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光目送范蠡離去之后，便只聽到下人們紛紛聚集討論道：“依我看，八成就是那個鄉下女，平日里對老爺癡纏不休，殺了夫人，便可以嫁進這里，不是她，還會有誰呢。”

　　“就是，若不是她，何以到現在還不回來，她不是心虛，說給誰聽，誰都不信。”

　　聽著那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話，施宛只是靜靜地立于旁邊看著，眾人重復著這兩點說來說去，無聊至極。多呆一刻，都是無謂，施宛向著阿青所居的小苑行去，不管這些流言蜚語，雖只經過幾日相處，施宛卻是義無返顧地選擇了相信阿青，她心地如此善良，卻要莫名承受這些蜚短流長，盼只盼她平安歸來，到時流言便不攻自破。

　　正在思量著，卻被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了思緒，施宛回轉頭去，只見小屋之前站了一個宦官模樣的人，他謙恭地等待著，眼里卻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閃過震驚與恐懼，想是自己這副臉容又嚇到人了吧。

　　施宛尷尬地笑笑，問道：“公公是叫我嗎？”

　　宦官躊躇著，眼角那嫌棄的神色，施宛又怎會看不出來，猶疑了一陣，他走近，強自謙恭地問道：“姑娘可是叫作施宛？”

　　收起心下的疑惑，施宛笑著答道：“正是，公公找我有何事？”

　　“我家主子想見見你，范大夫那邊，我也打好招呼了。”說著，他斜睨了她一眼，道，“跟我來吧。”

　　說著，他便向外邁出步子，那急匆匆閃避的神色，又有誰人看不出他心底的厭惡呢，行出幾步，才又回轉身道：“我們就保持著這個距離，你不要離我太近。”尖聲細氣地說完，他才邁開了步子。

　　沒及思考這其中的古怪之處，便聽到宦官回轉身催促她起行，施宛也只能在后面緊跟著。

　　一路上，宦官都盡撿偏僻的小巷穿行，即使到了大街上，他那冷漠的神色，也好像只是和施宛是陌路人，直到漸漸行到了皇宮，宦官在前面停下了腳步，施宛也只能停下，和他有幾尺的距離，靜等著他的指示。

　　他不時地回頭看看施宛，又看看身前那紅紅的高墻，這里就是越都會稽城中的權力中心。良久，那宦官才拈著蘭花指，從腰囊之中掏出一條白色絲絹，作勢想要遞給施宛。

　　施宛走上前去接過，只一碰到絲絹，宦官便像見到什么可怕物事地直往后跳開了一大步，還在不停地甩著手，生怕沾到了什么臟東西的樣子。只見他搓著手道：“把臉蒙起來，跟我進去。”臨了，回轉身道，“這條絹子，你拿回去，別再還給我了。”

　　看著他這副模樣，施宛沒有出聲，用絲絹蒙住了頭臉，心想：“在所有嫌棄我容貌的人之中，你也算是最厲害的那位了吧。”

　　隔著白紗看著皇宮中的一草一木，朦朦朧朧的亭臺樓閣，恍如置身仙境，寒梅傲雪，松柏長青，這冬日里的花園倒也不算寂寞。行過的宮娥太監見到都是恭恭敬敬地鞠躬，一聲“林公公”喊得諂媚十足，看來這個宦官在宮里還是個有地位的人，而且特別喜歡人奉承拍馬。

　　穿行于回廊之中，良久，林公公帶著施宛來到了一座宮殿之前，巍峨高大的宮殿帶出一種肅穆的氛圍。林公公細聲道：“你在這里等候，待我進去通報。”

　　候在殿外良久，才見到一身淡綠色著裝的宮娥出來，喚了她進去。進到里面，古樸的陳設與外面的莊嚴顯得極不搭調，這里的一切物事都很簡單，竟沒有一分奢華。常聽人說起，自從越王勾踐會稽大敗后，被質于吳國三年，回來后便崇尚節儉，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回閔夫人，施姑娘帶到。”淡綠著裝的宮娥回稟一聲之后，便退下了。

　　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余了施宛和那個所謂的閔夫人。施宛透過面上絲絹，看到居中的座椅之上一個身材勻稱的女子身影，那嫻雅端莊的氣度倒讓人覺得很是親切。

　　一陣沉默之后，閔夫人淡淡地出聲，道：“施姑娘，怎么用白紗蒙住了臉孔，來，摘下來，讓本夫人瞧瞧。”語聲從容，淡然悠遠。

　　“民女長相頗為丑陋，怕嚇到了夫人。”微一躬身，施宛給閔夫人行禮。

　　“不怕，你把絲絹拿下來吧。”閔夫人的語氣溫和，讓人有種想要依言而行的打算。

　　殿中良久的沉默之后，施宛摘下了面上白紗，雖然事先提醒，不過閔夫人在看到她臉容之時，還是不經意間一個踉蹌，身體不自覺地微向后仰，好似潛意識里想要避開這眼前看到的物事。

　　這樣的反應，全在施宛的意料之中，沒有去介意她的躲避，施宛只是微微一笑，語聲柔和，笑問道：“是不是嚇著夫人了？”

　　閔夫人注視了施宛良久，才回過神來，看那臉色，猶自心有余悸，她的語聲略微顫抖著笑道：“對不起。”

　　這正中而坐之人，膚色白皙，五官柔和，整個人散發著中庸之道的美麗。既是這宮里的夫人，應該就是越王勾踐的妾侍了，可是，看她的模樣，絲毫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人，歲月好似從未在她臉上留痕，反倒更沉淀了一分淡雅與從容。

　　能與她這個被眾人所不齒的丑女說“對不起”，施宛的心頭不禁對她增多了一分好感，淡笑著搖頭，施宛道：“民女經已習慣，夫人無需介懷。”

　　聽完這話，閔夫人的眼中泛起了一絲憐意，她柔聲道：“同是可憐的孩子哪。”一陣黯然，她仿佛在思量著過去，轉而笑道，“來，宛兒，過來這邊坐吧。”

　　面對閔夫人的好意，施宛有一霎那的無措，略一思量，她還是向著閔夫人邁開了步伐，走到她身邊，被她拉著，坐在左近。

　　閔夫人的手溫軟柔滑，施宛這個妙齡少女相比于她，仍覺有所不如。只見她也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施宛手上，細細撫摸著，嘆道：“苦命的孩子，平日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說完，她的眼中便泛起瑩瑩淚意，反倒讓施宛覺得不知所措起來。

　　施宛抬眼怔怔望著她那梨花帶雨的臉容，心下不由生出愧疚之意，勸道：“宛兒從小便已習慣，夫人無需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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