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山深處的罪與罰（5）
例行詢問過后，眾人各自回家。
秦沖一直駐守在山腳的崗哨，沒什么嫌疑，原先是他和老楊頭兩個人輪班，現在老楊頭精神狀況實在堪憂，崗哨的活就落在秦沖一個人身上。年輕警員問完話，秦沖就說要下山去，繼續站崗，被江寧攔下了。
“晝夜不休地站崗，太累了，歇一晚上吧。岳警官留了人在山腳盯著了，不會出事的，放心�！苯瓕幣趿艘槐艣隽说陌组_水，遞給秦沖，看著憂心忡忡的大高個，露出個安撫的笑來。
秦沖像是對女孩子的突然關心感到有些手足無措，手心還有些沒風干的汗意，手忙腳亂地在褲子上蹭了蹭，然后雙手接過紙杯，一飲而盡，道了聲謝。
江寧看著他被汗水打濕的鬢發，從口袋里拿出來一片手帕紙：“擦擦吧？”
秦沖接過手帕紙，胡亂擦了幾下，落荒而逃。
隱去身形的范無咎示意江寧已經拿到需要的東西了，江寧便沒再糾纏，饒有興致地看著秦沖像是躲避洪水猛獸一樣，快步離開的背影，無聲地笑了。
村長這里顯然是不能住了，好在秦沖和老楊頭關系不錯，老楊頭現在被留在祠堂問話，有軍醫照料著，只是暫時沒辦法挪動，估計得在祠堂再待一段時間，秦沖就被安排去老楊頭那里暫住一晚。
“你覺得，像嗎？”江寧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范無咎摸不著頭腦，江寧也沒想著他能回答，熄滅的手機屏幕上，是林晏清剛剛傳送回來的一張照片。
照片看著已經有一段年頭了，早就褪色了，但相片中，那個一身淺藍色衣裙，笑顏如花的女人的臉，和秦沖有六七分神似。
暗流涌動。
村長死之前，老楊頭似乎是最后一個見過他的人。老楊頭下了足量的安眠藥，親眼看著村長沉沉睡去，才去偷酒，前后不超過十分鐘，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沒人能知道了，因為，老楊頭那里出了狀況。
軍醫看過之后，便說老楊頭只是受驚過度導致的昏厥，休息一會兒就行，正常問話還是可以支撐的�？墒堑壤蠗铑^緩過神來，想要將一切和盤托出，卻發現自己怎么也發不出聲音了。軍醫查驗之后，卻沒有發現什么致病原因，但老楊頭的表現，又不像是裝的。
好在老楊頭雖然學識不高，好歹還會寫字，岳山庭就拿了紙筆，讓他寫下來，可等老楊頭拿起筆，手卻像是帕金森一樣，抖動得厲害，寫了半天也只能在紙上留下蜿蜒的線條，根本看不懂。掙扎半天之后，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癱倒在地上，痙攣抽搐了起來。
等緩過勁來，老楊頭卻再也不愿意配合了，只知道一個勁地搖頭。
調查陷入了僵局，但很快，“目擊證人”自己找上門來了。
謝必安抱進來一個小孩，高聲說道：“這小孩說他看見了案發現場！”
小孩說自己是村長的孫子，楊耀祖。
楊耀祖看著才四五歲，長得瘦瘦小小的，眼睛卻很大，很黑，盯著人的時候，倒叫人有點瘆得慌。謝必安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似的，一路把他抱在臂彎里，到了祠堂才把他放下來。小孩像是害怕一樣，怯生生地抱住了謝必安的大腿，看著一旁還在時不時抽搐的老楊頭，像是鼓足了勇氣，用一根手指顫巍巍地指向老楊頭：“是他殺了爺爺！”
老楊頭心神巨震，朝那小孩那里看了一眼，卻像是又受到了更大的刺激，雙目瞪得很大，抽搐得更加厲害，嘴角甚至控制不住流下了口水。
看了一圈周圍一身制服的警官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有了勇氣和底氣，小孩膽子逐漸大了起來：“我和爺爺玩捉迷藏，我躲在壁龕下面的空格里，用隔板擋著，爺爺一直沒找到我，我就在壁龕里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我好餓，就把隔板拿開，準備去找爺爺吃飯，可是，我看見……我看見老楊頭在給爺爺灌藥！爺爺很痛很痛，我想去救爺爺，可我……可我不敢！我不敢出去，直到阿黃醒過來，對著老楊頭一直叫，有阿黃護著我，我才有機會逃出去……一定是他！他是兇手！”
謝必安出去轉悠的時候，在鳳山村的祖墳那里撿到這個小孩，據楊耀祖說，祖墳只有歷任村長才有資格踏足，其余人踏足這片禁地，會遭到詛咒，所以老楊頭就算追上來也不敢進，他才逃到了祖墳這里。
岳山庭看著小孩，再看看老楊頭，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對這個小孩的話，也沒有全然相信。
這時候，秦沖又沖了進來，手里拿著兩個藥瓶：“我覺得不對勁，就翻了翻老楊頭的家，在柜子里發現了安眠藥，但瓶子是全新的，根本沒有拆過。另外一瓶藥，雖然是安眠藥的殼子，可是里面裝著的卻是黑綠色的粉末，我覺得有古怪，警官，你們看看！”
藥瓶被用證物袋封存起來，留待化驗，但緊接著，吳鳳仙又走了進來，對著那兩個藥瓶，像是認罪一樣：“不用驗了，那瓶是毒藥，我給老楊頭的�！�
“那是用斷腸草和鳳山上的十三種毒花、七種毒蛇調制成的，要是劑量大了，五臟六腑都會像是被火燒干凈一樣，被腐蝕干凈，我見到村長的尸首，就什么都明白了，可這藥是我的，我怕你們懷疑到我身上，引火燒身，剛剛就沒敢說。但是……這藥原先只是我調給老楊頭止痛用的，每次只服一點點，毒性沒那么大，止痛效果卻很好，老楊頭上次說最近痛得太厲害了，央求我多給他一些，我心軟，就給了他一瓶，可誰知道，他居然是拿這藥，去毒殺村長！”吳鳳仙神色猙獰，看著老楊頭控訴。
岳山庭聲音古井無波：“既然剛剛沒說，現在為什么又要說了？”
吳鳳仙看著楊耀祖，對岳山庭露出個諂媚討好的笑：“紙包不住火，我怕啊，剛剛就留了個心眼，沒回家，悄悄躲在墻角偷聽，既然這孩子看到了老楊頭殺人，秦沖又找到了藥，我還不如自己招了，我也是被老楊頭哄騙了啊警官，不用抓我去坐牢吧？”
岳山庭卻沒回話，看了一眼以“報案人”身份待在祠堂，在旁邊看好戲的江寧，問了一句：“你怎么看？”
江寧在一旁看著三頭狼想要冤死平民，看得正起勁，突然被cue，倒是也不慌：“我覺得他們說得挺有道理的��？人證物證全了，老楊頭，應該就是兇手吧？”
岳山庭卻像是吃了蒼蠅一般，被江寧哽住了，擰著眉毛朝江寧望去：你故意的？
江寧挑了挑眉，示意岳山庭先別急，讓她詐一詐。
江寧看著興致勃勃要為破案加把火的三位“人證”，和面色灰白像是已經認命的老楊頭，對著眾人說道：“這里條件不允許，村長的尸首還需要收殮，這孩子又太小了，知道你們這里規矩多，死者為大，我們不動他，還是讓他兒子來吧。”
吳鳳仙卻是一愣，眼神不由自主飄向了楊耀祖，卻又很快收回目光，對著岳山庭和江寧，道：“村長兒子外出打工了，怕是要很久之后才能回來，不如由我這個老婆子代為收殮吧？”說完，看向楊耀祖。
楊耀祖也同意：“就讓吳奶奶幫忙吧。”
江寧卻笑了：“不用啊，村長的兒子，不就在這里嗎？”
這話說完，不僅是鳳山村的四人，岳山庭和這里的警官們也都驚了，怎么回事？楊根生的兒子明明三十年前就夭折了，突然冒出來一個孫子楊耀祖已經匪夷所思，現在怎么又冒出來一個兒子了？
江寧卻故意賣了個關子，將林晏清那邊加急檢測完，剛剛傳送到手機上的電子檢驗結果展示給眾人看：“實不相瞞，我這次過來，除了采風，還是受故人所托，為她驗證一樁事。這份是燕京研究院那邊加急傳回來的親子鑒定報告，諸位不妨看看�！�
吳鳳仙雖然沒什么文化，可那蓋了紅章的“確認親生”四個字，她卻是認識的。可是……明明楊根生的命數顯示，他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兒子啊……
看看楊耀祖，再看看這份鑒定報告，吳鳳仙蒙了：“這……這是村長和誰的鑒定報告？”
江寧卻沒回答她：“還是拜托各位，先聽我講講，故人的故事吧�！�
三十八年前，一個高大的男孩考出了大山，成了光榮的大學生，校園里，他和一個活潑愛笑的城里女孩相識，相知，相戀……直到有一天，兩個人情到濃時，控制不住，偷嘗了禁果。
但，那個女孩，并沒有流血。男生發現之后，震驚到失語，他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瘋狂打罵那個女孩，罵她“賤貨”“娼妓”，極盡侮辱，掐著脖子逼問她，奪走她第一次的那個男人是誰？可那個女孩清清白白，她滿懷期待，忐忑又羞澀地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獻給這個她摯愛的男人，她根本不知道一切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這個男人又怎么會變成這樣。
男孩拋棄了那個女孩。
失魂落魄的女孩，卻沒有獨自療傷的機會。在從旅店回學校的路上，一個猥瑣的男人，早就眼饞這塊噴香的肉了，在男孩走之后，半路迷昏了女孩，將她拖到草叢中，撕碎了她的衣衫……
女孩近乎崩潰，可她不敢告訴父母，不敢告訴朋友，她鼓起勇氣，找到了男孩，希望男孩能陪她報警，但卻沒有收獲一點點的溫情安慰，甚至男孩對她沒有半分憐憫，她反而遭到了更多的侮辱和嘲諷，男孩說，女孩“臟”“惡心”，讓她滾得遠遠的，再也別去找他。
她很勇敢，最后還是選擇了報警，可是當時技術手段太落后了，抓不到那個男人，人言可畏的年代，流言蜚語讓女孩備受折磨，她不得不退學了。
男孩和女孩最后的聯系，是女孩抱著一個孩子找到了他，女孩說，這孩子是他的，可男孩看著那個孩子肖似母親的臉，找不到他和自己的半分相似，他留給女孩的最后一句話是：“你居然有臉生下強奸犯的兒子？還想找我做接盤俠？你做夢！”
女孩離開了熟悉的城市，去了一個陌生小鎮，盡力撫養孩子長大，卻活活累倒了，離世之前，將孩子送給了一戶一直無所出的人家。
誰知造化弄人，那個孩子，竟然兜兜轉轉，回到了他生父身邊。
故事說完，鳳山村的人神色各異。
江寧又拿出一張泛黃的相片，圖片上的女人，和秦沖長得很像。
江寧讓吳鳳仙看看秦沖的背影：“村長雖然背駝得厲害，但看身形和五官輪廓，年輕時應該很高大俊朗吧？吳奶奶，你看看秦沖的背影，覺得和年輕時候的村長，像不像？”
吳鳳仙挪了兩步，發現秦沖的臉雖然看不出和村長有什么相似之處，可他的身形背影，卻和年輕時的楊根生，一模一樣！
秦沖，是楊根生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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