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送走陸佳晨，付小云回到護(hù)理站就聽說齊主任急著找她。

        上午最忙的時候被大主任召喚，顯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付小云懷著忐忑的心情走到辦公區(qū)域的盡頭，敲開主任的辦公室，“主任，您找我？”

        “哦，護(hù)士長來了，來，坐。”老齊看見付小云進(jìn)來，黑框近視鏡后面的一對眼睛立刻瞇了起來朝她笑笑，一如既往地親切待人。不過他今天似乎格外客氣，特意起身為護(hù)士長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面前，這一舉動更是讓付小云心里覺得不安。

        “主任您不必跟我客氣，有什么任務(wù)您就吩咐。”第六感已經(jīng)提示她，接下來也許老齊會說一些她不愿意聽到的話。

        “嗯——”老齊雙手十指交叉握拳放在桌上，停頓片刻，略顯感慨地說：“小付啊，你也知道，最近外省市多地的疫情又開始冒頭，其中以天津最為嚴(yán)重，這眼看新年，天津的疫情依舊不容樂觀，咱們醫(yī)院昨天連夜召開了黨委會議決定迅速組建一個15人的支援小組，第一時間帶著我們的物資和器械，前往兄弟城市。”

        該來的還是來了，付小云猜想的很快就得到應(yīng)驗。她垂著眼睛聽領(lǐng)導(dǎo)下達(dá)命令，自己并不吱聲，因為心里明白，既然老齊找上她，就不是什么征求意見，沒有給她選擇的余地。

        “這15個赴津人員的選定是經(jīng)過院領(lǐng)導(dǎo)和各科室仔細(xì)討論商議得出來的，既然去支援，我們就要拿出最大的誠意，派出我們最精湛的精英團隊前往。”老齊說話的時候始終在觀察坐在對面的付小云，見她低頭不說話，便把談話的節(jié)奏放慢下來，“你看我光顧著說話，喝茶。”

        付小云的腦子很亂，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下面的尷尬局面，看來老齊馬上就要跟她攤牌，指派她代表心內(nèi)參加這次援津任務(wù)。從專業(yè)的角度看，她是一個從醫(yī)多年的老資格護(hù)理人員，就她本人的經(jīng)驗和位置來說這個任務(wù)交給到她的頭上再合適不過，是她義不容辭去做的事情。可是她現(xiàn)在的麻煩事太多了，腦內(nèi)病房還躺著一個男人需要照顧不說，家里的兒子過了年馬上就要參加高考，她必須把這些日子給盯緊，不能因為她掉了鏈子，給兒子一輩子造成任何遺憾。

        老齊見付小云還是不理睬他，只顧著自己坐在那想心事，于是又將茶杯向付小云的面前推了推：“小付——來，喝茶。”

        “好好，謝謝主任。”付小云不得不接過推到眼皮底下的茶杯，抬頭看看老齊，她猜自己這會兒的臉色估計很不自然，沒辦法，很多事情只能聽從安排吧，別管是老天爺，還是領(lǐng)導(dǎo)，還是兒子，貌似誰都能安排她的生活。

        “我知道，你呢——心里估計猜出個□□，沒錯，咱們心內(nèi)的最佳人選就是你，這是大家一致認(rèn)可的。”老齊說到這又停了下來，他在繼續(xù)觀察付小云的表情，付小云被他看得心里不舒服，說了句“我明白。”就又把自己的眼神挪到了其他的位置。

        “不過嘛，你現(xiàn)在的情況有些特殊，這一點我跟院領(lǐng)導(dǎo)反應(yīng)了。”

        老齊這話鋒突然一轉(zhuǎn)，付小云的心里也不由得顫了一下，她又重新把目光轉(zhuǎn)向他，心中甚至是有些期待他繼續(xù)說的話，問：“主任，您是什么意思？我這——也聽糊涂了。”

        老齊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抬起手示意她關(guān)門。付小云愣了一下，隨即還是聽從了主任的安排，輕輕關(guān)上門，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

        從主任辦公室回到護(hù)理站，十分鐘已經(jīng)過去了。付小云的右手還在微微顫抖，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任何端倪。怎么也沒有想到眾人眼中德高望重的齊主任竟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何止！簡直就是斯文敗類。

        辦公室門一關(guān)，付小云才重新坐回來，老齊就站過來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你的情況特殊，我都看在眼里，咱們也可以想想其他的辦法。”付小云感激涕零地抬頭看著眼前的領(lǐng)導(dǎo)，她從沒有感到老齊的身軀如此偉岸。

        老齊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肩頭，付小云還沒來得及從紛亂的思緒中找到合適的言語表達(dá)感謝，卻感覺到那只搭在她肩膀的手已經(jīng)停留在自己的脖子上，汗涔涔地。她渾身一驚，腦子頓時蒙了。

        沒等付小云明白過來，這只汗手竟然開始順著領(lǐng)口向下探索。接著，老齊瘋了一樣，突然將付小云的身體緊緊摟在懷里。

        “放心，小付，小事一樁，我都能安排……”一股熱乎乎的氣息貼近她的耳邊吹過來，“小付，我早就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應(yīng)松也走了，你就我來照顧你咱們科我說了算”

        付小云用左手的拇指用力搓了搓右手火辣辣的掌心，她相信那個畜生的臉此刻也會留有同樣感覺。這是怎么了？每個人都變成了不可理喻的瘋子。即使再難，她也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侮辱自己的人格，更不會用骯臟下作的手段換取一個作逃兵的資格。她后悔剛才自己一時之間語無倫次，沒罵到點子上就落荒而逃，怕什么呢？有罪的不是自己，真應(yīng)該多給他這種敗類點顏色，讓他們一輩子記住，誰給他們的膽子明目張膽欺負(fù)人？

        算了，這樣的流氓罵幾句又能有啥用，應(yīng)該拖出去喂野狗、干脆直接槍斃。

        付小云使勁兒把自己的思路拽回來，不能再在這個骯臟的人身上浪費時間了。晚上八點醫(yī)院集合準(zhǔn)時出發(fā)，接下來這半天的時間，對于她來說太重要，需要處理安排的事情太多，她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

        第一件要做的事，去腦內(nèi)看魏軍。

        “忙著呢——”護(hù)理部看見劉芳，付小云心想：正好，自己離開寶州連來帶去這半個月時間，把魏軍交給她還是放心的。

        “付老師，聽說您主動要求參加援津小組？”

        “呦，你的消息可真靈通，也算不上主動請纓，我也是才得到通知，服從領(lǐng)導(dǎo)安排吧。這不是急著過來看看魏軍，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就只能麻煩你們多替我費心照顧他。”

        “您這是說哪里話，這不都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嘛。不過老實講，大家都沒想到您會去。”劉芳瞪著大眼睛，始終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付小云能說什么呢，她只能搖頭笑笑，幸好帶著口罩，否則劉芳一準(zhǔn)能看出她滿臉堆出來的僵硬表情。

        “按理說以您現(xiàn)在的各種情況看，這次支援天津怎么都不應(yīng)該輪上您去。”劉芳顯得神秘兮兮地把頭往付小云身邊湊了湊，壓低嗓音說：“我今天一早聽說，你們心內(nèi)原本是報了別人，而您不過是備選，充其量也是二選一。當(dāng)時我心里還琢磨，您雖然技術(shù)經(jīng)驗這些硬件來說非常符合援津小組的各項要求，但是怎么說院里都會考慮到您的個人情況的，畢竟是兢兢業(yè)業(yè)干了這么多年的老員工，誰家里有點事還不得照顧一下呢。可真是沒想到，最后竟然還是派了您去。”

        接著劉芳似乎又想到什么，朝著付小云擠擠眼，說：“不過您這次指定也不會白辛苦，支援任務(wù)完成回來，可真要請我們吃糖嘍。小道消息說這次的小組成員執(zhí)行任務(wù)回來以后都要給相應(yīng)的獎勵，您今年升職評先進(jìn)肯定是不在話下。”

        “嗨，什么想到想不到的，誰去都是一樣，組織安排了咱去就去，我個人沒有意見，能平安回來就行了，可不敢想什么升職加薪的事情。只是魏軍這邊給你們添了麻煩。”正說著，有人找劉芳，付小云趕忙撤退：“不耽誤你的工作，快忙吧，我去看看魏軍。”

        時間看起來怎么都不夠用，安排好魏軍，付小云沒顧得上吃中午飯，出了醫(yī)院大門直接奔家門口超市，她必須給兒子把這半個月的生活用品備足，這才是首要的大事。

        牛奶、酸奶、每日堅果、各種速凍水餃、餛飩、包子、饅頭，還有開袋加熱即食的熟菜，這些都是能長時間保存的，可以多備一些。心里想著這、拿起那，眼前一個大手推車很快就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末了，付小云還在水果攤前站住腳，再給他拿幾個蘋果，一天一個先備上十個，也許哪天忘了吃，這幾個也就差不多剛好堅持到她回家。

        往車?yán)锩嫜b的時候怎么都嫌少，可真到了收銀臺結(jié)賬，看著眼前的幾個大塑料袋都裝得滿滿地，付小云這才犯了愁，即便離自己家?guī)撞降谰嚯x，可這東西太多，她試了試用每只手各提幾個袋子，才知道這只不過是無謂的努力。

        “小姑娘，我記得咱們這個超市原來可以送貨到家對吧？”無奈之下，她試圖求助。

        “姐，現(xiàn)在不行了，這眼看快過年了，我們一些員工回老家，店里人少忙不過來，抱歉啊。”

        “那——你看我能不能先存一部分在你這邊，等我送回家一趟再回來取？”

        “這——”小姑娘面露難色，“您看，就我一個人在這收費，我顧不上給您看著東西，人亂哄哄的，萬一不小心被誰拿錯了，那可咋辦？”

        “沒關(guān)系。”付小云覺得沒有必要在這糾結(jié)了，掏出電話直接按了快捷鍵撥出去，那邊很傳來一諾的聲音：“媽？有事嗎？怎么這個時間打電話？”

        “一諾，你下樓上咱們小區(qū)門口的超市來一下，我買了很多東西拿不回去了。”付小云其實非常不想麻煩兒子，再說自打上次因為一諾曠課兩人嗆嘴鬧了別扭，娘倆一直還沒有恢復(fù)友好的邦交關(guān)系，每天見面都挺不自然的。盡管自打魏軍生病住院，她和一諾之間的關(guān)系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不理想的狀態(tài)，但是這次貌似最為嚴(yán)重。青春期的男孩心里面想的都是什么，她搞不懂，好在她工作忙，兒子學(xué)習(xí)也忙，她惹不起就躲唄，不過今天是如何也躲不開了。不光躲不掉，還得求人家來幫忙。

        “怎么買了這么多？”付小云愣神的空，一諾不知道啥時候到了，看看站在一旁發(fā)呆的她和攤了一地的袋子，不滿地嘟囔著：“好好地瞎買，咱家冰箱能放得下才怪。”說話間，他已經(jīng)悶頭把所有的袋子都提在手里。

        “哎，你這傻孩子，怎么穿這么少就出門了。你別一個人拿，給我留兩個啊。”付小云心疼兒子，別看人家一諾已經(jīng)是個比她高出一頭的壯小伙，她還是舍不得用他。

        “哎呀，行了，有啰嗦的功夫我都走到家了，走吧。”一諾不聽她的，只管提著袋子往前走。

        付小云緊追了兩步，誰知道腳下都是冰差點滑倒，她抬頭看看兩手負(fù)重卻迎著風(fēng)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一諾，只能喊了句“你走慢點”，一諾這才停下腳步回頭等她趕上來。娘倆一路無語，付小云為了配合兒子的步伐走起來很吃力，冷風(fēng)打在臉上生疼，身上卻已經(jīng)微微出了汗，快到家門口，她才張口說：“媽媽晚上要出差，大概得半個月才能回來，買這些東西都是給你預(yù)備的。”

        一諾沒吭聲，繼續(xù)走。等付小云拿鑰匙開門的功夫，他又貌似不經(jīng)意地問：“這時候快過年了，出什么差？還半個月？你要去哪兒？”

        付小云心里立刻有點暖，答道：“我們醫(yī)院組織支援小隊去天津抗疫，我是護(hù)士長，業(yè)務(wù)骨干，得帶頭。”

        “那——你們怎么還去那么長時間，過幾天就過年了，都不能回家過年嗎？”一諾的眼神很清澈，個子再大到底也是孩子。

        “我們應(yīng)該是在那邊一周時間，回來還要在外面隔離一周，理論上講是半個月，但是也有可能臨時變動。所以，我這不才多給你準(zhǔn)備些吃的，你一個人熱一熱吃，也不復(fù)雜。”付小云一邊收拾戰(zhàn)利品，往冰箱里面放，一邊給兒子大概其介紹自己的情況，過年把兒子一個人留在家里，她心里不舒服，這是第一次一家人分三個地方過年。自己這個本命年啊，整整一年都過得亂七八糟，雞飛狗跳，沒想到臨了臨了，還出了這么一個狀況，真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孩子長這么大她沒有撇下他一個人在家這么久，她不放心。

        她停下來，發(fā)現(xiàn)一諾就站在旁邊看著她，心里一酸，眼淚在眼眶里面直打轉(zhuǎn)，好不容易才忍回去，問：“要不，還是把你奶奶接過來照顧你吧，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

        “不用，我奶奶來了你們倆又要吵架，煩死了。我一個人完全沒問題，你平時上夜班不也是我一個人在家嗎？”

        “那不一樣，這次時間太長，又是過年期間。”付小云伸手弄弄兒子的頭發(fā)，說：“你看看你，馬上都過年了，怎么還拖著不去理發(fā)呢。”

        一諾躲開她的手，說：“哎呀，我知道了，這就去。”

        “哎——你今天先不要去。”付小云見兒子扭身要走，立刻叫住他。

        “你啥意思？一會兒嫌我不理發(fā)，我這為了讓你高興趕緊聽話去吧，又不讓我去。煩不煩啊！”

        付小云搖頭笑笑，青春期的大男孩啊，他怎么知道媽媽的小心思，這一下午是多么寶貴的時間，她可舍不得兒子從眼皮底下跑掉。一抬眼，剛好瞧見窗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飄起大雪花，心中忍不住一喜，于是并不理會兒子不耐煩的勁兒，解釋說：“你瞧，這外面不是下雪了么。再說，媽媽晚上就走了，今天下午好多活兒正需要你幫忙，你明天記得去理發(fā)就行。”見一諾不吱聲，又順手拿起一大袋零食遞給他，說：“喏，先把這些拿進(jìn)去找個地方收好，我馬上就開始做飯，你得跟著我一起準(zhǔn)備，要不時間來不及。咱們娘倆好好吃一頓，也算提前過年了。”

        付小云說罷便鉆進(jìn)小廚房忙碌起來，洗菜、燉肉、煎魚、炸雞，一個環(huán)節(jié)接著下一個，像個高智能機器人。不一會兒功夫，滿屋子就被各種交織在一起的香味豐盈起來，也不管屋外白雪已然落滿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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