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贏了。”

        “可惡，如此這世界不是要被大周掌控了嗎，你我皆知大周乃是世家掌控的國度。”

        “夫子這算是為虎作倀嗎？”

        “我并不贊同你的看法，夫子以十年壽元斬出一片和平，而欲讓戰(zhàn)爭提前結(jié)束，你恨世家，但你可曾想過如今這恨只會將越來越多的生命卷入其中？而且...有用嗎？”

        “人定勝天！！”

        “不錯，不去努力一下，怎么知道勝敗呢？我就不信我奮斗了十多年，二十多年，還是無法戰(zhàn)勝敵人？！”

        另一人笑笑，不再說話了。

        那人繼續(xù)道：“夫子行事光明磊落，我佩服的，但卻為世家驅(qū)策，這件事乃是他一生的污點。我承認(rèn)他偉大，但卻也要說他終究還是有著局限。”

        這幾人的聲音，不過是某個懸崖上兩個觀戰(zhàn)者的聲音，而這樣的聲音卻也代表著人心里的幾種主流想法。

        無論聲音怎么樣，夏極也不會去在意。

        他在很早之前曾為別人的聲音而產(chǎn)生過恨。

        但現(xiàn)在，他已是心如止水了。

        說到底，萬般一切并不是他和別人的事，而是他能不能更強的事。

        任由別人怎么說，怎么看，怎么評價，他已不在意了，他做的是自己認(rèn)為對的事。

        刀橫亙在夕陽下，

        星空下，

        明月皎皎，

        入了中天。

        他往后仰倒，呂妙妙盤腿坐在他身后，雙手梳弄著他銀白的長發(fā)。

        兩人都沒說話，第二場——刺殺，注定了是流血的一戰(zhàn)。

        五對五的局面，注定了兇險萬分，你有強大的力量、豐厚的底牌，不代表你就能在關(guān)鍵時刻使出來，也不代表別人就沒有。

        何況，夫子終究是十境，終究才折了十年壽，而對方在這種事情上絕不會讓步。

        ...

        遠(yuǎn)處，

        正進(jìn)行了一些戰(zhàn)前的秘談。

        ...

        大周這邊...

        后土道：“第二場比試有三個規(guī)則，

        第一，主君不可過場；

        第二，兩守三攻；

        第三，交手過程中不得改變地貌，不得御寶飛行，否則出局；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與夫子一定都是進(jìn)攻的。

        如果能夠攔截下對面的三名攻擊者，那么便是勝率更大了。”

        “不必。”十方尊搖了搖頭道，“青幽山地勢復(fù)雜，岔路極多，你與夫子若是刻意地尋找對方的三人，說不定便是浪費了時間，不如全力去尋找對方主君，及早擊殺，贏得勝利才是。

        何況，后場有我作為帝君，便是遇上對方的三人，又有何懼？”

        后土沉吟道：“對方夏姬一定是出戰(zhàn)的，另外義軍有一名神出鬼沒的強者，名為夏野，也是定然出戰(zhàn)的。”

        十方尊感慨道：“這擁有著夏姓的人，還真是我世家的大敵。”

        后土忽然默然了下來。

        十方尊這才意識到面前的同僚也曾姓夏。

        他無法看到那張暗金的神秘面具后究竟藏了什么樣的神色，于是也沉默了下來。

        沉默持續(xù)了不過兩三秒，后土笑道：“商朝余孽罷了，如今我早與他們無關(guān)。

        只不過那夏野卻是頗為奇特，我曾查過，此人原在山中與野獸為伴，后被我吳家抓來關(guān)押，之后卻被神武王救下，送到義軍之中，經(jīng)過短短二十年的成長，竟已成就了義軍中不可動搖的第一強者。”

        十方尊嘆道：“黑皇帝實乃天下豪杰，說起來他還曾是你的皇弟吧？”

        后土心神一蕩，想起那曾抓著自己逃離黃煙的魔影，那身影如魔似神，與往事重疊，重現(xiàn)出一種不真實感，

        她隱約還能記得小時候“那不修功法的男孩跟著自己跑著喊姐姐，以及覺得自己漂亮而特意買了一個糖人想和自己做朋友的情景”，

        那位神話可是有不少黑歷史，

        這一切顯得太不真實了，

        她緩了緩神，嘆了聲：“天道無常。”

        十方尊微微頷首，笑道：“我倒是覺得天道有常，任何一個能在絕境里誦讀兩年佛經(jīng)，之后面臨大廈將傾之危局依然能力挽狂瀾的人，值得擁有這一切。

        我周家曾請了不少佛門強者去與他交鋒，無論是施鹿院的大梵天，六牙白象寺的帝釋天，甚至雀離地宮的夜摩，再或是四元古剎，大光明寺，大寒天寺...

        與他論道者，無一不是佛門頂尖的強者。

        雖有時勢所限，力量所限，這些強者未必能發(fā)揮，但每一個人對他都是推崇備至，有的甚至稱呼他當(dāng)?shù)媚抢滓羲碌膫鞒校瑢崬檫@一世的如來。

        這等人物，我本該拜訪，可惜他卻為我世家大敵，如今又是人類公敵，想來見面也只有在沙場之上了。”

        后土道：“你若見他，還是逃吧。”

        十方尊哈哈大笑道：“來日方長，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今我見祂自當(dāng)奔逃，但三四百年后卻未必了。”

        “不說這個。”后土道，“夏允的力量你是明白的，但那夏野還是由我來和你說一下吧，明天你作為帝君，極可能會和他對上。”

        “請說。”

        “從我收集的信息來看，夏野覺醒的法身很獨特。”后土沉吟著，斟酌著詞句，緩緩道，“他...擅長變化之道。

        簡而言之，你看到的他，未必是真的他。

        也許他就在你面前，但那個他卻是假的，而真的他已經(jīng)如同隱形一般到了你身邊。”

        十方尊問：“是幻術(shù)嗎？”

        后土道：“幻術(shù)終究只是術(shù)，他的是幻身，是法身層次的幻血，也許任由他成長，甚至終有一天能達(dá)到蜃君幻境的層次。

        但他和蜃君不同，可致幻的層次卻是相同的。”

        十方尊不禁肅然，“屆時我提前運轉(zhuǎn)破幻的玄功。”

        后土繼續(xù)道：“除此之外，夏野的近身戰(zhàn)力應(yīng)是極強，他用的長棍變幻莫測，我部下的人曾有和他交鋒的，無論如何出招，都是被他一棒打死...他似乎有著洞察人破綻的能力。

        還有，他的軀體防護(hù)力，以及直覺都極強...”

        后土一一說著。

        兩人商量著，討論著...

        ...

        ...

        另一邊的北商亦在研討明日的作戰(zhàn)。

        “明日之戰(zhàn)，注定了慘烈無比。”

        “有我在呢。”一個面容懶散的男子翹著腿，坐在無蔭的枝頭，身子隨著枝干一晃一晃，唇角帶著笑。

        夏允看著這與她有著相同姓氏的男子，緩緩道：“夏野，認(rèn)真一點吧，明天...”

        “啰嗦的女人。”

        那男子翻了翻眼珠，無奈地嘆了口氣。

        夏允再掃過另外三人，這三人中的兩人是北商中極強者，除了戰(zhàn)斗外還分別擅長“臨時構(gòu)建陣法”，“擾亂氣流，甚至干擾天象”，

        第三人則是自告奮勇參戰(zhàn)的散人，體魄極強，便是從萬丈懸崖跳下也不會摔死，有他在前開道，完全具備了正面一戰(zhàn)的力量。

        夏允沉聲分析道：“夫子固然強大，但明天各方限制也極多，加上境界壓制，壽元折損等等因素，此消彼長，夫子未必能夠發(fā)揮出該有的作用。

        更何況，明天不是打不打的過，也不是能不能勝利，更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我們必須勝利。便是死了也需要勝利。

        因為這是反抗世家，反抗這天的決意。

        不流血，如何讓未來史書上記載這一幕的文字變得沉重？

        文字若只是浮于紙上，何其淺薄？

        振聾發(fā)聵的吶喊，從不是靠嗓門，而是以血書就！

        明天，只有戰(zhàn)死的五人，沒有失敗的五人。”

        夏允往前一步，她雙手展開道：“諸位，請陪夏允一同赴死吧。”

        那懶散的男子，似生性跳脫，竟發(fā)出呼呼的鼾聲。

        這不協(xié)調(diào)的聲音，打破了此時的肅穆與莊重。

        一人甕聲喊道：“夏野！”

        那樹梢的男子才應(yīng)了聲：“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娘們就是會煽情。”

        其他三分忍不住有了些怒色。

        但他們還未說話，夏允卻笑道：“夏野，你可知道我曾與神武王在一個皇宮里生活了十六年？過去，他還需要叫我一聲皇姐。而且，神武王的成年禮可是我親手...”

        夏野聽到神武王的事，猛然有了精神，就如一個追粉的小弟忽然打開了偶像的八卦寶庫，他一個翻身，跳下去道：“姐，你就是我姐，請務(wù)必和我講講神武王的事。”

        夏允笑而不語。

        夏野急的抓耳撓腮，好像明天去赴死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聽不到有關(guān)神武王的八卦，真是痛苦啊。

        “姐，你就說說神武王的成年禮是個啥，為什么是你親手...你親手怎么了？不會吧？不可能吧？”

        夏野雙眼放光，陷入了未知的狂熱之中。

        夏允笑笑：“明天活下來，我把他的事慢慢講給你聽。”

        夏野：“別，聽不到這些我死不瞑目。”

        夏允點點頭，于是開始和夏野講述...

        夏野是聽得津津有味，聽著一個神話孩童時候的趣事、感知著他當(dāng)年的天真，真的是讓人會心一笑之間也頗有憧憬...

        尤其是，他已經(jīng)把那位當(dāng)做了師父，亦是父親，更是自己這一世的“源頭”所在。

        之后，夏允降到了關(guān)鍵的地方，她停下了。

        夏野聽到關(guān)鍵的地方，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便是問：“下面呢？神武王被引入了畫舫，下面呢？”

        夏允打了個哈欠道：“我乏了，天色不早了，明天打完我再和你說。”

        夏野目瞪口呆，“姐，快說吧，我受不了了。”

        夏允不理他，走了兩步，轉(zhuǎn)身莞爾一笑道：“你就覺得明天我們一定輸嗎？夏野，取得這場勝利吧，打完了，我說下面的事。”

        夏野：...

        夏允走了兩步，再次側(cè)頭笑道：“對了，下面的事可是很刺激哦。”

        夏野：！！！

        啪。

        臨時樹屋的門扉關(guān)上。

        夏野的臉上出現(xiàn)了無比痛苦之色。

        夏允背靠著門扉，露出笑容。

        這可是跟你的學(xué)的，夏極...如果有機會，我還想聽你把故事的后續(xù)講完，那重陽真人從棺材里跳出來之后，究竟怎么樣了呢？

        其實，她已經(jīng)知道，無非是擊敗了老毒物，無非是裝了個逼，但她卻想聽那一位來講。

        她花了二十余年，才終于明白當(dāng)初的夏極一個人走在那反抗世家的小道上時...是何其的無助。

        他獨自從紛攘的泥土塵埃里走出時，又是多么的孤獨。

        而...

        當(dāng)初曾與他為敵的自己，竟也終究走到了他曾經(jīng)走過的道上。

        夏允走出大門。

        門外，星辰如水。

        她輕輕呵了口白氣。

        “誰不想自由呢？”

        ...

        ...

        第二天的深冬晨光刺破了山夜。

        金色彌漫，夜霧漸散。

        在簡短的過場后，兩邊的五人便是對立著站開了。

        大周這邊居中的男人已是滿頭銀發(fā)，他在山中寒風(fēng)里咳嗽著，往前走去。

        北商出列的則是夏允，兩邊需要在以天地起誓，以眾生為見證，再來一遍約定好的誓言。

        夏允先完成了起誓，然后看著面前男子，眼中閃爍著誓死的決意：“夫子，這一戰(zhàn)，我們是不會輸?shù)摹！?

        說完，她緩緩?fù)撕蟆?

        夏極仰頭看著天穹，他雙手拄著刀，顫巍巍的身形在刺骨晨風(fēng)里微微晃著，周邊山峰崖上的人都將目光投落在他身上。

        他身后的后土，十方尊，以及其他所有人都在等著這前所未有的一戰(zhàn)開始。

        “咳咳...咳咳咳...”

        夫子忽然瘋狂咳嗽起來，老態(tài)盡顯。

        眾人眼中神色各異，幾家歡喜幾家憂愁，幾家欽佩幾家嘲諷。

        是的，塵埃里永遠(yuǎn)會存在無法想象的惡言惡語，彰顯著自己可笑的優(yōu)越與不同，為此，這些人能把無恥當(dāng)做光榮，把欺凌當(dāng)做強大，身為弱者卻向更弱者揮刀，滾了一身畜生的屎臭，卻當(dāng)做別人所沒有的盛裝去炫耀。

        但絕大部分人還是露出不忍與擔(dān)憂之色。

        昨天那一戰(zhàn)耗損的不僅是十年壽元，也許還是夫子的未來...

        此時，夫子努力地撩了撩被風(fēng)吹地遮住眼鼻的銀發(fā)，深吸一口氣，對著退后的夏允道：“等等。”

        夏允道：“夫子，還有何賜教？”

        夏極笑道：“這一戰(zhàn)，我認(rèn)輸。”

        一言落下，夏允呆住了。

        后土，十方尊等人也全呆住了。

        夏極劇烈咳嗽著，“昨天一戰(zhàn)未曾恢復(fù)，今天若是強行出戰(zhàn)，必死無疑，所以認(rèn)輸。”

        后土急忙道：“夫子，你不參戰(zhàn)不是就...”

        她話音剛落，忽然想起“每一戰(zhàn)必須有夫子參加”，這是提前約好的，夫子未戰(zhàn)，那就是輸了。

        怎么會這樣？

        眾人終于忍不住沸騰起來。

        而夏極已經(jīng)去遠(yuǎn)。

        呂妙妙扶著他，走向天光初起的遠(yuǎn)處。

        遠(yuǎn)處，一片燦爛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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