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起床，右眼皮就不停地跳，坐在辦公桌前跳得就更為猛烈，任憑怎么揉都不管用，這讓陸佳晨著實有點心慌。難道又是不祥之兆？

        她目前在高赫的處境已經很是艱難，賀群和王爽一個明里一個暗地，人前人后處處對她進行刁難。而他們這么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擠兌她離職，無非就是怕養了一個邱曉倩的臥底在身邊。可惜，他們的確是看錯人了，又或者是高估了敵人的能力。

        “倒也真瞧得起我。”想到這，陸佳晨不由得對著電腦嘆了一口氣，緊跟著又迅速努起嘴，“滋溜”一聲，向回吸了一口涼氣。這一呼一吸大法，是她最近自修發明的，以保證自己體內能量不會無故消散。

        桌上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陸經理，賀總讓你現在到他的辦公室開會。”電話里是賀群的秘書。

        “賀總——”陸佳晨敲門進了賀群的辦公室，見喬總和王爽兩個人也在。賀群黑著他寬大的四方臉，揚了揚手示意陸佳晨過來坐。

        陸佳晨在喬總身邊坐下，隔著對面巨大的辦公桌，已經感覺到陣陣殺氣向自己撲來。

        “陸經理，你負責的那個青州合資公司項目，怎么到現在了，我依然聽不到一點進展？”果然，該來的躲不開。賀群說罷，將凜冽的目光拋向陸佳晨，他隨即提高嗓音繼續：“從過完年到現在，你自己說說，這兩個月你都在干什么？今天給我一個合理解釋。老喬，這個也是你主抓的項目，你們都說說。”

        陸佳晨用余光迅速瞟了身邊的喬總，他一言不發，只是不經意間微微扭動手腕上的百達翡麗手表。她心里恨：“這個老油條。”

        “賀總，這個青州的合作項目就目前看來，進度還是可以——”

        “可以？陸佳晨，你口氣不小！你倒是說說，哪一點是你陸經理所謂的可以？人家已經把股本金打過來了嗎？”賀群完全不給陸佳晨說話的機會，轉向王爽問：“王總，他們把錢打過來了嗎？”

        “沒有。”王爽不慌不忙接音，早有準備。

        “賀總，請您聽我把話說完。”陸佳晨其實已然習慣了賀群的蠻橫態度，反倒顯得不卑不亢，她坐直了腰桿，說：“我們上周三就已經敲定了雙方的《合資協議》，并且報給了集團總經辦，現在就等您簽字。總要把協議先出來，人家才會打錢過來。”

        “你這是在教我——”賀群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問話，順手抓起桌上的老花鏡架在鼻子上，又從一沓文件里面翻出一份協議，舉在手里向面前的三個人面前晃了一遍，停在半空中，“你這個協議——被人家做了套、挖了坑，自己還挺驕傲，拿過來讓我簽字？笑話！當我是弱智？”說罷，啪的一聲，甩給了老喬。

        老喬實在沒地方躲，不得不參與進來，硬著頭皮撿起面前這塊燙手山芋。他將文件拿起來，一頁一頁翻看著。

        “喬總，你說說，這協議你看過沒有？作為集團副總，你認真研究了沒有？”

        “我，我”老喬始終在低頭看協議，陸佳晨看見他那锃光瓦亮的禿腦門上滲出一排細汗。

        “什么我我我，我說老同志，你得打起精神，得對你自己的工作負責，咱得對得起自己拿的那份工資。”賀群今天像是吃了槍藥，每一句話都火力十足，每一個字都是一個子彈射向對方。

        “賀總，這合同是經過姜律師審核通過的。”陸佳晨掙扎抗辯，試圖替老喬解圍，情緒也忍不住跟上來。

        “佳晨，別著急。”王爽這個時候倒是在一邊當起了和事老。

        “姜律師？你給我看看，律師的意見書和確認函在哪兒？”賀群的聲音再一次提高了八度，直沖房頂。

        他這一問，陸佳晨猛然一驚。協議里面關于合資公司的股本金支付部分，她曾經專門請姜律師給一個法律意見書，可是對方一直推脫，只是電話中口頭應答說他研究了，沒問題，最后也就這么過關了。照理說，姜律師給一個書面意見才是常規。

        陸佳晨的心跳極速加快，臉龐明顯感到發脹發熱。原來如此！姜律師之所以不把意見落在筆頭，是他早就看出了問題。她不是被對方下了套，感情這一次是被那個姜律師擺了一道。

        辦公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說話啊？你們倒是給我解釋一下。”賀群只給了二人片刻的喘息時間，接著又發起了新的進攻。“陸經理，我看你的本事越來越大，高赫這座小廟八成是留不住了你這位神仙了。”

        陸佳晨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想著：得，到了這份兒上，這次估計是要跟高赫說再見的時候了。也好，省得這把年紀天天受這個氣，萬一到最后為這個破工作搞出一個什么更年期綜合征，那可得不償失。此念頭才一出，她發現自己的右眼忽然不跳了，平穩的狀態讓自己一下子反倒不適應。

        辦公室的房門被打開，只見秘書突然帶著三個夾著公文包的男人走進來。

        賀群一愣。

        領頭的是一個矮個子中年男人，他毫無表情地用眼睛掃視了屋里在座的幾個人，問：“誰是賀群？”

        賀群機械地應了一聲。

        接下來是王爽。

        矮個子男人從包里拿出兩張紙，說：“我們是市局經偵處的，我們接到實名舉報信，舉報高赫集團代總經理賀群和財務總監王爽利用職務犯罪，這是二位的傳喚令，現在跟我們走。”

        陸佳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原來這幾個男人是便衣警察。緊接著，她才發現屋門口還站著好幾個陌生的人。

        賀群一時間還沒緩過神，擰著眉毛瞪大了眼珠，問：“什么？經偵處？實名舉報？舉報我？簡直荒唐！”

        “荒不荒唐由不得你說，趕緊，跟我們走吧。”小個子男人說話擲地有聲，他走過去一把抓住賀群的胳膊，沒想到他竟然力氣大得很，將五大三粗的賀群從座位上拽了起來。

        賀群面如死灰奮力甩開小個子警察的手，眼睛看了看王爽。王爽此刻倒顯得比他淡定許多，一動不動坐在原地，她那一張平凡又普通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另一個警察上前示意王爽配合，她就再沒有看身后的賀群，乖乖地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眼瞅著賀群和王爽就這么在眼前被警察帶走，陸佳晨半天沒有緩過神，剛才還把自己罵的狗血噴頭的人，怎么瞬間就被人舉報讓警察帶走了。倒是身邊的老喬撩起小步子跟了出去，追在小個子男人身后說了些什么。

        原本死氣沉沉的高赫集團隨著賀群和王爽的離開，立刻開了鍋炸了營。

        陸佳晨前腳驚魂未定地從第一案發現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楊洋就緊跟著躥了進來。不過，沒等她八卦多少消息，一向老成持重的黨委書記老周竟然出現在她們的面前。

        “周總，您這是——怎么還親自過來找我。”陸佳晨急忙站起來，扶著椅子請老周落座。

        “哦，我正好從你門口過，就順便進來說兩句。”

        楊洋識趣兒地悄聲離開，隨身關好了房門。

        “周總，您說——”陸佳晨畢恭畢敬等著老周發話，心想：他這正好和順便倆個詞用得好啊。

        “小陸啊，你我關系不錯，咱們這是關起門來說。集團今天突然出現這個情況，唉——真是沒想到。”老周搖頭嘆氣，眉頭緊蹙。

        “是呀，不瞞您說，當時我都嚇蒙了。真沒見過那陣勢，以前也頂多是從電視劇電影里面看過。”陸佳晨確實驚魂未定。

        “我們高赫最近也真是多災多難，你瞧瞧，接二連三地出事。目前林總的身體還是很虛弱，看樣子還有一段時間不能回高赫主持大局。我看呢，現在也只有讓喬總來主持集團工作。”

        “嗯嗯，喬總是高赫老領導，我們都一定好好配合他的工作，請您和喬總放心。”陸佳晨頓了頓，“您說，到底是誰寫的舉報信？還是實名舉報？”

        “邱曉倩。”老周輕嘆一聲，搖搖頭。

        “啊？”陸佳晨瞪大了眼睛盯著老周，“邱總，她怎么會？”

        陸佳晨完全不能相信，一個病入膏肓的女人還有這個力氣來干這個事情，她的心里到底存了多深的仇恨呢。

        “是她，而且她還特意要求公安機關公開她舉報的這個事實，現在經偵處的同志還留了幾個在咱們財務部門查賬。”老周的眼睛里忽然間閃過一絲詭異的犀利，“小陸，你當初是不是做了一份財務的稽查報告？”

        “是，在我這。”陸佳晨心里不禁一顫，這份報告她就一直沒有交給邱曉倩，難道她的那封舉報信的內容會跟這有關？可是，即便報告上面有一些體現財務的問題的項目，也沒有說是王爽動了什么手腳的實錘證據。“您覺得這份報告有問題？”

        “你始終沒給邱曉倩？”

        可不敢跟這段子麻煩扯上關系，陸佳晨一聽，急忙辯解：“她倒是一直催著我要，可還沒等我把最終版交給她，她就病倒了，所以確實沒有給她。怎么，周總，您是說——”

        “沒事，沒事。”老周攔下陸佳晨的話，站了起來，說：“我還得去找喬總，碰一碰下面的工作安排。你先忙。”

        送走了老周，陸佳晨越想越不對勁，打電話把楊洋又喊了進來。

        “我問你，咱們年底做的那份財務稽查報告，你有沒有私自拿給其他部門的人？”

        “怎么可能啊！”楊洋被這一問，立刻顯出驚恐的表情，忙使勁兒揮動著手說沒有。

        “奇怪了，剛才周總突然間問起我有關這個報告的事——”

        楊洋站在面前遲疑了一下。

        陸佳晨覺得這孩子還是有問題，便問：“說吧。怎么回事？”

        “我，那天在茶水間跟財務新來的小文聊天，他說對財務還很多不摸門的地方，希望盡快熟悉業務。”楊洋把眼睛垂了下去。

        “你！所以你就把稽查報告給他了？你啊你，我說你什么好，見了帥哥什么原則都沒了嗎？”陸佳晨急了。

        “我沒有沒有！當時我也沒想到這個報告啊！剛巧喬總在旁邊打咖啡，他聽見了我們說的話，就說起這個報告，還讓他沒事請教我。我當然不敢隨便給他這個報告，但是我——”

        “快說！你怎么樣？”

        “我就打一份摘要給他，想著喬總都發話了，誰知道人家倆人什么關系，我可不敢得罪。再說看看摘要知道個大概其，幫個忙嘛，也無所謂。”

        新來的文世昌和老喬——他們倆怎么會扯上關系？陸佳晨的頭一下子仿佛大了兩圈。身邊的人物關系變得越來越復雜，她想不明白。而具體到邱曉倩的舉報內容，到底和楊洋給出去的這份摘要有沒有關系，她更不清楚。

        雖然賀群和王爽被帶走這個事情，她其實還是實際上的受益者之一，否則今天的結果也許剛好相反，走出高赫大門的將很有可能是她陸佳晨本人。從這一點上看，她倒是應該感謝邱曉倩才對。

        但是，她又不希望自己和這個事情攪到一起，最好別有半毛錢關系。總是要保持人間清醒的狀態走在職場這個大泥潭邊，又不濕鞋，真是太難了。如果真是和楊洋傳出去這一份材料有關，萬一賀群和王爽被調查以后沒有啥問題，哪一天又來個回馬槍殺回來怎么辦？她和楊洋都會死無葬身之地，一起去陪邱曉倩。不過，也罷，反正她今天都已經做好撤退的準備了，難不成還怕他們倆過些日子再回來嗎？

        陸佳晨覺得累極了，朝楊洋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我——我錯了。”小姑娘知道好脾氣的上司這次是真動了氣，嚇得不敢多吱聲，忙扭身溜了出去。

        午飯前，微信工作群收到消息，下午兩點在集團大會議室召開中高層緊急會議。陸佳晨心想，老喬的吃相也不怎樣，就這么著急上位過領導癮呢。也難怪，他原本就是窩囊的一個主兒，最近著實被賀群欺負得快入土了，今天終于等到揚眉吐氣的這一天，麻利兒地抖擻起來也是人之常情，老頭也不容易。就像今天早上，自己和老喬簡直就是一對患難兄弟，被賀群罵的跟孫子一樣，自己還險些被人家踢出家門，后背現在都忍不住直冒涼氣。如今老喬上任總是對自己在高赫繼續生存下去的重大利好，這么一想，剛才肚子里面的氣消了大半，頓時覺得餓了。

        會議室里面人都陸續到了，絕對給足了即將上任的新領導面子。可沒想到眼瞅著已經過了兩點，就是這位主角老喬還沒有登場。令人意外的是，每天并不露面的蘇小姐也難得出席會議，一個人早早坐在那里，低頭想心事。

        陸佳晨看老周，他早就顯出不耐煩的樣子，正在跟旁邊的人力資源老總交頭接耳，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大概人力資源最近要忙碌一下，因為他們還得盡快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接替王爽。財務可是集團的重要核心部門，絕不可能群龍無首。

        正當大家等得有些焦躁，開始紛紛抓起手機擺弄的時候，董事長林斌出乎意料地走進會議室。這位高赫集團的一把手看上去神采奕奕，步履矯健，除了身材比之前瘦了些，完全沒有半點身體不適的征象。老喬是跟著林總進來的，更讓大家吃驚的是他后面還跟著財務那個小伙子文世昌。

        諾大的會議室一下子鴉雀無聲。

        老林在正中央的位置坐了下來，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位置一樣。他微微一笑，用一對小眼睛看了看在座各位，終于不緊不慢開了腔：“我生病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了。這些日子呢，我們高赫經歷了洗禮，經受住了考驗，我在這里感謝大家的共同努力。”

        看著老林以這樣的精神狀態回歸，陸佳晨似乎明白了什么。

        “現在國內疫情不容樂觀，這對于我們以后開展工作會帶來新的挑戰，還要靠在座各位齊心協力，一起配合。我們高赫——就是要在困難的時候打出我們的一套好拳。還是那句話，高赫集團不是我林斌一個人的，是大家的，大家只有全力以赴才能獲得更好的收益，我想好收益是每一個人都需要的，因為它跟我們個人的利益息息相關。對于高赫原來那些不健康的血液，我們已經慢慢洗出去了，集團呢，就好像一個人，生病了不要怕，及時治療，毒瘤子挖下去就好了嘛。”

        見眾人紛紛應聲點頭，老林回身向坐在后面的小文指了指：“今天我還有個事情跟大家宣布，文世昌將要接替王爽，負責管理咱們高赫集團的財務工作。我呢，這也算是舉賢不避親，不瞞大家說，小文是我兒子。”他說到這又頓了一頓，見在座的人們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文世昌，嘴角不經意間向上迅速揚了一下，“大家也不用感到意外，對，他是我兒子，隨他媽媽姓，從小在國外念書，如今終于學成回國來報效他老子了。以后大家都多教教他，學的一肚子洋墨水，還得好好適應。”林斌的眼中寫滿不容置疑的決斷，再一次掃視了面前表情各異的面孔。

        文世昌隨即站起身，投給眾人一個禮貌燦爛的笑容。會議室內頓時掌聲四起。另一旁，蘇思婷趁人不注意迅速瞟了一眼老林，很快又將她那一對美麗的眼簾垂了下去。

        事已至此，劇情在短時間內一層蓋過一層，進行著波浪式的反轉，令每一位高赫員工無從消化。陸佳晨也不例外，此刻她的腦子已然被雜亂無章的信息塞得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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