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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第347章 最后的閔蘭


第347章  最后的閔蘭

    御花園里有一座小樓,這里住著太皇太后閔蘭。

    在經(jīng)歷過刺殺和風疾之后,閔蘭依然活著。

    她必須要活著,皇帝要用她來彰顯自己的孝道。

    皇帝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見到閔蘭是什么時候了。

    好像是閔熳被廢的時候吧。

    說起來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皇帝已經(jīng)快要忘記閔熳這個人了。

    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從未見過閔蘭。

    那時的閔蘭住在禁宮之中,他只是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后來他被過繼給昭王,那時他雖然還是個孩子,可也知道,那張龍椅從此與他無緣了。

    他并不難過,可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漫無目的在宮里閑逛,誤打誤撞來到禁宮。

    看到那破舊的宮院,他一時好奇,便爬上了墻頭。

    可是他剛剛爬上去,便被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他被帶到父皇面前,父皇顯然很生氣,但可能是因為他已經(jīng)被過繼出去的原因,父皇沒有訓斥他,而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里有個名叫何驚鴻的女子,她助太祖稱帝,功高蓋世。

    故事里還有一個名叫閔蘭的蠢婦,她想殺死何驚鴻,卻為此搭上了弟弟的性命,而她也被太祖幽禁在冷宮之中。

    父皇說起閔蘭時,眼底都是嘲諷。

    皇帝想起這些往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可能是天意吧,多年之后,閔蘭還是從冷宮里走出來了。

    閔蘭出來后所做的一切,充分印證了有些人的蠢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而減少,反而會變本加厲。

    就是因為閔蘭的蠢,才讓他這個原本與皇位無緣的皇子坐上了那張龍椅。

    皇帝笑了,他忽然很想見見閔蘭。

    皇帝走進了閔蘭居住的那座小樓。

    金陵潮濕多雨水,尤其是這種建在花園里的小樓,樓下格外潮濕,一般不會用來住人。

    小樓的樓梯狹窄,只容一人行走,閔蘭自從中風之后便癱瘓在床,不便抬上抬下,因此,她便住在了樓下,哪怕是每年的梅雨季節(jié),她也是住在這里。

    此時是陽春三月,雖未入梅,可卻春雨綿綿,空氣潮濕。

    夏公公剛剛推開門,便是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臭氣撲面而來。夏公公連忙掏出帕子遞給皇帝,皇帝捂住鼻子,可還是忍不住想吐。

    發(fā)霉的墻壁,被子上一片片黃色的尿漬,皇帝自幼錦衣玉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他干嘔著停下腳步。

    伺候閔蘭的兩名宮女全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偷懶去了。

    閔蘭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頭,第一眼看去,像是一具骷髏,頭上只有稀疏的白發(fā),皮膚上透著一股灰暗的死氣,表情猙獰,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血絲。

    皇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竟然是閔蘭?

    就連夏公公也嚇了一跳,他猜到宮里人會踩低捧高,不會用心伺候,可卻沒想到閔蘭的處境會是如此凄慘。

    若是哪家把狗養(yǎng)成這個樣子,也會被人指責殘忍吧。

    更何況這不是狗,而是人,更可笑的是,她不僅是人,而且還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太皇太后!

    閔蘭認出了皇帝,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向皇帝抓去,皇帝嚇得后退幾步,明知閔蘭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可還是大聲喊道:“不許過來,你不許過來!”

    閔蘭看著他,忽然笑了。

    她咧開嘴,露出黑紫的牙齦,她的牙齒已經(jīng)全都掉光了。

    皇帝又是一陣干嘔。

    閔蘭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目光兇狠:“孽障,賤種,你這個賤種!”

    皇帝還記得,當年閔蘭中風后口齒不清,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漸漸好了,剛剛這幾個字,閔蘭說得很清楚。

    聽到閔蘭居然罵皇帝賤種,夏公公便厲聲喝道:“太皇太后,休得胡言!”

    閔蘭呵呵冷笑:“周桅是周溫那個畜生的賤種,所以你能是個什么東西,不過就是大賤種生的小賤種!周桅的兒子們?nèi)际琴v種,哈哈,你們都是!”

    皇帝臉色大變!

    周桅是他的父親,太宗皇帝!

    而周溫這個名字,雖然已經(jīng)幾十年無人提起,但是皇帝知道這是誰。

    周溫,是太祖周池的同胞兄弟!

    尚未立朝,周溫就死了,被太祖軍法處置,處以凌遲。

    可是閔蘭是瘋了嗎?

    她身為嫡母,難道不知道太祖有幾個兒子嗎?

    對,她一定是瘋了!

    皇帝覺得他就不該來這個又臭又臟的地方,他為什么要來看望一個瘋子?

    “老夏,回宮!”

    皇帝轉(zhuǎn)身欲走,閔蘭卻不想讓他走。

    她等這個機會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可是皇帝卻一直不來,她讓侍候她的宮女把皇帝叫過來,可那兩個賤貨不僅不肯,反而還要挖苦她嘲笑她。

    如果這次讓皇帝走了,她就沒有機會了。

    “周桅不是周池的兒子,他是周溫的遺腹子,是賤種!

    對了,周溫也不是周池的親弟弟,他是狄夫人和周銅生的賤種,都是賤種,

    你們這一支,從根子上就是賤種!

    哈哈哈,賤種,都是賤種!”

    皇帝背脊生寒,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牙齒碰撞格格作響。

    閔蘭說出的那幾個名字,年代久遠,早已被世人遺忘。

    然而皇帝卻是知道的,他對太祖的往事耳熟能詳。

    周銅是太祖的叔父,周銅雖然追殺年幼的太祖,可對狄夫人和周溫卻很是維護,在太祖殺回周家堡之前,狄夫人帶著周溫一直生活在周銅的羽翼之下。

    皇帝在回顧這段歷史時,也曾奇怪,奇怪周銅為何沒有對他們斬盡殺絕。

    只殺長子,卻不殺次子。

    而且還把周溫慣成了一個紈绔!

    但是身為后代子孫,是不能對此產(chǎn)生質(zhì)疑的,因此皇帝一直以來,也只以為這是周銅的一念之仁,他甚至還曾嘲笑周銅的愚蠢。

    可現(xiàn)在想來,如果周溫是周銅與狄夫人私通的產(chǎn)物,那么一切就能解釋清楚了。

    這也罷了,可周桅為何會是周溫的兒子?

    床榻上的閔蘭還在咬牙切齒:“賤種,都是賤種!”

    皇帝猛然轉(zhuǎn)身,怒視著閔蘭:“你再說一遍,我父皇究竟是誰的兒子?”

    閔蘭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周溫強搶民女,被周池千刀萬剮!狄夫人那個老賤貨心疼她的私生子,從那些被周溫糟蹋的女人當中找到一個懷孕的,那個女人生下的賤種,就是周桅!

    狄夫人為了給他的私生子留下這個賤種,用刀抵著脖子,逼周池將這個賤種養(yǎng)在膝下,為了讓這個賤種名正言順,還給他找了一個便宜娘!

    可笑那女人還被追封了皇后,哈哈哈!”

    皇帝不可置信地瞪著閔蘭:“不可能,你說謊,你瘋了,對,你瘋了!”

    這一刻的閔蘭,條理無比清晰:“你猜周桅為何急著要讓周池死,他連一天都不想多等?

    因為只要周池活著,就不會讓他繼位。

    狄夫人心疼自己的私生子死后沒有香火,一定會留下人來,待到周桅長大后,把身世告訴他。

    周桅那個賤種從小就有心機,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當皇帝,所以他害死周池,害死周桐,不但自己當了皇帝,還把皇位傳給了你們這些小賤種!

    好在老天有眼,你們這些賤種都是短命鬼,你兄弟是短命鬼,你也是!”

    皇帝目眥欲裂,眼睛赤紅,他指著閔蘭,對夏公公大喊:“捂住她的嘴,不,掐死她,掐死她,不要讓她再說了,掐死她,快,快!”

    夏公公如墜冰窟,天吶,他聽到了什么?

    夏公公感覺刀已經(jīng)懸在頭頂,這種秘密,只要聽到一句就別想活了,何況,他還聽了全本!

    皇帝見他怔怔發(fā)呆,抬腿便是一腳:“掐死她,快!”

    皇帝有武功,這一腳用了七八分的力氣,夏公公被踢得踉蹌一下,撲倒在床上。

    那股惡臭瞬間灌進夏公公的鼻腔,他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腦袋卻也清醒過來。

    他一只手捂住閔蘭的嘴,另一只手緊緊扼住了閔蘭的脖子。

    那如鬼魅一般的聲音終于消失了,四周的空氣如同靜止,其實只是剎那之間,可是卻似已經(jīng)過了很久很久。

    皇帝雙眼赤紅,張著嘴巴,喘著粗氣,如同一尾離岸的魚。

    夏公公終于松開了手,明明只是一個不能動彈的老太婆,可他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了解皇帝的稟性,他知道這次之后,他活不了了。

    可能一時半刻皇帝還不會殺他,畢竟他還有用,但是這個時間不會很長。

    夏公公咬咬牙,走到皇帝面前,垂淚說道:“陛下,太皇太后薨了!您要節(jié)哀!”

    皇帝閉了閉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先讓人收殮吧!

    畢竟,閔蘭是怎么死的,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來。

    “這里就交給老奴,陛下,您.”

    沒等夏公公把后面的話說完,皇帝便嘆了口氣:“朕累了!

    皇帝沒用人服侍,獨自一個人走回了寢宮。

    閔蘭被草草收殮,皇帝傳旨,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治喪從儉。

    堂堂太皇太后,葬禮也只讓在金陵的宗室前來吊唁,停靈三日便出殯了。

    金陵沒有皇陵,當然,如果閔蘭死在京城,還是會與太祖合葬的。

    畢竟太祖沒有廢掉她的后位,繼任的皇帝們沒有資格廢她。

    閔蘭到死都是太祖的皇后。

    世人都知道,她是被太祖厭棄的。

    閔蘭被草草葬在開元寺后面的一座小山上,皇帝甚至沒有給她擬定謚號。

    何苒還在行軍途中,閔蘭的死訊暫時還沒有傳到她的耳中。

    而鐘意卻很快便知道了。

    畢竟,他是錦衣衛(wèi)。

    鐘意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抹厭色。

    還好,閔蘭死在了金陵,否則,讓她和周池合葬,鐘意覺得他說不定會去炸皇陵。

    原本,鐘意已經(jīng)忘記了閔蘭這個人,但是閔蘭之死,卻讓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何明月就很奇怪,鐘指揮使這是怎么了?

    在何明月的印象里,鐘指揮使冷靜內(nèi)斂,喜怒不形于顏色,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今天的鐘指揮使,雖然還是面無表情,可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他此時的落寞,就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在懷念一生的功過。

    何明月摘下掛在腰間的酒袋子,遞給鐘意:“喝一口吧!

    鐘意皺眉,但還是接了過來。

    何驚鴻愛酒如命,何苒也同樣愛酒,以前的何家軍,現(xiàn)在的苒軍里,都有很多愛酒之人,只是有軍紀管著,他們平時不敢多喝。

    鐘意拔下塞子,仰脖喝了一口。

    入口冰冷,入喉辛辣,冰與火的撞擊,復雜又熱烈。

    鐘意搖搖頭。

    何驚鴻說小孩子不能喝酒,會喝成傻子,他不相信,經(jīng)常偷喝何驚鴻的酒。

    有一次,他喝多醉倒,醒來后被被何驚鴻發(fā)現(xiàn),揍了他一頓。

    說來也怪,挨了一頓打,他從此再也不饞酒了。

    后來他長大了,何驚鴻讓他陪著一起喝酒,他也頂多喝一杯。

    他想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何驚鴻為何會那么喜歡。

    鐘意又喝了一口,不知道這是什么酒,他竟然喝出了凈爽的感覺。

    鐘意喝著酒,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與閔蘭新婚,洞房花燭,他卻不肯回新房,拉著賓客們喝酒,對了,那天他喝醉了,醉得不醒人事,醒來時躺在新房的床上,閔蘭滿臉怨氣地看著她。

    那晚他為什么要把自己灌醉?

    太遙遠的記憶,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好像是因為狄夫人逼他娶閔蘭,閔家為了能在亂世中立足,拿出一半身家給閔蘭做嫁妝,而那些雖然名義上是嫁妝,可卻不屬于閔蘭,而是全都成了狄夫人的私產(chǎn)。

    想起狄夫人,鐘意又喝了一口酒。

    他搖搖頭,他上輩子那些最讓他后悔的決定,有一多半都是因為狄夫人。

    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鐘意又喝了一口酒,淚水混著酒水淌進口腔,流進他的心里。

    鐘意轉(zhuǎn)過身來,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何明月。

    “大當家說,我把錦衣衛(wèi)指揮使做得很好!

    何明月不明所以,下意識地點頭:“您是最好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

    鐘意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你看,我直到這輩子才知道自己適合做什么,以前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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