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方以寒的問題，辛卯狠狠一愣，原本在機關門上四處流轉的光圈驀地停頓，垂在身側的手也漸漸攥緊。

        她咽了口唾沫，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又抿抿嘴唇，旋即不自覺地壓低了聲線：“咳嗯……我沒有。”

        這一次否認得倒快。方以寒低了低頭，笑了一下。

        “那我換個問法吧。”方以寒抬頭，深邃的黑眸滿含著笑意，瞳孔里始終映射出辛卯的身形，“如果……掉下去的那個人是我，你會不會沖過來，陪我一塊兒掉下去？”

        這個問題似乎讓她覺得很不適，方以寒清晰地見到辛卯皺了皺眉頭。

        以辛卯的性格和想法，方以寒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她的答案會是“不知道”。

        然而這一次，卻是出乎他的意料——

        辛卯的表情顯得煩躁起來，連說話的語氣也聽著淡漠得令人頭皮發麻：“不好意思，我不會。”

        方以寒愣了一下，隨即愕然地問道：“……你是在生氣嗎？”

        辛卯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咬了咬后牙，隨后才答道：“……沒有。”

        聞言，方以寒抿了抿唇，然后說：“你的確在生氣。和你相處了這么久了，你騙不了我的。你生氣的時候喜歡冷著臉，看著一副冷漠的樣子，其實心里面已經怒氣沖天了。”

        沒想到這人會這么了解自己，辛卯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剝開了所有的外殼一樣，赤條條地暴露在了空氣里，更加的怒火中燒，忍不住朝著方以寒橫眉豎眼地問道：“所以呢？”

        “跳下來保護你，救你，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不需要為此負責，也不需要耿耿于懷。”方以寒語速很快，然而說出口的內容卻和辛卯的問題有些對不上號，“不僅是這些，還有其他的……那些也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然而這些話一出口，辛卯聽了，卻莫名的更加生氣了。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原因，只是覺得惱火。

        方以寒平靜地望著她，眼見著辛卯因為他的話越來越惱怒，方以寒心里似乎隱隱有了答案。

        “喜歡誰，或者是不喜歡誰，這本就是獨屬于個人的課題，”方以寒平和地開口，語氣淺淡，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這的確是我一個人的事，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罷了，你為什么會覺得惱火？”

        心口處猛地一顫，感覺就像是被子彈擊穿了的靶心，辛卯狠狠地怔了一下。

        ……是，在辛卯自己的觀念里，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也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事情，而這樣的一道命題，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方以寒這樣地訴之于口，她卻覺得他說得不對。

        不只是不對，是完全錯了。

        這樣的認知對于辛卯而言太過于陌生。這種不熟悉的，脫離她掌控的感覺，讓她感到極其的不安。

        辛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把梳理整齊、簡單利落的馬尾給抓亂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

        方以寒卻語氣十分肯定地開口：“我知道。”

        辛卯差一點就對著他翻出個白眼，不耐地道：“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能知道個——”

        “因為你喜歡我。”方以寒眼神沉穩而堅定地注視著辛卯的雙眼，猝不及防地打斷了她的話。

        這句話說得不算輕，就連站在較遠處，自動回避兩人談話的江云邈都聽見了。

        他愣了一下，怔怔地轉過頭去看著他倆，就見到辛卯的臉上也是同樣的驚愕表情。

        方以寒話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不該說得這么大聲的，現在就是很擔心江云邈是不是也聽到了。

        于是他偷偷地側過臉去看，就發現江云邈很是窘迫地轉頭避開視線。

        而站在那邊的江云邈兩手抱臂，慢慢地把臉別過去，抬起一只手掌，很是不好意思地遮住了自己的臉。

        他不應該在這里，他應該在地里，真的。

        辛卯現在可是徹底呆住了。

        方以寒說她……她、她喜歡他？！

        辛卯仔細琢磨了一下，又仔細琢磨了一下，隨后徹底傻眼了，茫然地抬手又抓了抓頭發，憋了半天，最后也只對著方以寒憋出來一句：“那、那什么……你讓我冷靜一下。”

        所以現在就成了這樣的一副場景——辛卯坐在江云邈原先站的地方，而江云邈和方以寒則站在機關門前，開始破解這道門。

        江云邈一邊用終端上的掃描功能檢查機關門的構造，一邊偷偷瞥向方以寒，又轉頭去看蜷縮著坐在那兒，一臉凝重的辛卯。

        他本想著用手肘戳一下方以寒的，但是考慮到自家師弟手臂受傷了，這么戳一下恐怕得動到他的傷，于是轉而用腳踢了踢他的鞋子邊緣，低聲用氣音問道：“喂……你這回可給人下了一劑猛藥啊……你覺得她能接受得了嗎……？”

        方以寒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抬頭用手輕輕觸摸著門上的花紋，說：“聽說過一句話嗎？煩惱可以解決煩惱。如果我不這么說，她就會繼續糾結在先前的怪圈里，覺得是因為自己才造成了我手上的傷。與其讓她對這個事情感到自責和愧疚，那還不如拋給她另一個問題，讓她徹底轉移了注意力。”

        江云邈“嚯”了一聲，戲謔地笑道：“好家伙……你這說得冠冕堂皇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湊近了機關門上的紋路細瞧，方以寒發現了那道機關上的玄機，而指腹寒涼的觸感告訴他，這道門的材質是青銅制成的。

        聞言，他哼笑一聲，看都沒看江云邈一眼，說：“哼……愛信不信吧。你相信是真的就是真的，你如果不相信，我也不能強迫你相信，不是嗎？”

        好家伙，這好賴話算是全給方以寒說完了。

        江云邈無語地抬眸瞥他一眼，說話的語氣也略微顯得哀怨：“你現在說話怎么都一套一套的……怎么著，談了個戀愛連說話方式都變了？”

        方以寒聽完，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我現在還沒有談戀愛，話不要亂說。”

        “……行，行。”

        江云邈又轉頭看了辛卯一眼，見她依然是那副嚴肅凝重的表情，于是轉回來看了眼方以寒的側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辛卯坐在江云邈先前站過的地方，整個人都蜷縮在那兒，不時地抬頭朝那二人的方向偷瞄一眼。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辛卯抱著自己的膝蓋，兩手的食指扣在了一起，糾纏到一處又松開，糾纏到一處，又松開，就這么循環往復來回好幾次，而唯一不變的，只有她蹙緊的眉頭。

        方以寒說出“因為你喜歡我”的那一瞬間，辛卯惱火之余，涌上心頭更多的卻是驚訝和慌張。

        如果她真的對方以寒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情，只是停留在師生、師兄妹亦或是普通朋友的地步的話，她大可不必覺得這樣難堪。

        而自己前不久對他這句話的反應，更像是被人戳穿了心底里最隱蔽的秘密之后，本能地惱羞成怒，又險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差點對著方以寒甩了臉色——雖然剛才那樣回避問題的做法，也很尷尬就是了。

        于是辛卯從一開始因為害方以寒手臂骨折而感到自責的怪圈，陷入到了另一個怪圈里——

        她到底是不是喜歡方以寒？她到底是不是對他動心了？

        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辛卯一邊抱著雙膝，低著頭，用手指撥弄著地上細微如塵的碎石，指腹上不知不覺沾了窸窸窣窣的塵土。

        而江云邈和方以寒依然在機關門前，等待著終端掃描的結果。

        在這期間，方以寒一眼都沒往辛卯那兒瞟，倒是江云邈，這短短幾分鐘內，一雙眼睛已經朝辛卯的方向飄了無數次了。

        “哎，你剛才說，煩惱能解決煩惱是吧？”江云邈又看了辛卯一眼，隨后對著方以寒說，“你看看小師妹那樣兒，怕不是陷入了另一個怪圈里去了。”

        這下子，方以寒倒是再也忍不住了，總算是回頭去望了辛卯一眼，看見她一臉糾結的表情，明顯是還在思考他剛才的那句話。

        方以寒不由得笑了，轉回頭來的時候，他的臉上還帶著笑意：“放心吧，以辛卯的性格，她絕不會讓自己在這件事情里，兜兜轉轉太久的。”

        江云邈詫異地看他。隨著注視得越久，江云邈的眼神也逐漸變得意味深長。

        他戲謔道：“誒喲，你這話聽著……感覺好像還挺了解人家啊。”

        方以寒抿抿嘴角，一臉木然，顯然并不是很想理睬他。

        見師弟再一次發動對他不理不睬的技能，江云邈又開始湊過去，準備不依不饒地對著他刨根問底。

        然而沒想到，他還沒把揶揄的話說出口，方以寒便截斷了他的話頭：“我知道這扇門怎么開了。”

        江云邈：“……？？？”

        方以寒指了指青銅門上刻著的可以轉動的圓盤，又指向門縫中間嵌著的一個精致的機關說：“只要將這面圓盤上的辛氏家族圖騰拼出來即可，但是……中間的這個機關給它附加了一個限制條件。”

        江云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終端——屏幕上顯示還需要十分鐘。

        他眉毛略微抽動了一下。

        沒想到這玩意兒的處理速度，居然還沒方以寒這貨的腦子來得快。

        無奈地嘆了口氣，江云邈取消了終端的掃描、計算進程，問道：“什么限制條件？”

        方以寒慢慢地轉過頭，視線的盡頭落在了辛卯依然顰眉蹙額的側臉上。

        江云邈也跟著看過去，頓了一下，隨后語氣詭異地說道：“……不會是這道門，必須得讓她來開吧。”

        “沒錯。”方以寒微微頷首，“這道機關門，必須要經由辛卯的手，才能夠真正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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