得她臉皮發(fā)燒，一時語塞。

        林梔小心地收起人偶，抬頭發(fā)現(xiàn)江意行正出神地凝視著她，好奇地?fù)]了揮手問道：“怎么了？”

        她蓬松的波浪卷發(fā)散落下來，稠密的發(fā)絲間夾雜了幾朵碎花，許是先前挑選人偶時桂花砸落跳進(jìn)了她的發(fā)間。黃色的小小碎花，和她身上那條黃裙子意外地搭配。

        這也給了江意行一個理由。她刻意地把視線轉(zhuǎn)移到林梔頭頂，說：“你頭發(fā)上沾了幾朵桂花。”

        “真的嗎？”林梔從包里拿出小小的圓鏡照了照，伸手要去摘，但鏡子照射的范圍太過狹小，她摸了幾下沒摸到，反而弄亂了頭發(fā)。

        “你能幫我——”

        “我來——”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了下來，對視著笑了一陣，林梔又說：“能再請你幫個小忙嗎，江小姐？”

        江意行點(diǎn)頭：“我的榮幸。”

        她湊過去，桂花的濃郁香氣侵襲進(jìn)入她的鼻腔，遮蓋住了林梔身上原本的淡雅香水，好像把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江意行比林梔高半頭，噴薄的鼻息恰巧拍打在林梔額頭。她性格冷硬，但氣息灼熱，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從林梔的視線里只能看到江意行的下半張臉。江意行的唇形和她的很不一樣，不像她那樣飽滿豐厚，是有棱角的薄唇，唇線分明，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可笑起來時嘴角微微上翹，又顯得很有親和力。

        明明是同一個人，卻能給人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真奇怪。

        如果現(xiàn)在仰頭親上去，不知道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林梔忽然想到。

        但她們才見過三次面，林梔很怕會把江意行嚇跑，她只能放棄這個惡作劇的想法，低頭斂眉不去看江意行。

        不過她一低頭，讓那朵剛被江意行挑撿出的碎花一顫，重新落到頭上，骨碌滾到了更深處。

        “別動。”江意行輕呼一聲，下意識用手捧在林梔的臉側(cè)，先是用大拇指安撫性地摩挲兩下，再牢牢地固定住她。

        林梔果真不敢再動了，江意行用另一只手輕撣，將碎花殘瓣紛紛撣落，而后松開她，動作輕柔地幫她理了理頭發(fā)。

        “好了。”

        “……謝謝。”

        江意行朝停車的地方走去，林梔跟在她身后，抬手輕輕撫摸著江意行碰過的臉頰處，那里還殘留著江意行掌心的微熱觸感。

        心臟不小心亂了幾個節(jié)拍，惹得她有些心煩意亂的，林梔忽然改成手背用力蹭了蹭，妄圖用摩擦的痛感將那份悸動徹底掩蓋過去。

        還好這陣心悸并未持續(xù)多久，等車停到她的小區(qū)樓下，林梔下車后已經(jīng)能趴到車窗上，神情自若地對江意行說道：“對了，有句話忘記和你說了。”

        “今天選在這家餐廳不是因為方便，只是害怕你會討厭，不敢冒險，糾結(jié)了很久才決定要打安全牌。”

        “但好像效果不怎么樣啊，”林梔皺著鼻子笑了笑，凝視著江意行，問她，“現(xiàn)在我還安全嗎，江小姐？”

        她這番話語出乎意料的直白，和她以往慣用的模棱兩可的暗示截然不同，砸得江意行的心猛地顫了顫。

        “你一直很安全，”江意行答道，“我也有句話想對你說。”

        林梔歪了歪腦袋，攤開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現(xiàn)在說可能有點(diǎn)晚了，”江意行停頓片刻，說出了那句在她心中徘徊許久的話，“林小姐，你今天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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