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答案？辛卯聽玉昭影這樣措辭，不由得愣住了。

        “什么答案？”她問道。

        玉昭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語氣輕緩地敘述道：“我跟以寒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一直都很喜歡他，并且，自以為應該是很了解他，也算是能夠理解他的遭遇和心境，而且……我努力變得優秀，達到了足以和他并肩的程度，可他最后……還是沒有選擇我。”

        辛卯聽完，卻笑了，用同樣輕柔的語氣說道：“人們口中所謂的理解，其實只是個老生常談的笑話罷了。”

        沒想到她竟如此尖銳，玉昭影怔住了。

        “你說……只是個笑話？”她喃喃著，重復著辛卯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真的理解他嗎？”辛卯語氣溫柔至極，然而吐出的字句，每一個字都仿佛鋒利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在玉昭影的意識上刻下了與過去的烙印大相徑庭的痕跡，“除非擁有過相同的經歷，那才有資格去談理解。可這世上真的存在擁有完全相同經歷的兩個人嗎？能找出兩個經歷極其相似者，已經是少之又少了。”

        這是玉昭影從來未曾聽過的想法，她無法對此發表任何的評價，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聽著。

        “更何況……就算真的存在這樣的兩個人，他們倆也有可能擁有不同的性格，那么在面對同樣的事情的時候，最終作出的選擇也一定會截然不同。”辛卯說，“所以……唯一一個能夠說出‘理解’二字的，只有自己，其他的人，都沒有資格。”

        聽到辛卯這樣說，玉昭影低下頭，開始沉思起來。

        見身邊坐著的人沒有了動靜，辛卯頓了頓，朝她看過去，卻見她一臉的凝重，心下忽而有些歉疚，稍顯慌張地對著她擺手道：“啊……你其實不用那么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的。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而且這些，也不過是我個人的見解罷了，究竟是不是這樣，那也不一定啊……”

        “不，”玉昭影卻搖了搖頭，打斷她的話，臉上也漸漸浮現出一種苦笑，“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沒有和他有過完全相同的經歷，卻在這里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能夠理解他的遭遇和心境，真的很可笑。”

        辛卯聞言，微微一愣，下意識地便要張嘴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話來安慰她，隨即無可奈何地抿了抿唇角。

        玉昭影呼出一口氣，聽起來一半像是嘆息，一半像是釋然：“謝謝你，謝謝你愿意和我聊這些，愿意回答我的問題。我好像知道，以寒為什么會那么喜歡你了。”言及此處，玉昭影忽然半垂下頭，隨后轉過臉，看著辛卯的臉，朝她綻開了一個真心的微笑：“如果我不是女生，恐怕我也會喜歡你的。”

        沒料到玉昭影竟然會這么說，辛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臉都快燒起來了：“這……”

        看到她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玉昭影心情大好，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是說了嗎？不要緊張。而且，我真的很想謝謝你。”

        辛卯仔細地觀察著她的神情，旋即皺了皺眉，問道：“你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猝不及防的提問像是憑空出現的一道驚雷，瞬間擊中了玉昭影。她毫無防備，直接對著辛卯露出的詫異的神色：“你——你為什么這么問？”

        辛卯表情平靜，只是眼底漸漸洇染出一分無奈來：“你的表情，和語氣，都讓我覺得……你好像是有什么心事。”隨即她望著玉昭影的雙眸眨了眨眼，像是要洞察對方的心事一般目不轉睛，再度開口時便又是帶給玉昭影的平地一聲驚雷：“這樣猜測確實很冒昧，但是……你既然問的是和方以寒相關的事情，或許你想要隱瞞的……是自己的婚事嗎？”

        突然被辛卯這么戳穿了自己最近一直以來都想要隱瞞下去的秘密，玉昭影震驚得無以復加，瞪大了雙眼和辛卯的平靜雙眸對視著，嘴里喃喃道：“本來聽說你之前的事跡覺得你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居然還能洞察別人的心思。”

        “啊哈哈哈……”辛卯略帶尷尬地干笑了幾聲，下意識抬手撓了撓后腦勺。

        其實這對她來說，并不難猜。

        玉昭影露出的苦笑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卻足夠讓辛卯的雙眼捕捉到她的表情。而她先前提出要和自己聊一聊，話題卻是關于心里喜歡的異性，向她尋求方以寒不喜歡自己的原因，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她沒有說出口，但是同為女性，辛卯卻察覺到了——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在刻意尋求某個理由，好讓自己對那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死心，以做好能夠迎接下一個人的準備。

        可是她表面看起來故作輕松，心情卻是那樣的沉重，辛卯覺得唯一的可能便只有被人安排了自己的婚事了。

        果不其然，玉昭影見她已經猜到了，也不想再隱瞞下去，臉上的苦澀也不再加以掩飾：“你猜得沒錯。玉家想要和馮家進行聯姻，而我作為家主年齡最大的女兒，對于這次的訂婚自然是首當其沖的選擇。而我訂婚的對象，是馮家大少爺，馮景旭。”

        馮景旭的名字在整個時空域其實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沒有他的三弟馮靜白來得響亮，但是聽說也是個容貌英俊，性格非常溫文爾雅的人。

        辛卯下意識便想要以這樣的理由，用“聽說”兩個字作為開頭去安慰她，卻覺得這樣的安慰實在是蒼白太過。

        不管結婚對象是個什么樣的男人，面容俊俏也好，性格溫柔也好，年輕有為也好，對一個被安排了婚姻的女孩子來說，那都只是一個毫無感情基礎的陌生人。

        這對自小在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辛卯，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恐怖。

        因為在被安排了婚姻的女方眼中，那名所謂的“完美”男性，就像是在影視文學作品中虛構出來的角色，抑或是出現在普羅大眾的視野中，經過包裝的名流人士，和一片無法一眼望到底的深海別無二致。

        試想若是自己要和這樣一個從未相處磨合過，根本沒有琢磨透徹的男人一起邁入婚姻，辛卯覺得還不如合計一番，連夜收拾行李跑路。

        于是辛卯選擇了保持沉默，平靜的表情也慢慢地黯淡下來。

        玉昭影看這氣氛似乎是有些沉重起來，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對辛卯笑一笑。然而她只提了一下嘴角，卻發現兩側的臉頰都像是掛上了一個重達千鈞的磐石，根本沒法再提起第二次。

        強顏歡笑也做不到的玉昭影露出了滿臉的歉意，喪氣地說道：“對不起……本來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沒想到……”

        她嘆了口氣，一手撐在屈起的腿上，手掌托著腮，眼底是一片寂色：“要是……能自己做選擇……就好了。”

        原本還猶豫著是否要勸說她拒絕自己不想接受的親事的辛卯，聞言愣了一下。

        她皺起眉頭，稍稍垂頭思忖了一陣，隨后試探著詢問玉昭影：“昭影，你想過嗎？其實選擇權，永遠都是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很少用親近的稱謂稱呼一個認識了還沒多久的半生不熟的人的辛卯，這回就連自己都在驚嘆，雖然先前和玉昭影打過照面，但是兩人的關系也僅僅止步于此。而自己竟然在這短短的幾句對話后，就已經對她用上了這樣親切的叫法。

        本來還為了一樁自己不樂意的婚事感到恐懼的玉昭影，聽辛卯這么一說，心里倒是一動。她沒有答話，而是怔怔地轉過頭望著辛卯的眼睛。

        玉昭影能看出來，辛卯是認真的。

        ……對啊，她差點都忘了，辛卯是在人間界長大的。聽說在那里，所有的人都能夠選擇自己的生活。

        不談是否能夠真的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但至少……人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想和馮景旭結婚，就向父親提出拒絕？”玉昭影微微蹙眉，對于辛卯的提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見她有些猶豫不決，辛卯也遲疑了片刻。雖然時空域和她過去所生存的世界是連通的，但是可笑的是，相比于人間界更為發達的地方，卻處處存在著比前者更為荒唐的舊事物。

        一個存在那樣多高科技武器的世界，就連通訊技術也是遠遠超越了她過去所生活的地方，可是有些早該被淘汰的東西，卻像是在人們的心里頭生了根，怎么都拔不干凈。

        對于玉昭影這樣大家族出生的女孩子，身份已經足夠高貴了，可是在婚事的決定上，卻不如方以寒那樣身份尷尬的世家子弟來得自由。

        相比之下，霍思慎和許睿，她們所在的家族在名望與錢財實力上，或許都無法與玉家相媲美，可她們卻能擁有自行選擇的權利。

        辛卯看著她迷茫而空洞的眼神，忽而從尾椎骨竄起一陣又一陣的麻痹感。

        “可是……”盡管還想要堅持，然而從玉昭影的模樣來看，她顯然是動搖了，“可是聯姻關乎兩個家族的關系，我怎么能為了我自己——”

        玉昭影沒再說下去，辛卯卻注意到，她放在膝蓋上的左手漸漸握緊，最終攥成了拳頭。

        辛卯深吸了一口氣，隨后沉聲道：“昭影，首先你是一個人，其次你才是玉家家主的女兒，是玉家的族人，這個順序不該在任何時候被顛倒，尤其是這種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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