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幾分鐘，行政酒廊迎賓客服告知陸佳晨，david先生已經留言馬上過來請她稍等，她索性就近挑了一個對著入口的位置坐下來，以便自己隨時能看見從來沒有見過的那位友人。夕陽剛好穿過落地玻璃窗斜射到她的身上，暖呼呼的，窗外大廈遠處一團一簇的橙色在風中曼舞擺動，如果等會兒沒有令人不安的公務約見就好了，一個人就這么靜靜地坐到日落。

        “您好，請問——”可惜“如果”這個詞在現實中是很難存在的，眼前出現的這位人高馬大的光頭老外笑容可掬，一定就是她在等的人。

        陸佳晨急忙從舒服的沙發上站起來，伸出手，笑著迎了上去，“您好，我是高赫集團陸佳晨，您一定是david先生吧？很高興見到您。”

        “您好陸女士，是我——英國uk-dem工業集團海外拓展負責人davidtudor,我的中文名叫都大衛，很高興見到您，這是我的名片。”

        “david先生請問您喝點什么？”

        都大衛伸出手示意走上前來的服務員女士優先，“陸女士，請——”

        “黑咖啡，謝謝。”陸佳晨沒有想到面前這個光頭英國佬竟然還有一個像模像樣的中文名，看來此人的確是個中國通。

        “一樣，謝謝。”大衛的中文說的慢，不過幾乎字正腔圓，他收回投向服務員的微笑，轉過頭再次面對陸佳晨，“很高興，這么快能跟陸女士您在這里見面。”

        “我也一樣，非常榮幸能受到林總委托，代表我們高赫集團跟您在這里見面。另外，我真是沒有想到您的中文說得這樣好。”對面都大衛傾聽陸佳晨說話的臉上始終掛著令人印象深刻的招牌微笑，這的確讓她放松許多。

        “是的，因為時間很緊，所以我中午剛到這里就立刻聯系您，也感謝您的配合，我知道現在是你們的假期——國慶節。在假期里面，把您叫出來說工作，很不好意思。”

        “請您不必客氣，這是我的工作，是工作就隨時可以進行的。”

        “很好。情況是這樣，我上個月跟林總在上海見過一次面，當時我們就雙方的合作有一個初步的想法，聊得很好。所以，這次我代表我們uk-dem工業集團專程過來拜訪貴公司，希望就是在我和林總上一次溝通的基礎上能進一步推動我們下面的合作。我不知道您在此之前，是否對我們uk-dem有了解？”

        “嗯——略有耳聞，但是算不上了解。”

        都大衛的語速很慢，這給陸佳晨留有足夠的時間在腦子里面反復回憶，在過去的這一個月，林總有沒有跟她提過任何有關這個英國佬和他所提及的公司，又或是任何有關外資公司合作的事宜？結果卻是一片空白，自己就算最近記憶力開始減退，經常感覺工作上有些力不從心，但她始終相信自己絕不會遺漏這樣重要的信息。她的確是負責集團的對外項目，可聽起來這樣大的跨國合作項目，林總只派了她一個小小的項目經理獨自一人前來跟外方面談，而沒有配備任何業務負責人員同往，就顯得很奇怪，畢竟她不了解業務的實質核心。關鍵是，現在是后疫情階段，集團資金在很多地方都已經很緊張，不少老項目現在面臨資金缺口處處捉襟見肘，現在又要談這么大的海外拓展項目，顯得極其不切實際。林總的這葫蘆里面到底賣的什么藥？

        “沒關系，我先來向您簡單介紹uk-dem情況，我們的業務主要是在天然氣的生產和管道運輸方面……”

        “他們這是打算過來賣產品？”對面這個努力說著中文的光頭英國佬，他真實的目的又是什么？琺瑯咖啡杯中的黑咖啡溫度適宜，陸佳晨一邊品，一邊在都大衛滔滔不絕的話語中努力捕捉重點，就好像在一團亂七八糟的毛線球里面尋找線頭。“不，主要的應該是他們的技術，和我們的地盤。”

        “在我和林總上一次的談話中，我們雙方都認為貴公司和我們可以在電解質制氫方面發展共同的合作項目。”都大衛說得起勁，原本略顯蒼白的臉龐慢慢地紅了起來，尤其的他圓潤的鼻頭。他也停下來，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陸女士，我覺得中國這樣地大物博，發展這個科技項目真是再合適不過，更何況我聽林總說你們下屬公司本身就有這樣的類似業務，比如我聽說你們高赫本身就有工廠可以進行垃圾置換工作。”

        陸佳晨心里算了有了譜，對方說的跟她心里面想到的幾乎吻合。她看看對面寫滿期待的一雙藍眼睛，禮貌性地點頭微笑表示認可。

        “看來您是同意我的觀點？”

        “聽了您剛才詳細的介紹和充分的分析，我覺得您說的非常有道理。”

        “真是太好了！下面——陸女士，因為林總跟我說這個項目將由您全權負責，那么接下來，我們應該盡快推進雙方合作進度。”

        “項目是很好，問題現在有個難點，您剛才沒有提及，但是我想您也不會忽略。那就是——疫情尚未結束，這對于跨國的業務合作和推進將會產生巨大的阻礙。”

        都大衛眼睛里的光忽地暗了一下，但是他畢竟是有備而來，馬上點燃斗志，調整了狀態，“這的確是當下國際之間合作的巨大鴻溝，但是，我相信憑借高赫的實力我們完全可以克服困難，畢竟現在我已經在這里，坐在您的面前。”頃刻間兩道力量中夾雜著期待的目光直射向對面陸佳晨。如果不是觀察細致，這一瞬間的明暗變化完全可以被忽略。

        “首先非常感謝您能夠親自前來，并且為我進行了耐心的介紹。我今天已經對于您此次前來的目的，以及我們兩家公司今后的合作方向，都有了初步的了解。您看，接下來這樣可以嗎？”陸佳晨保持著不溫不火的語速，她談判的時候一貫是冷靜的，即便心理有多少疑慮，但是外人在她的面部很難察覺，“我回去立刻將我們今天談話的內容向林總和集團領導班子做詳細匯報，并一定會向他們轉達大衛先生您的友好意向。后續呢，我也會把林總和其他相關負責人的意見跟您這邊繼續溝通反饋，總之，我們都為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盡管困難是可見的，還是要積極促成，畢竟是好事一樁啊！”時間差不多了，陸佳晨心里有數，今天差不多到此結束，別管這個英國佬說的如何天花亂墜，她畢竟不知道自己一方領導的態度，再這么說下去也毫無意義。現在撤退正是時候，對方看來也沒有一起吃飯的意愿，早點回家跟寶貝閨女團聚才是當務之急。

        “david，你果然還在這里。”沒等陸佳晨開口，不知道從哪里突然冒出來一個披著大波浪卷發渾身名牌的香艷女子，涂了鮮紅指甲油的一只手直接搭在都大衛的肩頭。

        “親愛的，我一直在這里跟這位陸女士談工作。”英國佬顯得有些靦腆，也許是對面正坐著另一位女子，他拉下女人肉乎乎的手，朝著陸佳晨介紹道，“這位是高赫集團的陸佳晨女士，她是未來我在寶州的合作朋友。這位——”

        “陸——佳——晨——”沒想到都大衛話音未落，他身邊的女人竟然浮夸地瞪大眼睛，不合時宜的大叫起來，惹得周圍的客人都轉頭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陸佳晨被這一叫也搞蒙了頭，她完全沒有料到面前這個陌生女人會突然在這里大喊著她的名字。

        更不要說都大衛，滿臉漲的通紅傻愣愣地坐在那里，被面前的局面搞得不知所措，招牌式的笑容早已拋到九霄云外。

        只有大波浪毫無顧忌地繼續直勾勾瞪著陸佳晨，她同時意識到了周圍向她投來的眾多目光，索性扭身在都大衛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你果然是那個陸佳晨，還是老樣子，就這清湯掛面的直頭發也是留了幾十年了吧？別說，一點也看不出奔五的樣子。你——不認識我了？”

        陸佳晨顧不得躲避各種目光停留在自己身體上的尷尬，此時她的腦回路里正在編織各種網絡，奮力尋找自己跟面前這個女人的交集點。

        “你真不認識我了？你仔細看看——”大波浪依舊不依不饒。

        “朱——”陸佳晨瞬間靈魂開竅，難道她就是？

        “對嘛，是我——sandyzhu。”大波浪搶先堵住了陸佳晨后面要說的話。

        這個女人竟然是當年的朱盼喜？陸佳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搖身一變成了外國人了？還什么sandyzhu？她竟然會說英文？她之前的那個……

        “親愛的，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會認識陸女士？這——這真是太巧了，你們中國不是有句俗話，叫——”

        “無巧不成書！”大波浪忽閃著一對長長的假睫毛顯得很興奮，說話間毫不避諱地在都大衛肉嘟嘟的臉上留下一個香吻，“真是太意外，david，你不知道，我們倆可是從小時候就認識的好朋友，沒想到這么多年沒見面，今天被你給發覺出來了。”

        “這簡直是意外收獲，陸女士，沒想到我們這么有緣分，您竟然跟我太太是舊時好友。”

        “是——是——是。”

        忽然之間，這一系列劇情反轉過快，顯然超出了陸佳晨的預想，一時間她被眼前這對陌生夫婦弄得不知所措——這兩個人，一個是她尚未摸清情況的新客人而一個竟是她早已遺忘在意識角落的舊相識。對面這個依偎在英國佬身邊萬種風情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幸福無比，剛才如果不是耗盡了上千兆內存終于捉住了她耳朵上的那顆耀眼的紅痣，陸佳晨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她跟很多年以前那個朱盼喜聯系在一起，只是當年那只趴在耳垂上安安靜靜的小紅蜘蛛如今倒也隨了主人，一樣地妖艷奪目。

        陸佳晨不知道這一天究竟該喜還是該悲，反正無論她想與不想，幾塊大石頭接連扔進眼前一潭溫水，驚起一串波瀾。往事不管好也罷壞也罷，都一股腦蹦到跟前，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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