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一五九】
站在營帳外的辛卯聽見里面突然拔高的聲線,不由得驚了一下,當即不再站在原地,而是沖了進去,穿過客廳,直奔方以寒的臥室門前。
她本想著直接沖進去,然而站在門前,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她還是猶豫了。
最終辛卯還是抬手敲了敲門,試探著問道:“以寒?還好嗎?”
隔著一扇門,里面的兩人似乎是停頓了一瞬,劍拔弩張的氣氛好像也在那一個瞬間凝滯,隨后才漸漸褪去。
大概停頓了有兩秒鐘,里面才終于傳出方以寒的聲音:“是辛卯嗎?我沒事。”
說完這句話,方以寒才重新凝神看向神色瘋狂的方淮。
聽他的意思,因為方懷宇就是當初用自己威脅母親林隱,將她逼去眠霖谷殺害的人,所以要置他于死地。而自己的父親方懷信,在他看來,也許是間接害死了自己母親的幫兇。
那么也就是說……方以寒瞪大了雙眼——父親的病死,其實是方淮的杰作?!
于是,此時此刻的方以寒也顧不得是否會在眼前這人的瘋狂之上再多添一把火了,瞪大了眼睛,焦急地問道:“所以我父親的病,也是你做的?!”
聞言,方淮笑了,眼角眉梢全都沾染上了喪心病狂的色彩,瞧著方以寒的模樣是目眥欲裂。
“對!沒錯!!確實是我的手筆!——如何?!替你殺了你一直以來最為怨恨的父親,是不是覺得出了一口惡氣!?哈哈哈哈——”
雖然在得到對方的回答之前,方以寒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肯定的答案。
他以為無論如何自己都能夠平靜看待,然而……
在對上方淮極度瘋癲的眼神,聽到此人理智盡失的措辭后,方以寒的腦子里“嗡”地一聲,像是被堅硬的棍棒狠狠地往腦門上敲了一下,顫抖著抬起了手,在指尖匯聚起黑白相間的脈沖能量,瞄準了方淮那張五官扭曲的臉。
雖然得到方以寒安撫的回應,說他沒有任何事,然而辛卯卻始終站在門外不敢離去。
就像方以寒說的,方淮并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剛剛屋子里傳來那么大的動靜,聽上去似乎是方淮單方面在發瘋,方以寒盡管是個非常冷靜的人,可是也難保不會因為聽了前者說的話之后,被刺激到暫時失去理智。
思索了許久,辛卯還是決定留下。而沒過多久,里頭方淮再一次用幾乎要刺破鼓膜的分貝吼起來的時候,辛卯擔心這人會對方以寒不利,于是當機立斷開了門往里沖——結果,她卻見到了指著方淮,雙眸顫抖著溢出恨意和殺氣的方以寒,而指向對方的指尖還環繞著黑白兩色的脈沖。
“哦?”方淮見狀,詭異的笑容將那張溫文爾雅的臉龐牽扯得令人毛骨悚然,“你要在這里對我使用‘澤水困’?你想好了嗎?”
此時此刻,沒有經過同意就打開了房門的辛卯詫異地盯著方以寒指尖縈繞著、纏綿得難解難分,幾乎要融成一團的黑白兩色脈沖,下一秒便回過神來,一個箭步沖上去,用掌心輕柔地包裹住方以寒的手,眉心微微皺起,神色認真地看向他,語氣平和中帶著一絲嚴厲:“以寒,你想殺了這方圓五十米的所有人嗎?”
聽了她說的話,方以寒原本顫抖的神色更是產生了一絲松動。
而辛卯也沒再繼續說下去,站在病床床尾的方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也沒有出聲再刺激他。
方以寒眼底的殺意和憤怒,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被這空間里的沉默給瓦解得分毫不剩,指尖黏稠成一團的雙色脈沖也慢慢地攀咬著他的指尖,鉆回了皮膚深處。
辛卯看他平復了怒氣,并收回了已經在他手指上蓄勢待發的咒術,不由得松了口氣。
“澤水困”,顧名思義,以水屬性的脈沖作為主導,再以金屬性的脈沖輔助,兩者融合,制造出具有毒性的黏稠狀液體。如果水、金兩種脈沖的配比得當,只要一滴便能夠置人于死地。
而剛剛方以寒于指尖提煉出的脈沖濃度和預備發射的體量,顯然絕不只是剛好將方淮一人干掉的程度。
如果不是自己沖進來及時阻止,恐怕……不只是守在客廳里的自己,或許在他方圓百米以內的人們都不能幸免于難。
冷靜下來的方以寒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抬眸看向方淮,咬牙切齒地問道:“說,你到底是怎么……殺了我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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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四十多年前,方氏家主方宗湛無意中得知,自己過去犯下的“無心之失”竟然致使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于是便出動了大批人馬,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在外流浪的子嗣帶回方家。
他用盡了人脈,到處打聽這個孩子的下落。而孩子的母親聽說了這件事,帶著他立刻從原先的住處搬走。
她并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長大,就算是沒有父親,她可以一個人同時盡到父親和母親兩個人的責任。
古色古香的大宅子,一看就是大家族的地方,看起來大家都是彬彬有禮,一派祥和,可孩子的母親卻覺得——那個地方會吃人。
她寧愿這個孩子拋棄方家子嗣的身份,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長大,不要變得和那里的人一樣,整日都將虛與委蛇掛在臉上。
為了避開方宗湛派來的人手,女人無奈,只能將兒子白白凈凈的臉抹得臟兮兮,和個小乞丐似的,自己也翻出了過去的舊衣裳,用剪刀把衣服剪出幾個破洞,再細心地打上補丁。
她甚至細致到,連補丁都做舊,以免在方氏的私人軍列面前露出破綻。
這是為了隨時掌握方宗湛派出的人的搜查動向,她帶著自己的兒子假扮成乞丐,每天都拿著一個故意做成破舊的陶碗到城鎮的街上去乞討。
過去剛從方家被趕出來的時候,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不暴露在方家人的視線之下,女人在時空域的郊外找到了一座村落,花費了不少力氣,和村子里的村民們打好了關系。
而也正是這一原因,使得方宗湛的私人軍列來村子里打聽的時候,所有人都替這對母子打掩護,說是根本沒見過那樣的人。
當時還年幼的他,眸光清澈,懵懵懂懂地坐在母親的身邊,不明白為什么母親要和他一起假扮成乞丐,在街邊乞討為生,還偷偷地扯了扯母親的衣角,用十分稚嫩的嗓音小聲地問道:“媽媽……我們為什么要扮成乞丐的樣子啊?”
女人不復平日俊秀清麗的臉龐上浮現出溫柔的笑容,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說:“見螢,你想和媽媽一起,過簡單又快樂的生活嗎?”
幼小的孩子雖蓬頭垢面,眼神卻清澈得如同山間的泉水,一塵不染。
他點了點頭,乖巧地“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女人欣慰地一笑,說:“媽媽想要給你和平溫暖的生活,而現在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這些而做的準備。見螢,你相信媽媽嗎?”
被喚作“見螢”的孩子粲然一笑,堅定地再一次點頭:“嗯!”
“那好,”女人又摸摸他的頭,“媽媽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讓我們見螢過得好。”
見螢見螢,“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
那是母親剛剛來到這座村落,遇上的一個有些文化的讀書人給起的。
那人寫下這句詩句后,又將其中的兩個字圈出來擺到女人的面前。那時年紀尚輕的單身母親立刻笑了,連連稱贊說:“這名字寓意真好,黑夜中似螢火般的一盞漁燈。希望這個孩子……可以自己成為自己的那盞漁燈。”
可人算終究抵不過天算。或者說,人心終究是難測,終究是像被擺在棋盤上的棋子,前、后、左、右,無論朝著哪個方向前進,冥冥之中總有一只不可反抗其力量的手,隱藏在一切的背后,偷偷地擺弄著棋盤上所有棋子的命運。
不知道村子里究竟是哪個人,為了巨額的獎金而出賣了這對母子,見螢被帶離了自己母親的身邊。
記憶中兩人離別的那一晚,天朗氣清,家家戶戶都亮著溫暖的燈,正是家人團聚在桌邊,在歡聲笑語中享用晚餐的時刻,那個名叫見螢的孩子卻被捂住了嘴,束縛住了雙手,眼睜睜看著自己距離母親越來越遠。
孩子的母親被方宗湛的私人軍列以同樣的方式捂住了嘴,架住了雙臂不得動彈。
所有的哭喊都被堵在了喉口,見螢被兩邊的成年男性死死地夾住了身體,只有雙腿得以掙扎著胡亂朝外蹬,而已經不再年輕的母親被迫目送著自己的孩子被塞進了方家的馬車里。
馬車四周的結界拉起封閉的那一刻,在兩側禁錮住女人的兩名成年男子松開了手,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是決堤的河水,幾乎要將村落的上空撕裂。
正在家中和家人們享用晚餐的村民聞聲出門查看情況,卻只見到一名相貌英俊、身姿挺拔,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一手負在身后,另一手像是羞辱孩子母親一般地,將一個手提箱甩在了女人面前的地上。
手提箱并不牢固,就這么一摔便沒法再合攏,直接將其中全是淺紅色的紙幣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下。
那是一沓沓最高面值的酉元,這在外人看來,分明就是世家大族為了感謝女人多年來對家族后嗣的撫養而給出的酬勞,同時也是對她的羞辱。
——身份也好,財力也好,她都不配再繼續撫養這個孩子。
女人發瘋似的將箱子里的酉元抓出來,惡狠狠地摔到男人身上,聲嘶力竭,幾乎聽不出原先的溫和聲線地朝他吼道:“方宗湛你這個混蛋!——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然而天差地別,也只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
也是從那時起,時空域再也沒有名叫“見螢”的男孩兒了。
他被賜予了“方淮”這個名字,聲似方氏“懷”字輩的后代,可在方氏的家譜中,他成了永遠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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