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拿下商陸,是絕對不能操之過急的。
我們兩個人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我不逼他承認自己的身份,他依舊作一個無名英雄默默地替我處理掉小至念奏折大至發俸祿的一系列事情。
我告訴自己,不能慌。如果逼急了,指不定商陸一紙辭呈告老還鄉,然后再喬裝打扮,或許是一個伙夫,或許是一個廚子,或許是一個太監,在陰暗的角落默默守護我。相信我,這事他做得出來。
商陸僥幸還活著,對我來說已是上天的恩賜,我很害怕哪一天老天發現了商陸,又把他收回去。所以他能在我身邊,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有時候甚至想,哪怕他永遠不承認也沒關系,這樣相守一輩子也未嘗不可。
我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這么低的要求,這么賢惠的媳婦兒!
許是商陸自己也內疚心虛,對我種種矯情的要求來者不拒,但我又不能做得太過,這朝堂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我,指不定就有一堆老頭子指著我痛心疾首地喊“荒唐!白日宣淫太荒唐了!”
白!日!宣!淫!這是一個多么令人心向往之的美好境界呵!只是江鎖衣從來謹守君臣禮儀,不肯讓我揩他一點點油。
我只得作罷。
近來朝中刮起了一股風潮,時興替人做媒。
好像是一下子春天來了油菜花開了一般,諸位老頭子們忽然對彼此兒子或女兒的生辰八字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尤其覬覦我新提拔的那一批青年才俊,想盡辦讓自家的千金和才俊們搭上那么一點千絲萬縷的關系。
我很奇怪,問順遂他們這是吃錯什么藥了,順遂唰唰唰地在我耳邊翻黃歷,然后嚴肅地報告:“陛下,明年是寡婦年,嫁娶提親定親都不宜,所以大家伙兒都趁著今年把親事定了結了。”
原是如此,我表示理解。所以這幾日來,朝中群臣們放棄了各自立場各自幫派,熱火朝天的只有兩件大事。
一樣是發情,一樣是做媒。
然而在這一片喜氣洋洋你儂我儂的氛圍中,有一個極其不和諧的聲音冒出頭來了。
這人是如今的禮部侍郎,竇大人,家中有女,年方十六,春心騷動,紅杏出墻,打算也在朝中釣一個金龜婿。
說起金龜婿,朝中最吃香的就屬御史大夫江鎖衣江大人了。年輕有為位高權重,個性穩重為人老實,幾千年來才發酵出的一個香餑餑啊!這么千山鳥飛絕的一個妙人兒,早成了朝中老臣們眼里的閑婿。
我不由得慶幸,得虧我是看不見啊,我要是看見了,估計得被丈人老頭們眼中嗖嗖嗖射出的金光給閃瞎狗眼,還得做回瞎子。
我自然心中忿忿,可也不易擺出一副吃醋的樣子來說些什么,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憋得真是百爪撓心,那叫一個難受。
好在商陸忠貞不二,堅定不移地拒絕了那些老丈人的好意,我才沒有狂化。
但是這個竇大人卻不是一個普通人,他另辟蹊徑,既然攻克不下商陸這座碉堡,便直接上書,請我給商陸和竇小姐賜婚。
順遂給我念這奏折的時候我氣得都笑了,那竇小姐我知道,長得很突然,胖得很均勻,竇大壯往商陸旁邊一站,就是商陸這個糙爺們也被襯托得如同水淋淋豆芽菜一棵,竇大人能想到把這倆人湊作堆,這思維得有多鬼斧神工啊!
但究竟是天下父母心,一個父親,想為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好歸宿,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我壓抑住了怒火,心平氣和地回復那位竇大人,江御史乃天將降大任于斯之人,心志已苦,筋骨已勞,體膚已餓,如今正進行到動心忍性的階段,正是最關鍵的時候,待他闖過這色空十八大關,再提兒女情長不遲。
我自認我這奏折回得很得體,坦坦蕩蕩苦口婆心,多方面多角度分析利弊得失,我甚至向他推薦了朝中其他杰出青年們,一片冰心可見一斑。
但竇大人還是不滿意,后來我才知道,他攛掇著其他大臣,將這股愈刮愈烈的做媒風,吹到了我身上。
我早知道他們不滿意我云近春是個女兒身,但因這么些日子以來也未見有人甘當出頭鳥,所以一直未曾有異議。但該來的還是要來,這一回這出頭的,就是這個竇大人。
這日我在朝堂上聽眾人稟報了一些事情,大都無礙,便欲退朝,竇大人便開口了:“陛下,臣有事相告,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我生平最痛恨這種欲擒故縱欲說還休的小把戲,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的洞房夜,這么半推半就欲拒還迎的,你嬌羞個頭啊!
所以我堵他:“不當說。”
他哽了一會兒,忽然噗通跪在地上:“不當說臣也要說,忠言逆耳,便是死諫臣也不悔!”
我翻了個白眼,這廝這回又變成忠臣了。
畢竟不能當眾讓他下不來臺,我說:“竇大人請說。”
他說:“陛下如今正值青年,卻只得公主一個女兒,皇家祖制,子嗣總是多一些好,開枝散葉多福多祿,陛下也好享天倫之樂。”
他話雖隱晦,我卻聽出他的意思來了,無非是看不上云近春,想讓我再生一個兒子立作太子。
我笑嘻嘻地回:“竇大人是糊涂了?我孤身一人,如何生育子嗣?”
姓竇的立刻打蛇隨棍上:“那便請陛下擇日選秀,也該為云氏皇朝立男后了。”
我吃驚,我不知他竟會如此赤裸裸地說出這番話。他,或者他們,私底下商量了多久,算計了多久?
我當時震怒:“竇侍郎好大的膽子!孤的家事,豈輪得到你指指點點?”
竇大人顯得很鎮定:“臣懇請陛下為云氏皇朝著想,為云氏江山的延續著想。”
隨著他的提議,有不少大臣們紛紛附和,一個一個慷慨激昂地給我上諫,激動得好像是他們要娶老婆一般。
這分明是逼宮了。我父皇那些年來,便是被這些臣子們逼著,不情不愿地娶了一個又一個妃子,真沒想到,如今卻輪到我了。
我冷笑。這次卻與查辦貪污官員那一次不一樣了。那一次我可以哭可以撒潑甚至可以光明正大與臣子對立,那是因為道理在我這邊,至少我提拔的拿一些正直的官員們還是贊成的。
這一次卻不同,一旦涉及到江山穩固皇朝延續,什么道理就都被他們占全了,即便是向我的臣子,也未必會替我說話。
果然,他們雖然沒有附和,但卻保持沉默,連包金剛和金需勝都不說什么,大概內心深處也是希望我再生一個兒子的吧。
我頭痛欲裂:“立后?人選何處來?制度如何定?歷朝歷代從未有這樣先例,不妥。”
“可依從前選妃制來選男后,人選自然可以是諸位臣子的公子,亦可是別國王爵,聯姻更可鞏固皇朝。”
蒼天哪,他們私底下是不是已經列出一張候選人名單了!
我聽到別國王爵的時候,心里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果然聽他繼續往下說道:“如長歌公子。長歌公子是長歌當國定安王,手握軍權,若與我云氏皇朝聯姻,則對我們來說是如虎添翼。”
如虎添翼。我心里冷笑連連,他們所做的事,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我卻不要這花,寧要雪中送來的炭。
可這時與他們撕破臉又是極不明智的。我心里急啊,商陸啊商陸!眼瞅著你就得戴綠帽子了啊,綠油油的由內而外簡直是生態大草原!
果然商陸挺身而出了:“竇大人,李大人,我以為不妥。長歌海月非我族類,且手握軍權,若陛下與其結親,他勢必會干涉我國國事,于云氏皇朝十分不利。若是其他同僚的公子,亦不可保證他們不會霍亂朝綱,與自己父親密謀叛逆。再者,我以為小公主乘陛下才智,日后長大成人,必是聰慧靈敏,足以擔綱國事。所以,立男后一事,毫無必要。”
他這話說得鋒芒畢露,連個粉飾的外衣也不加,不像他平日里看似圓融實則算計的樣子。
被他駁了面子的那些臣子們哼了一聲,有一個笑道:“江大人,這話可說得不好聽。是否出于你的私心,你知我知。”
那聲音是史官的,此人素來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秉筆直書,不掩其瑕,一支鐵筆下寫盡了多少帝王的不足與瑕疵,很有些錚錚鐵骨。
商陸的聲音沉了幾分:“太史令所言何意?”
他嗤笑一聲:“江御史熟讀史書,應該知曉。從來歷朝歷代,史書專門分了一部……叫佞幸,記載的,是弄臣。”
我心里一涼,我與商陸的這些蛛絲馬跡到底沒能逃得過他們的眼睛。
朝中漸漸有人低聲竊笑起來,有一人開了個頭,笑聲就漸漸漫成一片,間或還夾雜著別的詞兒:入幕之賓,男寵……一個比一個不堪入耳。
也有與商陸交好的官員,粗著嗓子和他們吵,雙方拋去修養學識,哪里像一個文人書生,倒像街頭叉腰大罵的潑婦。
我攥緊了拳頭,恨得腦袋發痛。我看不到商陸這時候的樣子,他平日這么驕傲的一個人,怎受過這樣的侮辱。這還是在朝堂上,私底下,我看不見的地方,他又受了多少閑言碎語。
底下的吵鬧聲愈發大,我摸到了案臺上一塊硯石,沖著那聲音最響的地方狠狠擲了過去。
“哎呦!嘶!”硯臺砸到了人,又摔在水磨玉石的地板上,發出極其刺耳的聲音。
朝堂上一瞬間悄無聲息,只聽到我磨牙而發怒的聲音:“一個個眼里還有沒有孤!”
“陛下息怒——”他們齊刷刷地跪下了,沒有一個敢出聲。
“以后再有提此事者,杖斃!”我霍地站起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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