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0582【法無度則威不可測】
得知陛下前來,且還帶著禁軍,這可把圓空給嚇壞了。
趕忙率領(lǐng)一眾僧侶來到寺門外,心情忐忑的迎駕。
一旁的長老撩起袖子擦了擦額頭汗珠,低聲問道:“主持,陛下此次帶兵前來,又是為了甚?”
“我哪里曉得!
圓空苦笑一聲。
本以為交了八千萬貫,以及十八萬畝僧田,能換來平安,結(jié)果終究還是沒法幸免么?
正想著,龍輦緩緩駛來。
十名帶御器械騎在馬上,護衛(wèi)左右,彪悍的氣息撲面而來。
東京城的百姓都是見過世面的,畢竟曾經(jīng)有過一日之間,敲登聞鼓把皇帝從宮里敲出來八次的傲人戰(zhàn)績。
加上韓楨時常攜兒帶女出宮游玩,所以百姓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寺院門前熱鬧非凡,蟲鳴鳥叫,猿啼獸吼,宛如進了異獸閣。
大相國寺門前的廣場,專賣寵物,國內(nèi)外的奇獸應(yīng)有盡有,擺攤之人近半都是西域大食人。
事實上,宋時大批大食人通過海上絲綢之路來到中原,其中不少人被中原文化吸引,選擇定居于此。
如今,僅是開封府治下,定居的大食人便有上萬人。
算上即墨、廣州、泉州、明州等海港城市,人數(shù)在十萬以上。
十萬人,聽上去很多,可散落在人口上億的中原,根本就不起眼。
而且華夏的同化能力極強,沒過多少年,這些人就被漢人同化,因此后世史書無甚記載。
這些人種田不行,但經(jīng)商卻很有一手。
不多時,龍輦停在寺院前,韓楨邁步走下車。
“貧僧見過陛下!
圓空趕忙上前見禮,心中忐忑更甚了。
韓楨并不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大相國寺有一汪龍泉?”
圓空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答道:“回稟陛下,確實如此,龍泉坐落于桃花園東南角的小院里,泉水清澈冷冽,平日里不對香客開放!
“隨朕過去。”
韓楨吩咐一聲。
“陛下這邊請。”
圓空心中疑惑,躬身示意。
從目前來看,陛下似乎不是沖著大相國寺來的,這讓圓空心頭高懸的石頭落下。
走在路上,圓空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陛下,可是有賊人潛藏在寺院之中?”
“不該問的別問!
韓楨斜蔑了他一眼。
圓空心中一凜,立刻閉口不言。
大相國寺的面積極廣,前后共計三個院落,后院種有二十余畝的桃樹。
每逢三月,桃花盛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桃花,引得無數(shù)香客游玩。
此時正值深秋,桃樹凋零,只剩下光溜溜的枝干,自然也就沒甚么人來,因此相比起前院的喧鬧,后院倒是顯得靜謐。
一路穿過桃花園,一棟小院出現(xiàn)在視野中。
小院裝飾別致,禪意十足。
“陛下,龍泉便在這小院之中。”
圓空倒也識趣,頓住腳步,不再前行。
韓楨吩咐道:“你且退下罷。”
“貧僧告退!
圓空躬身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待他離去后,兩名帶御器械立刻上前,打開院門。
韓楨雙手負(fù)于身后,踏著鵝卵石鋪就的小道,緩步走進小院。
院中,一汪清泉流動。
一名女子跪坐于青石臺后方,身著一席淡黃襦裙,肩頭披著月白色的對襟褙子,白紗遮面,眉心一點朱砂痣。
盡管白紗遮住半張臉龐,可僅憑眉眼以及額頭等輪廓,便能斷定是個美人。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骨相好的美人,不但保質(zhì)期更久,而且屬于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
皮相則落了下乘,乍一眼或許很驚艷,但看久了,各種缺點便一一顯現(xiàn)。
眼前這個女子,顯然就是骨相美人。
“民女拜見陛下!
見到韓楨,女子雙手展開,平舉眉心,盈盈一拜。
韓楨并不落座,居高臨下地說道:“看來你并未把朕的話放在心上!
女子心中幽幽嘆了口氣,伸出玉手摘下面紗,露出一張精致絕美的臉龐。
若單論姿容精致,此女比不得趙福金,然姿態(tài)端莊,氣質(zhì)出塵,配上眉心一點朱砂痣,如菩薩降凡塵,令人望而心生敬畏。
不得不說,這是一副好皮囊,只需稍加打扮,往蓮臺上一坐,自有大把的百姓叩首跪拜。
摘下面紗后,女子再度一拜,朱唇輕啟:“彌勒教佛母高兮若,拜見陛下!
“免禮!
韓楨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這才施施然地落座。
對方的身份,他并不意外,早有猜測。
況且,方才那封信上,提到了摩尼教、景教、沃教等諸多邪教,唯獨沒有彌勒教,幾乎已經(jīng)是明示了。
韓楨緩緩開口道:“朕聽聞,你彌勒教以殺入道,殺一人為一住菩薩,殺十人為十住菩薩,殺人越多,彌勒降世后功德越高?”
高兮若答道:“陛下誤會了,我彌勒教原為佛門高僧善慧大士所創(chuàng),脫胎于佛門十宗之一的凈土宗,教義乃是導(dǎo)人向善,積善行德,所謂以殺入道,不過是反賊借用我彌勒教的名頭,為激勵麾下反賊,胡編亂造之言罷了!
韓楨似笑非笑道:“朕只知,自傅大士創(chuàng)立彌勒教后,短短三十年間,便有七次打著彌勒教名號的反賊,算上隋唐五代以及偽宋,與你彌勒教相關(guān)的暴亂與造反,不下百余次,你讓朕如何相信你?”
“……”
高兮若一陣默然。
實在是彌勒教簡直就是天然為造反而生的。
而且彌勒教自己也不干凈,一屁股屎,王則與劉凝靜可以說是打著彌勒教的名頭造反,那高曇晟呢?
高曇晟可是實打?qū)嵉膹浝战谭鹱,被趙宋記錄在冊。
高兮若試圖解釋道:“還請陛下明鑒,我教教義如此,只不過被有心人利用。如今,民女正在編纂新的教義,以火中生白蓮,替代彌勒下生。”
聞言,韓楨眼角抽了抽。
火中生白蓮!
好么,這是要把白蓮教提前搞出來?
原時空里,彌勒教消散于南宋末年,但這只不過是換了層皮而已,搖身一變,成為白蓮教。
關(guān)鍵相比彌勒教,白蓮教也好不到哪去,這玩意的教義同樣適合造反。
同樣改頭換面的還有摩尼教,元末時大名鼎鼎的明教,其實就是摩尼教。
韓楨不容置疑道:“朕的治下,不允許有任何邪教存在!
高兮若對此并不意外,以韓楨霸道強勢的性子,允許彌勒教存在才不正常,她剛才不過試著爭取一番。
眼下爭取無果,她便退而求其次:“彌勒教不會存在,只是還請陛下大發(fā)慈悲,饒過教中弟子!
彌勒教雖在仁宗時期經(jīng)歷了一次滅頂之災(zāi),可畢竟底蘊深厚,經(jīng)過近百年的休養(yǎng)生息,教中弟子遍布整個南方,不下萬余。
拋開底層教眾,僅是骨干就足有近千人。
這些骨干,絕大多數(shù)是自幼入教,早已被洗腦,且學(xué)的都是旁門左道。
不會種地,不懂經(jīng)商,讓他們回歸正途,融入百姓生活,根本不可能。
韓楨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吩咐道:“將彌勒教之事詳細(xì)道來!
高兮若不敢隱瞞,如實答道:“我教有東南西北四位佛子,其中以東為尊,四位佛子分別掌管四堂……”
韓楨打斷道:“你這個佛母是何地位?”
高兮若答道:“回稟陛下,我教起初并無佛母,后來吸納了摩尼教、景教等教派,才增設(shè)佛母一職。且,佛母并不常設(shè),唯有四名佛子膝下皆無男丁時,才會增設(shè)佛母!
世襲制,且還是靈活的世襲制。
有兒子,那就一切照舊,如果膝下無子,只有女兒,也不用慌,增設(shè)一個佛母就行。
完美解決了后繼無人的情況。
也就是說,佛母與佛子的地位相同。
韓楨擺擺手,示意她繼續(xù)。
高兮若繼續(xù)說道:“四堂以紅白青藍(lán)為分,白蓮堂乃核心弟子,講究無垢無凈,負(fù)責(zé)布道傳教。紅蓮堂俱都是貌美女子,自幼修習(xí)天魔舞、歡喜禪等雙修功法,以肉身布施。青蓮堂主財,藍(lán)蓮堂主殺伐!
事實上彌勒教到了如今,吸納了諸多宗教的教義,早就已經(jīng)被改的面目全非了。
摩尼教、景教等也同樣如此,幾個邪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比如這佛子,不光彌勒教中有,摩尼教也有。
又比如圣公,并非摩尼教獨有,景教、沃教同樣有。
韓楨輕笑一聲:“倒是分工明確。”
高兮若聽出了韓楨話中的譏諷之意,并不在意,繼續(xù)用綿柔的聲音說道:“而今,南北佛子之位已空缺三十余年,西佛子垂垂老矣,十年前便不再過問教中事宜,教中一切大小事務(wù),由民女全權(quán)負(fù)責(zé)。四堂弟子總計九百二十一人。”
“千余人……”
韓楨沉吟道:“這些人若放歸民間,只怕不會安分!
高兮若趕忙保證道:“請陛下寬心,民女定會嚴(yán)加管束,絕不會為陛下添亂。”
篤篤篤~
韓楨沉默不語,手指輕點青石臺,陷入沉思之中。
高兮若見狀,也不急切,起身在寒泉之中舀起一瓢泉水,當(dāng)著十名帶御器械的面,開始煮水點茶。
大相國寺的這眼泉水,水質(zhì)極佳,清冽甘甜,用于點茶極佳,因此城中不少權(quán)貴,每日都會遣家仆來此取水。
高兮若的點茶技巧比不得京師中的茶藝大家,但也算不得差。
不多時,兩杯香茗便出現(xiàn)在青石臺上。
清脆的敲擊聲戛然而止,說明韓楨心下已經(jīng)有了計較。
就在這時,高兮若忽地開口道:“陛下雄才大略,氣吞山河,乃一代雄主,自然想要天下歸一。北邊的金人,民女或許幫不上忙,但若陛下想取兩廣,民女倒是能出一分力!
“呵!
韓楨笑道:“你倒是機靈!
高兮若其實不曉得韓楨的決定到底是甚么,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為自己加碼。
其實,以手中的名單,換取自己與幾名親信弟子的性命與自由,綽綽有余,齊國皇帝一定會答應(yīng)。
可她實在無法對教眾的下場置之不理,以齊國皇帝的性格,這些人的下場唯有一死。
說白了,這彌勒教在她高家手中,已經(jīng)傳了二百余年,于情于理,她都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些教眾被處死。
韓楨好整以暇道:“說說看,如何助朕?”
高兮若答道:“早年間,方七佛以武力脅迫民女親眷,要我彌勒教為他辦事,其中一項便是在兩廣傳教,將土番發(fā)展為教眾,為他所用。奈何兩廣百姓與土番信奉冼夫人,傳教之事并不順利,且土番對我等漢人多有防備!
“但,這兩年民女也并非無用功,終歸還是有些收獲;蛴缅X財,或用女色,兩廣大大小小百余土番,都有我教安插之人。”
聞言,韓楨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些邪教也并非一無是處。
若是用好了,能起到奇效。
而且,有些臟活有損自己名聲,不合適密諜司干,完全可以交給高兮若去辦。
不過就算要用,也得先收編,再整頓。
畢竟邪教是把雙刃劍,用不好,反而會傷了自己。
念及此處,韓楨吩咐道:“將你家眷接到京師,此外朕需要一份名單,一份彌勒教骨干所有親眷戶籍住所的名單!
“民女多謝陛下!
高兮若心頭一喜,盈盈一拜。
“明日入宮來見朕。”
韓楨說罷,起身離去。
待他離去后,一名貌美的小婦人自角落陰影處走出,心有余悸道:“這些帶御器械著實可怖。”
方才數(shù)道氣機鎖定她,那恐怖的壓迫感,讓她如墜冰窖,一動也不敢動。
盡管隔著十余步的距離,可直覺告訴她,一旦動了,只怕會瞬間斃命。
尤其是其中一名方臉男子,給她的壓迫感最甚,此人皮膚黝黑,容貌憨厚樸實,如鄉(xiāng)間農(nóng)夫,可額頭兩側(cè)太陽穴高鼓,顯然內(nèi)家功夫已經(jīng)練到了極致,身后背負(fù)兩柄鐵鞭,站在那里,如一座山岳,壓得她喘不過氣。
帶御器械,不愧號稱武人之巔。
高兮若卻沒有說話,端起茶盞,靜靜品茗。
見狀,小婦人面露疑惑道:“佛母,為何那皇帝不索要摩尼教等人的名單,反而讓佛母明日入宮?”
高兮若輕輕吐出幾個字:“法無度則威不可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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