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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有的人生下來就是傻人傻福享受命,有的人生下來就是勞心勞力奔波命。毫無疑問,云近春屬于前者,云遠冬屬于后者。

  云氏皇朝新一任的帝皇,云遠冬,曾不止一次思索過關(guān)于前世今生這種深刻的命題。他認為,自己上一輩子一定是欠了云小茴和商陸這倆人八百兩的銀子——不,還有云近春這個女人的銀子——這輩子才會投胎做他們的兒子和她的弟弟。

  你看,連他的名字,云遠冬,仿佛都只是附著在云近春之下,隨隨便便取的。

  云遠冬一邊自怨自艾,憐惜自己如風(fēng)中嬌花一般脆弱的命運,一邊下手如電,唰唰幾筆將幾個上奏的臣子損得狗血淋頭,其中包括新任的吏部尚書夏錦廈。

  夏錦廈出身寒門,本來依著云氏皇朝的官員任選制度,他一介庶民,哪怕祖上把高香燒盡,也輪不到他來當(dāng)吏部尚書。但因上一任帝皇,也是云氏皇朝唯一一個女皇云小茴在帝位期間,曾經(jīng)提拔了一個名為江鎖衣的平民,平步青云直至官拜一品,有了這先例,似乎夏錦廈的擢升倒顯得黯然失色了許多,不過是一個吏部尚書罷了。

  云遠冬在陰暗處冷笑一聲,在夏錦廈關(guān)于幾個官員調(diào)離任免的折子上又加了幾句損話,勢必要將夏錦廈損得顏面無存。

  不是他內(nèi)心陰暗惡毒,而是折騰得夏錦廈不那么舒服,就能讓云近春不那么舒服,而讓云近春不那么舒服,他云遠冬就舒服了。多么曲折的路線啊!

  云遠冬惡狠狠地用朱筆劃出長長的一捺,“啪”的合上折子,面上依舊維持著那張需得仰視才能看見的面癱臉,內(nèi)心卻樂得直抽抽。

  他的皇姐,云近春,父親寵著,母親愛著,無憂無慮沒心沒肺長到十六歲,整個人生跟陽春白雪似的,一點兒陰暗面都沒見到過,成天做一些不著邊際的玫瑰色的夢。大宴群臣時一眼見到夏錦廈,驚鴻一瞥之下芳心暗許,要死要活地說自己愛上夏錦廈了。

  對此云遠冬很鄙視云近春的品味,但他作為一個生下來就是為了繼承云氏皇朝好讓他的父親和母親退隱后宮的好兒子,是沒有啥質(zhì)疑的資本的。他所能做的,不過就是折騰一下夏錦廈,好讓云近春心疼那么一下,他也就開心了。

  旁人顯然不能理解這個帝皇這么變態(tài)這么陰暗的心理,并且隱隱覺得這倒霉孩子有些可憐,但云遠冬顯然樂在其中,隔一段時間就要折騰夏錦廈一回,搞得自己宮中雞飛狗跳。

  對于他這種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折騰別人的基礎(chǔ)之上的行為,商陸睜一眼閉一眼,并不打算去制止。

  他和云遠冬唯一的共同點就在于折騰夏錦廈這件事上,只不過前者是因為不舍得自己的女兒被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男人勾走,后者是因為看不得云近春順風(fēng)順?biāo)且o她折騰出幾朵小浪花。

  所以一直以來相看兩相厭的父子倆在這一點上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一邊默默地看著云近春思春思得眼淚直流,一邊回頭再給這對苦命鴛鴦制造一點苦難。

  云遠冬皺了皺那******冰山臉,放下筆,喚了貼身的侍衛(wèi)去御花園散步。

  他的人生被商陸培養(yǎng)得就像夫子手里的論語一樣標(biāo)準(zhǔn),三歲識字念書,五歲熟讀四書五經(jīng),八歲繼位,十三歲親政,一路走來步步皆是商陸安排,從不曾走過岔路彎路,也正因如此,未免就少看了很多風(fēng)景,養(yǎng)成了一個古板嚴(yán)肅無趣的性子。

  云遠冬隨意閑逛,剛轉(zhuǎn)過一架紫薇花架,便看見前方云小茴和商陸也正在花陰下歇息。云遠冬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過去請安,他對商陸的感情很復(fù)雜,既有對父親的崇拜與尊敬,又有他對自己過于嚴(yán)苛和對云近春明顯的偏愛而生出的怨恨,所以他始終對商陸親近不起來,父子倆相處時,總是淡漠如路人。

  云遠冬站著思考了一會兒,他遺傳了父親的英俊和母親的清秀,兩者矛盾而又統(tǒng)一地融合起來,使他的眉目在英挺中帶了一絲柔和,倒不像他的父親那樣帶著些戾氣,所以很受小宮女的仰慕。

  此刻他在日光下長身玉立,斂眉沉思,早有經(jīng)過的宮女忍不住羞紅了臉,垂低著頭,雖不敢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但一雙眼睛卻瞧瞧出溜到了他的身上,哪怕看到他一方明黃衣角也是好的。

  云遠冬當(dāng)然沒有注意到周遭人事,他正搖擺在對商陸的怨恨和崇敬這兩者之間不可自拔,他最終還是對貼身侍衛(wèi)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打算悄悄離去。

  正欲抬腳走,卻看見云近春自遠處飛奔而來,她本就長得嬌小,在這春日里穿了一件紗衣,輕盈得如一只蝴蝶,撲扇著翅膀,幾下便飛到了云小茴和商陸中間去。

  云遠冬不自覺地停住了腳,他看見自己嚴(yán)厲的父親臉上罕有地露出笑容來,含笑靜靜地看著云近春在云小茴懷里扭成了一股麻花。

  云遠冬翻了個白眼,他知道云近春肯定少不了在父母面前對他一陣編排,果然,他即使站在遠處,也聽見了云近春嘰嘰喳喳的抱怨聲:“爹,母親,云遠冬又找錦廈麻煩了!爹,你能不能管一管啊!”

  商陸但笑不語,倒是云小茴數(shù)落了她一頓:“什么叫找麻煩?遠冬是皇上,他做事自有他的分寸和道理,你倒好,為了一個外人怪起自己的弟弟來了!如果不是你弟弟,你現(xiàn)在能這么逍遙自在?”

  云近春扁了嘴不說話。她自幼就有些害怕母親,只能將目光轉(zhuǎn)向父親,卻見父親只是悠然品茶,不打算插手其中的樣子,才氣呼呼地跑走了。

  云遠冬看著自己的姐姐失望離開,心里有些幸災(zāi)樂禍,喜滋滋地打算再聽一聽墻角。

  云小茴當(dāng)然是不知道自己口中做事有分寸有道理的好兒子正在干這齷齪事,她只是嘆了口氣,開始責(zé)怪起商陸:“都是因為你,你看看云近春長成這傻樣,哪里有一點像我的聰明才智?”

  商陸不動聲色地把反涌上來的茶水又咽回去,抬眼看了一下云小茴,明智地保持沉默。

  云小茴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淪落為了一個相夫教子的黃臉婆角色,并不在意丈夫的沉默,思考了一會兒,又道:“商陸,其實我看那個夏錦廈雖然弱不禁風(fēng)了一點兒,倒也不是什么大奸之人,也挺老實本分的,云近春如果嫁給他——”

  “不準(zhǔn)。”

  她話還沒說完,便遭到了商陸的果斷反對,云小茴愣了一會兒,忽然怒道:“不準(zhǔn)你個錘子!我像她那樣的年紀(jì),可不就死心塌地愛上你了么?要是我爹也像你這樣頑固,給我指個青年才俊出嫁,今天可就沒有云近春和云遠冬啦!”

  商陸不說話了。

  云小茴更得意洋洋:“何況那時你可是個臭小子,大街上打架賭錢鬧事什么不干,夏錦廈好歹也是吏部侍郎,比你有出息吧哈哈哈!”

  商陸臉黑了。

  云小茴倒沒有看見商陸的鍋底臉,她的思路開始沿著一條詭異的大道狂奔,喃喃道:“云近春的眼光怎么不像我,挑了這么一個男人。夏錦廈那小身板兒,我真懷疑他生不生得出孩子……”

  她說到這里,瞥了一眼商陸。

  縱是上過沙場一身傷痕,面對千軍萬馬也能面不改色的御史大人,也忽然心里一跳,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抖抖索索的寒顫。

  云小茴繼續(xù)念叨:“一定是我給她看的戲本子不對,里頭都是才子佳人,也難怪她看上這種文弱書生……不過,我那些珍藏系列里頭,可都是勇猛無雙一夜七次的男人啊……”

  商陸咳了幾聲,端起茶杯以掩飾自己驚濤駭浪的內(nèi)心。

  躲在暗處的云遠冬可沒有他父親那樣的淡定與冷靜,這墻角聽得他差點兒噴出一口老血,他萬萬想不到年輕時的父親還有這么一段放浪形骸的過往,也萬萬想不到母親居然是以如此奇特新穎的方式培養(yǎng)云近春的。

  云遠冬覺得自己的信念崩塌了!內(nèi)心澎湃了!世界放浪了!

  他喘了口氣,收拾好自己所剩不多的元氣,打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聽到自己的母親又驚天動地了那么一下:“商陸,遠冬的婚事……”

  云遠冬駭然地止住腳步,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百頭牛碾過一遍,軋成了薄薄一張紙粘在土里揭都揭不起來。

  他聽到素來寡言的父親終于開了口:“朝中形勢你我都清楚,得找一個能幫襯他又乖巧聽話的女人不容易。黃家的女兒不錯,聽說她父親從小是把她當(dāng)兒子養(yǎng)的,見識擔(dān)當(dāng)一點也不比男人差,可這樣的女人要是做了皇后,對于云遠冬未必是幸事,從來外戚干政都是一件頭痛的事;李家的女兒倒是不錯,擔(dān)得起賢良淑德四個字,可入主東宮,需得一些雷霆手段不可,她這樣柔順的性子,只怕壓不住后宮。小茴,你說該如何?”

  云小茴搖頭:“商陸,你我那時成親,可曾考慮過那么多?你做東川王時如果像你如今這般百般思量,你肯定是不會娶我這么一個前朝公主的,娶王襄雪才是你正確的選擇。既然你都不想那么多了,何苦要逼云遠冬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假如他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縱是平民又何妨?我還曾經(jīng)做過山賊呢,也沒見你嫌棄我啊。”

  也許是因為年歲漸長,也許是因為畢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云小茴固然偶爾也有不靠譜的時候,卻到底是成熟了,亦褪去了做少女時的莽撞和天真,幾句話便將商陸安撫得像被順毛了的某種獸類,斂去了骨子里的戾氣,心甘情愿做一只被馴服的獸。

  商陸瞇起眼睛,在陽光下懶洋洋地看云小茴:“你智力見長啊!挺聰明。”

  云小茴諂媚道:“這不是和你在一起么,耳濡目染,沾了一些你的光。”

  她說這話的時候站起身,繞到商陸身后,熟練地輕輕地替他揉捏額頭兩側(cè),商陸的長發(fā)如泉水一般流淌過她的手,從前烏黑如墨的長發(fā),如今竟摻雜了幾絲銀發(fā)。

  他們都不年輕了,從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年少輕狂,多少無法宣之于口的愛意,如今都釀成了酒,封在玉白瓷壇里,埋在梨樹下,靜待歲月流轉(zhuǎn),釀成氤氳芳氣。

  “商陸啊,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們?nèi)グ桑@么些年我們倆聚少離多,后來能在一起了,卻還得偷偷摸摸的。等到我們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又得操持云近春和云遠冬的事。現(xiàn)在他們也大了,我們也退隱了,為自己打算打算吧。”

  云小茴一面說著,一面趁商陸不注意,悄悄地拔去他的白發(fā)。

  商陸只覺頭上刺刺的一點痛,心里又何嘗不明白云小茴的心思,只是不點破。

  其實他在云小茴面前,何來原則和堅持可言,哪怕再堅決的心思,對上云小茴不愿意的雙眼時,也會化成一灣繞指柔。

  只是他愿意看她為了改變自己的想法而使盡手段,看她咕嚕嚕轉(zhuǎn)著眼睛,滿肚子鬼點子,看她時而軟語哀求,時而怒氣沖沖,偶爾也用上美人計和苦肉計。這是獨屬于他的喜樂和秘密。

  遠處的云遠冬無法知曉他父母的心思,他只是看到陽光下,兩個已經(jīng)不年輕的人正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愛著彼此,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父親的溫情一面。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如同來時那樣悄悄地走了。他忽然感到有點惆悵,大概是因為他沒有和他父母那樣波瀾壯闊的往事,大概是因為他今天窺探到的不一樣的父親,更多的,是因為他還沒能找到一個能令他孤注一擲的人。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運氣,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他們并肩一路走去,曾經(jīng)也走到過分叉的歧路之上,可最終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終究是殊途同歸。這一整個皇朝,都曾默然地見證了他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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