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面前是朱紅色檀香木供桌,一塵不染,上面端端正正地燃著金銅矮方香爐。
章成將三支青黛色線香插進香爐中,瘦削的脊背繃緊挺直,接著后撤兩步,撩衣而跪,在清冷微寒的初晨空氣中面向師父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師父坐在太師椅上,依舊嫌棄地撇著嘴捋捋胡子,但一對精光乍現的黑眼睛里是掩飾不住的欣賞受用。
章成俯首時睜著眼,沒有表情,眼睛卻亮亮的。
他之前經歷魔人屠村,一夕之間失去所有,在魔教腹地受到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逃出來也是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現在卻因為炎陵的求情和師父的收留突然過上了安寧平靜的生活,不論炎陵是一時興起也好,心存憐憫也罷,章成都準備將他們的一舉一動記在心里。
若將來有機會報答的話……
想到這,章成用力閉了閉眼睛,聽見師父對自己說:
"行啦行啦,這師就算拜完啦,"老爺子打個哈欠,擺擺手,從懷里摸出一個層層包裹的小巧錦盒:"諾,小子的拜師禮。"
章成看看坐于高位、童顏鶴發的師父,再看看師父身后斜靠在柱子上擺弄劍穗的師兄,有些遲疑地接過來打開,里面是滿玉瓶的丹藥。
丹藥那股幽然的清香,絲絲縷縷透過剔透的白玉瓶傳到空氣里,令人一聞就知道價值不菲。
"喲,"炎陵在后面踮腳望望,"老爺子今天這么大方?"
師父抖抖拂塵,不悅的揚起花白的眉毛:"就愛湊熱鬧,練你的劍去!"
炎陵被拂塵抖得一個激靈,嘴上笑著答應,扭頭就拽著章成逛天玄山去了。
天玄山分內門外門,師父住在整個內門最靠近山頂的地方,晨有云霧,晚有紅霞,風景獨好。其他長老依次往下排,直到與半山腰的外門相接。
而一應起居飲食建筑,都錯落有致的坐落于半山腰,于內外門相接處呈拱衛之勢。這也意味著章成無論吃飯、練劍還是睡覺,都得每天來回從山頂到半山腰爬幾趟山路。
今天的山路不難爬,有師兄在,他被拉著飛來飛去,清風拂面,倒也清閑舒服。
一路上,他跟著炎陵先逛遍天玄山,認認路,學學禮節,領過弟子服。
又去拜見過胖如洪鐘的大長老、瘦如仙鶴的二長老……形形色色的諸多長老。
長老們輩分更高,但不知為什么都對師兄很恭敬,章成順帶著喝足了長老們待客的好茶。
這么一趟結束,天色已近黃昏,于是他們折返前往弟子們的住處。
路上,章成和炎陵遠遠瞧見一個白衣飄飄,抱著個大木箱子的同門劍修師兄。
那師兄一開始被箱子擋得嚴嚴實實,炎陵沒認出來,走近到快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然從半人高木箱后面冒出個黑發毛絨絨的腦袋,對著炎陵新奇道:"天焰,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今天居然不練劍?"
炎陵聞言看向山路對側:"我帶天成出來轉轉。蘇沐,是你啊!"
章成則照著炎陵教他的禮節,規規矩矩抱拳道:"蘇師兄。"聲音悶悶的。
蘇師兄面如冠玉,聲似清泉,語氣總是輕松自在,章成對他印象深刻,昨天就是這位蘇師兄拉著炎陵說悄悄話。
章成不發一言地往炎陵身邊靠了靠,他不喜歡蘇沐,這人居然勸師兄不要收留自己,章成記仇。
與章成的沉悶不同,炎陵頗高調地領著章成,像那種端著珍寶到處走的珠寶商人,臉上似乎明晃晃寫著招搖的標語:"看!我師弟!"
如果炎陵是只大貓的話,現在身后的尾巴應該高翹著,而且愉悅地彎個鉤擺來擺去。可惜章成沒發現,只看見師兄挺直的脊背、勾起的唇角和與往常一樣隨意無所謂的暗綠色眸子。
只聽劍修咚一聲放下木箱,擦拭汗水:"二長老讓我一個人去送演武場的木劍,可累死我了!咦,這不是那天的……"他注意到一旁的章成,仔細打量,目露驚艷。
"怎么樣?"炎陵哈哈一笑,拍拍章成的腦袋,一不小心又給章成拍一趔趄,嚇得蘇沐蹲身去扶。
章成被炎陵揉著腦袋毛,聽見蘇沐笑著評價:"原來你長這樣啊,像個世家小公子呢!"章成在心里的小賬本上默默給蘇沐師兄打個勾,這下他又不記仇了。
"這么一看,年紀也不大,頂多十一二。天焰,你師弟今年多大了?"蘇沐憐愛地摸摸章成的發頂,章成一歪頭躲開了,隱藏在額頭碎發下的烏黑雙眸再一次露出那種陰沉沉的目光。
師兄摸頭可以,別人不行。
炎陵在旁邊瞥見那眼神,不動聲色,隨手又給他拍一趔趄,把陰狠狼崽拍回乖乖師弟。
這一瞬間的變化被蘇沐盡收眼底,他的手懸停在章成頭頂,只能苦笑著收回,半是羨慕半是調侃道:"你師弟同你感情真好。"
"那當然。"現在炎陵的尾巴半垂著,并且有些煩躁地用尾尖拍打著地面。這小孩,炎陵見他第一面就知道他兇,慕強,有野心,得好好教,教好了才不會長成禍害。
"嘖。"真麻煩。
章成自己揉揉腦袋,老老實實悶聲回答之前的問題:"其實我十五了。"
"!"
這下輪到炎陵驚訝了,他也以為這小孩十一二呢!結果就比他小四歲。
炎陵在章成背后默默打量對方營養不良的蚊子腿一樣的胳膊,頗不滿意地搖頭。這可不行,師弟還要長身體呢,這么下去會長不高的!
滿腦子擔憂的炎陵聽見蘇沐繼續問:“天焰,這次演武大會你去嗎?”
炎陵把撫平的衣擺塞回章成手里,不假思索道:“去,贏得頭籌的獎勵可以治老爺子的腿。”
炎陵的師父是十年前誅魔大陣的主力,將修為注入陣法時中了魔人特制的鋼骨倒鉤箭,舊傷難愈,陰雨天十分磨人。
若是拿到頭籌的極品天香玉髓,或許能稍微緩解。
“太好了!”蘇沐看起來很開心,“你都棄權兩次了,師妹們再見不到你會傷心的。”他開玩笑地捶了一下炎陵的肩膀,炎陵穩穩地不動。
炎陵滿不在乎地玩弄小師弟的發旋,視線落在章成黑烏烏的發頂,勾起唇角道:“隨她們去。”
師妹?哪有小師弟好玩!
簡短閑聊幾句,炎陵帶著章成離開前往弟子們歇息的地方。
在炎陵與章成身后,蘇沐的笑容僵在臉上,沉默地向沉重的木箱子伸出手,然后曲身抱起來,慢慢向山上走去。
炎陵參加演武大會的話,頭籌的天香玉髓膏肯定又沒他的份。
靠別蘇沐,炎陵正要祭出劍來好御劍上山,章成忽然叫炎陵,問道:“師兄,什么是演武大會?”
“演武大會啊……”
炎陵解釋,為了考察弟子修為,每年各長老都會齊聚演武臺,讓門下弟子互相比試,依名次分發獎勵。
這樣一來既鼓勵弟子們修煉,又可以順理成章地將天材地寶向最強者傾斜。
“那師兄去了,能拿到什么名次?”章成仰著臉,夕陽在他眼里投下紅色的暗影。
“我嘛,”炎陵思索了下,望天:“不是長老出手的話,大概任你師兄挑選吧。”
炎陵口出狂言,面色不改。余光不出所料地看到章成亮晶晶的眼神,看吧,他就知道小師弟喜歡這個!
他也喜歡看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畢竟小師弟從不虛情假意恭維他,只會說哇好厲害,我也要。
章成:“哇,師兄好厲害!”
炎陵說的也沒差,以他現在的修為,哪怕是長老出手也得掂量掂量了。
只聽章成轉而又問:“那師兄之前為什么棄權?多可惜。”
炎陵把玩著師弟頭頂的發旋,眸子暗了一瞬,說你不懂。
老爺子是主和派,看不慣其他長老們對敵時心狠手辣的種種做法,所以大家處得很僵,不然也不會一人住在風景獨美的最高處。
而演武大會的種種令人眼紅的獎勵,都出自各長老的私藏,誰奪了頭籌,此后一年就會成為長老們爭相培養爭奪的對象。為此師徒反目,長老之間撕破臉的大有人在。
以其他長老黨同伐異的特性,恐怕并不會樂于看見炎陵這一旁支一家獨大。
所以炎陵就去了兩年,讓長老們知道還有師父以及師父的厲害徒弟這么個不可忽視的存在,就推脫棄權了。
“不可惜,你師父那好東西多的是,跟太上老君的兜率宮似的,哪天帶你見識見識。”
章成點點頭,似懂非懂。他自弱肉強食中掙扎長大,只知道強者為尊,不理解炎陵為何有實力卻將珍寶拱手讓人。
不過既然是師兄的決定,就一定有師兄的道理。
夕陽下和風吹拂,章成亦步亦趨地跟在炎陵身后,追逐那飄動的火紅色衣袍而去。
第二日,章成一大早被炎陵叫醒,睡眼朦朧地起身整理好床榻,披上外袍。
其間因為天色昏暗又沒有點燈,他還披錯了炎陵的外袍,火紅色的劍袍如溪流淌到地上,袖子也如戲子云袖般多出老長一截,被炎陵忍俊不禁地拖去換了。
“師兄早。”章成打著哈欠,看向一邊精神抖擻,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格外期待的師兄。
“困了?”炎陵扎著腰帶,抬頭剛好看見章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練功趕早不趕晚,慢慢適應。”
章成點點頭,他哪里是不適應,他根本就沒睡。
第一次同別人同榻而臥,章成入睡得非常困難。
過去膽戰心驚,朝不保夕的日子給他留下了許多陰影,其中一條就是在睡夢中也要保持絕對的警惕。
偏偏炎陵在一旁時而翻身,時而皺眉,在安靜的夜里猶為清晰滲人。他又不可能面無表情地把師兄踹下床,于是緊繃的神經像二胡的弦,被炎陵這把弓反復地磋磨著。
如果換成蘇沐,他肯定會這樣做的。
后來睜眼到后半夜,章成反而清醒了,盯著師兄的俊美凌厲的側臉出神。
原來炎陵闔起雙目,不俯視人或是無所謂地調笑的時候,神情竟然意外的平和柔軟,甚至有些脆弱。
師兄很好看。
炎陵忽然在睡夢中皺了皺眉。章成迅速翻過身去,忍住不再去打量對方攪人清夢。然后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陷入午夜又迎來黎明。
“哈欠!”章成再一次打了個哈欠,師兄睡夢中的側臉隨著回憶散去,替代成眼前俯視自己的暗綠色眸子。
“諾,”章成手里被塞進來一個溫熱的物件,“喝點水醒醒盹。”
他眼神迷離地捧著炎陵遞過來的竹杯,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只在師兄身邊待了一夜,他就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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