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原主的那段遭遇，一幕幕出現在劉巖的眼前……

　　那是一個秋天的夜晚，原主在睡夢中被樓下客廳的喧鬧聲驚醒了！

　　他從自己的小床上爬起來，一步一步走下樓梯，看見幾個人正拿著粗繩子對著爸爸。



　　而媽媽懷里，正緊緊抱著剛滿六個月的妹妹劉寧。

　　他愣了一下，立即沖上前去用自己瘦小的身子緊緊地護著爸爸，兩只小手抱著爸爸的胳膊不放。

　　只聽見爸爸說：“老張，請放心！我會跟著你們走的，能不能到外面去，不要在家里，不要當著孩子的面，不要影響孩子……”爸爸幾乎是在苦苦哀求。

　　可是，張叔叔根本聽不進爸爸說的話。

　　......

　　眼看那些人把爸爸帶走，妹妹在媽媽的懷里嚇得直哭。

　　原主哭喊著沖出大門追趕著，淌著眼淚看著吉普車消失在黑夜的大院里。

　　幼小的心靈，怎么也不能理解眼前幾分鐘之內所發生的這一幕。

　　“媽媽，我要爸爸！他們為什么要抓走爸爸？”原主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他想了想，又跑回到媽媽身邊，小拳頭像雨點般地落在媽媽的身上。



　　他不理解，為什么媽媽不和自己一起阻攔那些人？

　　一只小手使勁拽著媽媽要往外走，另一只小手指著車子剛才消失的方向。

　　“小巖，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組織上需要爸爸配合工作。我們要相信組織，相信爸爸，爸爸很快會回來的！”媽媽含著滾滾的淚珠，艱難地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不！你騙人！爸爸不是去工作！張叔叔干嘛要捆爸爸？他們為什么對爸爸這么兇？”劉巖使勁跺著腳哭喊著。

　　他又一次沖出門：“爸爸，爸爸......”

　　原主幼小的身子，一下子跌倒在了漆黑的夜里......

　　一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

　　原主感覺那年寧城的冬天特別寒冷。

　　他每天都站在家門口甚至跑到院子門口，盼呀，盼呀！

　　每天小臉上都流著淚水問媽媽：“爸爸什么時候能回家？我想爸爸了！”



　　直到長大之后，原主才慢慢懂得，爸爸那天晚上被那些人帶走之后，就被遣送到很遠很遠的一個勞改農場去了......

　　那場在華國大地上一夜之間突如其來的運動，實在太復雜了。

　　復雜到觸目驚心的媽媽，當初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從一開始到后來的一系列變化。

　　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一個三歲多的孩子，解釋那天夜里所發生的那一幕。

　　……

　　兩年之后的一天，媽媽也被帶走了。

　　原主牽著淚流滿面的妹妹，緊跟在后面，似乎這樣就能讓那些人發發慈悲和善心留下媽媽似的。

　　媽媽回頭看著自己的孩子，她的目光就像在對原主說：“爸爸媽媽不在，你要好好照顧妹妹！”

　　望著媽媽遠去的身影，原主又一次陷入了疑惑......

　　一夜之間，家里的生活重擔，由原主一個人挑起了......



　　他不僅要照顧妹妹的生活，每天還要保護妹妹躲避著一些孩子石頭棍棒的追打......

　　那個時候，正好遇到華國三年自然災害的困難時期。上至偉人，下至平民百姓，每一個人都勒緊了褲腰帶，何況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原主每天帶著妹妹在草坪里挖野菜，到菜市場撿別人不要的菜幫子，到食堂的下水道撈一些能入口的食物.....

　　一些好心的叔叔阿姨，偶然會從自己的家里不多的口糧里擠出一個餅、一口飯或半個紅薯，或一顆糖給原主，原主總是舍不得吃，全部給了妹妹。

　　直到妹妹懂事以后，每當有一口飯，她也知道和哥哥一人一半。

　　……

　　有一天，妹妹染上了重病。

　　一開始，原主以為是一般的受涼感冒，就用家中小藥箱里媽媽準備的備用藥給妹妹吃。

　　但是，妹妹一連發燒好幾天，甚至昏迷不醒。原主只能背著妹妹到大院里的衛生院，找爸爸媽媽熟悉的一位醫生阿姨。

　　妹妹終于住院了，凌晨五點才退了燒。



　　醫生阿姨對劉巖說：“妹妹得了重病，需要輸血。”

　　但醫院的血液太昂貴，兩個孩子根本沒有錢支付任何費用。

　　盡管醫院已免去了手術費，但如果不輸血，妹妹會死去的......

　　原主著急的留下眼淚，他心里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妹妹。

　　他拉著醫生阿姨的衣服，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醫生阿姨，救救我妹妹吧！”

　　護士阿姨給原主驗了血，作為劉寧當前惟一的親人，正好，原主的血型和她相符。

　　醫生阿姨彎下身子問原主：“你是一個勇敢的孩子嗎？”

　　原主擦干眼淚看著醫生阿姨，使勁點了點頭，他從小就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勇敢的孩子。

　　醫生阿姨又問原主：“你怕疼嗎？”

　　原主又使勁搖了搖頭。



　　爸爸媽媽不在的時候，每一次那些孩子拿著棍棒要打兄妹倆的時候，原主一邊保護著妹妹，一邊還擊和抵擋著迎面劈頭蓋腦的棍棒和石塊，從來不怕疼，哪怕流血也不怕疼！

　　醫生阿姨又接著問原主：“你是否有勇氣把自己身上的血抽給妹妹？”

　　聽醫生阿姨這么一說，原主瞪著眼睛一下子愣住了！腦子里突然嗡了一聲，傻了！

　　他張著小嘴，迷惑地看著醫生阿姨，他開始猶豫了......

　　六歲孩子的大腦，經過一番激烈的斗爭和思考之后，終于勇敢地對醫生阿姨點了點頭。

　　原主按照醫生阿姨的吩咐，乖乖地躺在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床上。

　　此時的原主，已經瘦的幾乎是皮包骨頭了，當護士阿姨給他扎針的時候，扎了好幾針才成功......

　　抽血時，他靜靜地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而且始終側著腦袋，看著鄰床上躺著的妹妹，一直對她微笑......

　　抽血完畢之后，原主用顫抖的聲音小聲問道：“醫生阿姨，我還能活多長時間？”

　　這個時候，他心里真擔心，爸爸媽媽不在家，一旦自己死了，剛滿三歲的妹妹一個人怎么辦？由誰來照顧她？



　　聽著孩子說出的話，醫生阿姨和護士阿姨，眼睛里的淚水禁不住頓時奪眶而出。

　　只見醫生阿姨緊握著他的小手說：“放心吧，勇敢的孩子，你不會死的。輸血是不會失去生命的。”

　　頓時，原主睜大的眼中放出了光彩：“真的？那我還能活多少年？”

　　醫生阿姨微笑著對他說：“孩子，你能活到一百歲，你很健康！”

　　原主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高興的又蹦又跳。

　　當他確認自己真的一點兒沒事時，又挽起了另一支胳膊，昂起頭走到護士阿姨跟前，說道：“阿姨，那就把我的血抽一半給妹妹吧，這樣，我們兩個人都可以活五十年了！”

　　......

　　妹妹出院之后，原主帶著妹妹爬上一列南下運煤的火車，離開了寧城，到海城尋找在那兒教書的舅舅和舅媽......

　　不知道經過多少天多少夜......

　　當原主看見舅舅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哭了！



　　這些日子里，無論遭受多少的苦、從來不掉一滴眼淚的原主，心里不知有多少的話想要對眼前的親人訴說......

　　看著經歷幾天幾夜的行程，站在眼前滿臉污垢、破衣爛衫的兩個孩子時，舅舅緊緊抱著兄妹倆，好半天說不出半句話來......

　　在海城的那些日子，每天晚上睡覺前，妹妹會將她的頭依偎在哥哥的懷里。

　　他知道，妹妹在想爸爸媽媽了。

　　每當看見別的孩子身邊都有爸爸媽媽的時候，妹妹就會拉著哥哥的衣角，一聲不吭地把自己的身子緊緊靠在他的身上。

　　原主心疼的看著妹妹的小臉，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和無助......

　　每當這個時候，幼小心靈深處中的記憶，不知不覺地就被翻了出來，讓原主再一次品味了其中的苦與澀......

　　在那個年代，對今后將會發生什么事情，對發生的事情今后將會怎么樣，誰也說不清楚，何況兩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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