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漆黑的鏈條和被禁錮住的不人不鬼的家伙一起，被金光徹底吞沒后，劉冀看見，地面上留下了一個圖案復雜，無法辨認出其中究竟繪制了什么圖形的圓形封印術式。

        原本一直緊繃著神經的他松了口氣。

        而就是這么一放松，劉冀整個人都垮了下去。

        辛卯一驚，也顧不上確認封印陣是否已經穩固，當即便將乾坤罩給撤了，一個瞬身上前接住了往下摔的劉冀。

        “劉副指揮！”辛卯怕他失去意識，高聲喊了一句，“你沒事吧？”

        劉冀一條手臂橫在辛卯后頸，渾身都脫力的他想盡力別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到辛卯身上，卻發現一點勁都使不上，無奈地笑了笑，說：“怎么說呢……只能說是、暫時還死不了。”

        辛卯聞言，頗為嫌棄地斜他一眼：“……沒這么嚴重吧我說。”

        聽她這么說，劉冀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忍不住氣結：“靠！那前面你怎么不跟他對上！？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咳咳咳……”

        “哎喂喂喂……”看他似乎確實不太好，辛卯有點慌了，立即扶穩了他的身子說，“我現在就帶你去醫療帳篷里，去找昭影看看情況。”

        劉冀嘆了口氣，抿了抿唇說道：“麻煩你了啊……還有，九轉封印雖然算是高級別的封印術，但是方淮已經是‘流’了，連我對上他都覺得吃力，估計這個術法也困不了他多久。更何況，剛才你施加的九轉封印之所以能生效，是因為他小看了你的能力，覺得你不過是個還沒畢業的菜鳥，根本就沒想到你會施展月使級別的術法，我們得讓特區內的人都盡快撤離。”

        辛卯一邊扶著他往前走，一邊點了點頭應聲道：“我知道。但當時也就是為了打他個出其不意，如果不是你替我擋下那一招，我也沒有機會對他施加形錮陣和九轉封印。而且……我當時留存的脈沖量，其實也只夠發動這兩個術了。”

        如果要徹底封住方淮，必須要動用歲者級別的封印術，但是這樣一來，因為術法的發動時間過長，又沒有其他的陣法作為掩護，就算是更強力的封印陣，卻也沒法達到剛才九轉封印的效果。

        現在……至少還能夠將方淮在封印陣里面困上個十天半個月，并給之后對付他做準備留出足夠的時間。

        劉冀聽完，更加覺得，這辛卯是真的和方以寒說的那樣，天生就是為了成為辰侍而存在的。

        不像生長在時空域的人，辛卯從小接受的教育其實是關于如何遵守人間界的規則，而不是在面對“蝕”的時候該如何做出反應。

        換句話說，他們從小便被告知，要隨時做好與“蝕”戰斗的準備，而對于出身世家的孩子而言，或許還要時刻提防著來自于同族的惡意。

        但是，辛卯和他們比起來，無論是時空域的普通人，還是出身在氏族內的孩子，她可以說是缺少了最重要的從小培育起來的意識。

        然而現在看來，就算缺少了這最重要的一部分意識，她也依然能夠做得很好，甚至比很多從小就呆在時空域的人都更適合成為辰侍。

        不過……她自己似乎還不甚滿意。

        “唉……我還是不太能打啊，不然的話，剛剛那下也用不著你替我擋了。”她嘆了口氣，架著劉冀不緊不慢地往醫療帳篷那兒走著。

        劉冀聞言，略微驚訝了一下，微微側過頭看了辛卯一眼，說道：“辛卯啊，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嗯？問題？”她略微皺了皺眉，側過臉問道，“什么問題？”

        劉冀嘴角掛著淺淡的笑容：“不管是誰，我也好，江云邈也好，方以寒那小子也好，我們都是從小在這里長大的。戰斗在我們眼里，不過是和呼吸一樣平常的事，可是對你而言，你有想過嗎？戰斗對你來說，是什么？”

        沒想到會被問到這種問題，辛卯怔住了。

        是啊……對于她這樣一個，本該在人間界度過平凡而安穩一生的人而言，戰斗到底是什么？

        自從來到了時空域開始學習一切辰侍需要掌握的技能以后，她便拼命地練習，為了能夠應付學院的晉升考試，只是為了方以寒的一句“成為正式辰侍后還有可能被分配到人間界駐扎”。

        說到底，她的每一次戰斗都不帶有純粹的戰意，無非是為了練手，或者是盡力保全自己的性命。

        唯一一次讓她動了真格的，只有為了從暗室救出方以寒那一次，甚至還為他預支了自己兩年的生命。

        可是也就這么一次罷了。

        不管是之前為了把被陷害的方以寒從監管室里撈出來也好，又或者是當初為了甩脫敵人，才硬是頂著受傷的雙手強行駕駛飛行器也好，幾乎每一次都是在辛卯計算范圍之內，只有這么一次，是在辛卯預料之外的變故。

        她自己也沒想到能做到這個地步。

        所以……她到底是為什么要戰斗呢？只是為了能夠順利躋身高級辰侍的行列，從而能被派遣去人間界駐扎，借此機會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那一方逼仄擁擠、卻又溫馨的窄小公寓里嗎？

        辛卯是真實地感受到了茫然的。

        劉冀看她思索了半天，仍舊皺著眉頭，始終沒想出個答案來，忍不住嗤地笑出了聲：“果然，找不到答案吧？”

        聽他這么肯定地反問，辛卯疑惑地蹙了蹙眉：“你為什么這么確定……我找不到答案？”

        “因為你和我們都不一樣啊。”劉冀的臉上依然掛著淺笑。

        辛卯聽了，這下是更加茫然了：“不一樣？”

        如果不是因為要扶著劉冀，辛卯恐怕此時此刻已經抬起手來撓頭了。

        “我……我怎么和你們不一樣了？”辛卯只覺得又有些惱火，又有些無奈的好笑，“你這話說得……總覺得我好像是個異類一樣……”

        “啊？”劉冀聞言，驚訝地看她一眼，隨后爽朗地笑出聲來，“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可沒那個意思。”

        辛卯一臉“我看看你到底要怎么圓”的表情，看得劉冀額角都隱隱約約滲出了冷汗：“哈哈……哈……我的意思是，我們自幼便被告知要與‘蝕’戰斗，要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以及在人間界生活的普通人類而與‘蝕’戰斗。而像江云邈、方以寒那樣，從大家族出生的小孩兒，父母恐怕從小還得灌輸要時刻對周圍人保持警惕的觀念吧。”

        聽到這里，辛卯微微瞪大了眼睛，抿了抿唇角。

        劉冀微微側過頭，敏銳地捕捉到了辛卯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又是一笑：“你呢？你從小所接受的觀念又是什么樣的呢？應該……應該不像我們一樣，生來就是為了保護某個人，或者是某個群體吧。”

        ……那要是這么說的話，她確實和他們不一樣。

        辛卯嘆了口氣。

        “所以，你的意思是……？”

        大概是說了太多話了，劉冀稍稍咳嗽了幾下，隨后才說道：“咳咳……嗯……和這里的所有人比起來，你都有著二十多年的空白期。和方淮相比更是如此。”

        辛卯愣住了，而劉冀卻繼續說道：“他雖然是從五六歲的年紀才開始接觸與辰侍有關的內容，卻也比你多了兩倍的時間去學這些東西。”

        借著她架著自己往前走的機會，劉冀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啊，不要妄自菲薄了。你的這份天賦，足以讓很多人都羨慕、嫉恨了。”

        二十幾年的空白，卻能在短短的一年時間之內做到如此程度。明明是個還沒畢業的學生，實力卻堪比月使，劉冀打心底里覺得，辛卯可以算得上是他見過的最有悟性的辰侍了。

        見辛卯一直不說話，劉冀笑著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而且，方以寒那家伙也一直在我面前夸獎你來著。”

        聽到劉冀這么說，原本還覺得苦惱的辛卯很是驚訝地反問：“方以寒？在你面前夸我？”

        劉冀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難得用極其認真的語氣說道：“真的。對于自己有你這么一個優秀的學生，似乎特別高興，也特別驕傲。”說完，他神秘兮兮地稍稍湊近，眉毛還一挑一挑地：“而且我跟你說……他教出了你這么一個厲害的學生，現在根本就是逢人就說。”

        “？真的假的……”辛卯露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劉冀見狀，笑得更開，卻因此不知道扯到了身上那一處的暗傷，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氣。然而痛苦的表情也只有這么一瞬，下一秒便又露出燦爛而八卦的笑：“想知道真的假的……你自己去問他不就行了？”

        辛卯沉默了一下，旋即不屑地“嘁”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得了吧，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再來關心我和方老師的事吧。”

        沒想到她竟然拿自己的傷來堵他的嘴。劉冀撇撇嘴，不以為意：“嗐，這傷其實不算什么，小事一樁。和之前在人間界駐扎，執行滅蝕的長期任務的時候，我受過的傷可比現在這些嚴重多了。”

        “哦，這樣啊。”辛卯一邊扶著他繼續往前走，一邊有些漫不經心地回應道。

        劉冀側過頭看她一眼，無奈抿唇，唇色也是蒼白了幾分，然而說話的語氣卻聽起來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不信？等過會兒到了玉醫生那兒，你問她就知道了……”

        辛卯笑了一下：“等到了醫療部，檢查治療傷口的時候都得把衣服脫了，我不能自己看？非得跟個變態似的，去問昭影一個女孩子這種問題？”

        這回劉冀也跟著笑，動了動嘴唇，正要張口說些什么，卻又皺了皺眉，嘴唇的顏色又褪去了一些。

        他借著辛卯的力氣繼續往前走，稍稍閉了閉眼，想要緩解視線的模糊暈眩，卻越發嚴重起來。

        不行，現在還不能……最后的這抹念頭又支持著他向前走了一大段距離，卻在聽見不遠處傳來某個十分熟悉又精神飽滿的男性聲線，并抬起頭求證了自己對那人身份的猜測后，徹底失去了支撐。

        “……老劉——！”

        “劉副指揮！？醒醒！！！”

        意識最后陷入黑暗前，劉冀只聽見先后傳來的兩聲呼喚，下一秒，便完完全全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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