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見
沈寄認出喊他的人,微微詫異。
他沉聲問:“聞心?你為何在此?”
聞心說不出話來,她不敢解釋。
云師姐既從宋府出來,還使用了攝魂術(shù),大概率事情已經(jīng)做成了。
若讓沈師兄知道真相,她無法想象以沈師兄的性子會做些什么,畢竟以他的本事,取她的性命也不過小事一樁。
“沈師兄,我的陣法中困住了一只妖,他企圖傷害凡人,讓我偶然間遇見了。”聞心只好撒謊。
好在夜色黑沉,她不自然的神色應(yīng)該沒有被發(fā)現(xiàn)。
“妖?”沈寄目光沉沉望向陣中心,抬手看似隨意一揮,一道淡藍色劍氣破空斬出,將搖搖欲墜的陣法破了開,同時將陣法中心的人一擊倒地。
聞心大大松了口氣,卻不敢看沈寄一眼,又怕他再問,同時她還很擔(dān)心云落景的情況,便趕緊說了句:“多謝師兄,聞心有事先走一步。”
好在沈寄沒有攔她,只是任由她走了。
此刻他的視線全然被那只倒地的妖吸引了,的確是只妖,只是氣息駁雜,倒有些奇怪。
他走近些,不禁露出吃驚之色。
“厲澤?”
厲澤竟然是妖?
他此前與他接觸時,從未從他身上察覺過妖氣,他很難想象一只妖是如何將他的妖氣隱藏的如此滴水不漏的。
他屈指一彈,一顆丹藥射入?yún)枬煽谥小?
沒多久,厲澤醒轉(zhuǎn)過來,只是肩膀上受了劍氣,仍然有些虛弱。
他見到沈寄第一眼,驚慌失措地下意識提著黑袍遮面。
“沈寄,你,是你……”
沈寄盯著他,只見他背生雙翅,目露紅光,裸在外面的皮膚上竟同時生出了絨毛與鱗片。
“起來。”沈寄道。
厲澤知道瞞不過他,此刻還沒想好怎么解釋,逃走更是沒有指望,只得沉默地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他背后的雙翅動了動,收了起來,消失無蹤。
“你是妖?”沈寄問,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他倒像是很快接受了這件事。
“沈道君不是見到了嗎?”厲澤自嘲地笑了聲。
他放下遮面的手,露出一張非人的臉來,同他往日俊美的臉完全不同,臉上的骨骼似乎發(fā)生了些畸變,嘴唇猩紅似血,張嘴時隱約可見尖尖的牙齒。
“嗯。”出乎意料的,關(guān)于他身份的問題,沈寄似乎什么也不打算問,他只是問,“出什么事了?”
厲澤此刻想起方才天雷一事,不過他之前是怕云落景聞心二人讓他偽魂一事被天道察覺才趕過來阻止的,不過看那天雷不是沖他來的,他也并沒有引發(fā)天雷,他倒是將此事差點忘了。
“我也不知,我才趕過來就被那兩個女人攔在了府外,另一個女人因為引發(fā)了天雷,所以逃走了。”
“兩個女人?”沈寄目光微沉,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再也不說旁話,他消失在了原地,去了桐花院。
厲澤沒有跟過去,他傷勢發(fā)作,此刻顧不得其他,捂住肩膀露出痛楚之色,朝著相反的方向消失在了夜色中。
萬芳苑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了夜空。
沒多久整個宋府上下燈火通明,一片大亂。
宋海衣服都來不穿,套了個靴子就跑了出去,大聲問:“怎么回事?!”
有人匆匆來回:“老爺,小姐……小姐不好了……”
“小姐不好了?什么不好?怎么回事?”宋海一臉懵,一邊問著,一邊順手抓起外衣朝萬芳苑趕去。
離萬芳苑更近的宋夫人已經(jīng)趕了過去,宋海還沒進門就聽說宋夫人受了刺激暈倒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他連聲問,差點路都沒走穩(wěn)。
小廝扶住他,萬芳苑的丫鬟跪下來哭道:“老爺,小姐中毒身亡了!”
“啊——”宋海眼前一黑,幾乎一口氣沒上來。
沒多久,宋多利拽著大夫紅著眼到了萬芳苑門口:“大夫來了!快快快!救人!救人!”
大夫跌跌撞撞地被拖進臥房里,見一十幾歲的小姑娘面色如生,閉眼躺在床上,卻氣息全無的樣子。
房內(nèi)哭喊聲一片,還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宋夫人被送到榻上躺下,宋海癱坐在椅子上,宋多利則趴在床邊一聲聲喊著宋歆的名字。
相比于“熱鬧”的萬芳苑,桐花院冷寂無聲。
夜宵被送到這里時,宋吟甚至有些受寵若驚。
她不明白,但以為宋夫人是看在侯夫人的面子上,總之,她幾乎沒有拒絕的份。
看著豐盛的夜宵,她將門關(guān)起來,叫上蘭兒和趙婆子一起吃。
平日里她們吃飯時,從不拘泥于主仆之禮,將院門關(guān)上,三人都熱熱鬧鬧地圍在一起。
趙婆子到底有些經(jīng)驗,生怕宋夫人有壞心眼,還特意拿來了銀針試毒,結(jié)果沒有問題,三人才放心下來。
但趙婆子心疼兩個姑娘,說自己不餓,且年紀(jì)上來了,晚上吃了白日便身子不爽,只是看著宋吟與蘭兒吃。
一切好像如常,院外夜色如墨,屋內(nèi)燭光溫暖,彌漫著美食的香氣。
吃完之后,宋吟與蘭兒很快犯了困,立刻去睡了,趙婆子收拾好碗筷,熄了燈,輕輕帶上門走出去。
沈寄踏進桐花院時,恰巧天上的陰云散開,半輪明月從云后露出,月光傾瀉如水,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他怔然瞧著月光下,宋吟的身影裊裊而立,朝他微微笑。
起風(fēng)了。
風(fēng)卷著落花,拂過宋吟身旁。
花再也落不到她的肩頭,她伸手去接時,有些悵然若失。
她緩緩收回手,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眼眶逐漸紅了。
她朝沈寄比著手語。
“沈大哥,對不起。”
沈寄沉默著,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知該說什么。
任何語言似乎都在這時失去了作用。
半晌,他才低聲問:“為什么道歉?”
宋吟說:“因為,你救了我,我卻沒有,保護好自己。”
月光將沈寄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孤寂。
他走近了宋吟,緩聲道:“這不是你的錯。”
宋吟抬頭望他,她睜著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沈大哥,我可以,抱你嗎?就一下。”
她的眼中滿是不安與緊張,還有一絲期盼。
沈寄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宋吟,黃泉路我會送你一程,你不要怕。”
宋吟問:“蘭兒,怎么辦?”
她自責(zé)垂淚:“是我害了她。”
她真沒用,什么也做不好,既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身邊人。
蘭兒是趙媽媽的女兒,如今也隨她走了,趙媽媽日后該怎么生活呢。
沈寄偏頭望去,蘭兒從主屋出來,她的身體穿過緊閉的屋門,她似乎毫無感知一般,來到宋吟身邊。
“姑娘,你怎么不睡覺啊?”
她小心望了眼沈寄,低聲道:“沈公子……怎么半夜來這里,傳出去…對我們家姑娘不好。”
宋吟緊緊抱住她流淚。
蘭兒不明所以,只能連聲安慰宋吟。
沈寄等了她們一會兒,見宋吟情緒平復(fù)了些才道:“隨我走吧。”
“走?去哪兒啊?”蘭兒驚道:“姑娘,你不會要跟沈公子私奔吧?”
她頓了頓:“這樣也好,我們姑娘在這里過的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宋吟朝她比著手勢,默默流淚。
“蘭兒,我們都不在世了……沈大哥他,不是尋常人,我們跟他,去黃泉……”
蘭兒一愣,驚恐不已,忙轉(zhuǎn)身回看,她方才分明推門出來,可門卻關(guān)得好好的。
她立刻沖進去,身體穿過屋門,卻毫無阻礙。
借著月光,她看見屋內(nèi)躺著宋吟與她自己。
她尖叫起來,害怕地跑了出來,不敢置信地哭了出來。
“怎么會這樣……”
沈寄仰頭望了眼月亮,半邊月正緩緩地往烏云身后隱藏,很快月光就會淡去,夜色將再次如潮水般涌來。
“走吧。”
再晚些,在凡間巡視的陰差就要來了。
宋吟拉住蘭兒的手,淚眼迷蒙地點了點頭,隨沈寄消失在風(fēng)里。
花鐘站在床邊,日復(fù)一日地,百無聊賴地,澆花看風(fēng)景。
當(dāng)然,如果一成不變的黃泉彼岸仍能算是風(fēng)景的話。
但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呀!沈寄!”花鐘眼一下就亮了起來,下一刻她從露臺跳了下去,落在院子里,連鞋子都沒穿,赤腳跑出去院子。
“沈寄!”她興奮地幾步撲進沈寄的懷里,甚至沒注意到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少女。
沈寄怔住,欲將她放下來:“不要這樣。”
他看似面色如常,耳卻早已紅了。
可花鐘根本不理會他,她實在太高興了。
尤其是她做了那樣真實的一個夢,她對沈寄便更加親近了。
“好久沒見你,我好想你。”她攀住他脖子,坐在他懷中,笑吟吟道。
花鐘的表白如此直接而大膽,著實驚到了宋吟與蘭兒。
她們震驚地望著這一幕,宋吟更是很快低下頭,不敢再看,但面上難掩一絲失落。
原來沈大哥早已有了心上人,還是這樣傾國傾城的美人。
她早該知道自己配不上的,便不會生出那樣的心思。
“咦?”花鐘趴在沈寄肩膀上,朝宋吟與蘭兒眨了眨眼,“你們是誰?”
沈寄道:“她們是我?guī)淼摹!?
花鐘皺著眉,從他懷中跳下來,偏頭問:“是你喜歡的人嗎?”
宋吟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抬起頭看著。
但沈寄很快道:“不是。”
她心口仿佛被極細的針扎了一下,雖痛,卻看不見傷口。
花鐘重展笑顏,熱情地招呼二人:“那就是客人,我是黃泉渡客棧的老板,姓花。”
她說著高聲將林菀喊了出來,讓林菀領(lǐng)著二人進去客棧。
林菀跟沈寄興奮地打了個招呼:“嗨,沈哥,好久不見。”
宋吟看了看沈寄,沈寄點頭:“去吧,沒事的。”
宋吟咬了咬唇,與蘭兒一起跟著林菀走了進去。
花鐘好奇問:“她怎么不說話?”
沈寄解釋:“宋吟天生聾啞。”
花鐘笑道:“魂魄可不會聾啞,她應(yīng)該是一時沒習(xí)慣,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能聽見了吧?”
的確如此,在宋吟走進客棧,那喝酒三人組的吵鬧聲不由分說地灌入她耳中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能聽見了。
原先她只能聽見沈大哥一人的聲音,如今什么都能聽見了。
她怔在了客棧門口,渾身顫著,不敢置信地捂著臉流淚。
這邊花鐘見沒了人,又大膽起來,直接地問:“沈寄,你好久不來,都不想我嗎?”
沈寄:“……”
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花鐘見他不語,好好將他打量了一番,皺了皺眉。
“你的靈魂氣息比之前虛弱了些,是受傷了嗎?”
之前他在黃泉渡強開鬼門那次,傷就沒有好全,如今傷上加傷,自然更容易被花鐘瞧出來。
沈寄沒有過多解釋,只是道:“沒事。”
花鐘盯著他,盯到他忍不住問:“怎么了?”
花鐘忽然笑了。
“沈寄,我知道,我們原先就認識。”
她踮起腳,附在他耳邊小聲道:“在靈懸宮,有一個開滿野花的小山谷。”
沈寄一怔,眸色第一次起了變化。
他垂下眸,視線有些慌亂,垂在兩側(cè)的雙手忍不住握了握。
語氣也有些不安,只是在強裝鎮(zhèn)定。
“那,那你……”
他想問點什么,卻不知該怎么問。
花鐘笑道:“咱倆以前關(guān)系那么好,你干嘛這么緊張啊?難道因為你騙了我?那年你說要來娶我卻沒來,還是說,你明明是歸離人,卻騙我說是昭連太子。”
沈寄怔怔地望著她,啞聲:“你什么都想起來了嗎?”
花鐘搖頭:“那倒沒有,只想起來一點兒,那年我回了云瀾之后,紅塵幻夢就結(jié)束了。”
“你用了風(fēng)與月?”沈寄問。
是了,若花鐘全記起來,那她應(yīng)該是阿星那樣恨他才對。
“風(fēng)與月是個意外,我也沒想到。”花鐘有些惋惜,”可惜紅塵幻夢太短了,而且基本都是好事,我光想起咱倆交情好了。”
她戳戳他緊張的手背:“你也知道,風(fēng)與月很少會出現(xiàn)噩夢的。”
沈寄似乎放松了下來,輕輕嘆了口氣。
“花鐘,其實想不起來是好事。”
花鐘問:“所以你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么?”
沈寄沒有回答。
花鐘有些不高興,但又想問其他的事。
“你為什么不回我傳音符?”
“我回了。”
“一枝水仙花,對嗎?”花鐘“切”了聲,挑眉,“沒頭沒尾的,也不留個字說明一下,我差點都認不出來那是水仙。”
不過她如今從紅塵幻夢走一遭之后,倒記起了百花的樣子。
“抱歉,那時……是我思慮不周。”沈寄輕聲說。
“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水仙花是什么意思?”花鐘眼睛亮晶晶的,如孩童般望著他,等他的回答。
沈寄道:“我在街上遇見了一個賣花的小姑娘,順手買了一枝水仙花,她說應(yīng)該送給朋友,我也無甚好友,便已傳音符的形式傳給了你。”
他的回答讓花鐘大失所望:“就這樣嗎?”
既不是桑麟說的“美人”,也不是林菀說的“思念。”
沈寄見她失落,便道:“那賣花的小姑娘說,水仙花很美,但云瀾女子比花還美。”
花鐘眉開眼笑,得意起來:“哼,算你有眼光。”
不過她倒更希望沈寄說出第二種答案來。
她又問:“那第二張傳音符為什么不回我呢?”
沈寄神情詫異:“你發(fā)過第二張傳音符給我?”
“當(dāng)然,原話我都記得。”花鐘清了清嗓子,又將當(dāng)時的話重復(fù)了一遍,“沈寄,你什么時候來黃泉渡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我沒收到。”沈寄皺起眉。
他取出那半張傳音符,見上面的確有第一張傳音符的空間痕跡,不由眉頭皺得更深。
“是什么時候的事?”他問。
花鐘認真想了想,又掰著手指頭算:“反正好久了,黃泉渡都下了兩次雨了,再過不了多久,又要下雨了。”
沈寄沉吟,那會兒他大概因天罰而重傷昏迷在北陽山。
不過就算他昏迷了,傳音符也該落在他儲物靈器中才是,只要他不打開,傳音符并不會自行消失,閱后才會焚毀。
看來是有人截取了那張傳音符。
“怎么了?”花鐘不明所以,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為什么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
沈寄拿下她的手,卻沒有放開,他低頭注視著她,語氣認真。
“或許有些麻煩……若無必要,盡量不要離開客棧范圍。”
“為什么?”
“信我便是。”
“好吧好吧。”花鐘點頭,“不出就不出唄,反正黃泉渡也沒什么地方可去的。”
沈寄問:“你傳音符中說,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是什么事?”
花鐘惋惜:“啊,原本我是釀好了新酒想叫你嘗一嘗的,誰知你沒回我消息,后來我又不小心給別人喝了。”
“只有此事?”
“還有一件事。”花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原本我和林菀商量想去桑麟的紅塵幻夢看一看百花盛開的云瀾,可我們又怕在紅塵幻夢中迷路,那時想讓你來跟我一起的。”
沈寄輕笑了下:“原來如此。”
“沈寄,不過我要跟你說。”
“嗯?”
“剛才都是借口。”花鐘望著他笑,“其實我就是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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