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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人這一生通常會有很多時候,忽然想不起來自己身處何地,要做何事,或者對過去的往事記不周全。開戰(zhàn)前一夜,我在甲板上夜不成寐到天明,看著夜空繁星漸次黯淡時,便是這種狀態(tài)。

  我在回憶我和商陸的從前,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么回想,也只得零星的幾句話和一些情緒。

  天微亮的時候,海天交接處亮起第一絲破曉的曦光,不知是誰吹響了第一聲號角,廝殺聲撕裂了黎明,我打了一個寒戰(zhàn)。

  我總覺得我該做些什么,不該就這樣站在甲板上觀望。這時包金剛潑了我一盆冷水:“公主,您玉體金貴,若是有個什么閃失,我們這場戰(zhàn)便白打了。”

  好吧,其實我聽出了他的潛臺詞,他怕我這個拖油瓶到時候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一定是這么認為的。

  我只好在甲板上陪著長歌海月這個瞎子觀戰(zhàn)。

  那種景象真讓人永生難忘。萬頃碧波之上,忽的燃起火焰,仿佛山海都在放浪燃燒,水的波動和火的光影不斷跳躍,在吞噬熄滅與蒸發(fā)干涸之間搖擺。

  我被震撼得說不出話。

  長歌海月卻神色怡然。他說:“真想親眼見一見這燃燒的山與海,想必一定很美妙綺麗。”

  我冷笑:“在這山海之間掙扎死去的可是你的將士。”

  “那他們又是為誰的私欲而死呢?”長歌海月反問。

  我登時說不出話來。

  要說私欲,誰又能拍著胸脯坦坦蕩蕩擲地有聲地保證自己無私心呢。長歌海月不也是如此,如果他不是想要復明,他也完全可以不答應(yīng)我們的條件,自然他的將士也不用赴死。

  這本身就是一個無解的題。我一般不大思考這種涉及尊嚴啊人性啊之類的嚴肅而又深沉的問題,所以我很快就把這種念頭甩出腦海。

  前方不斷有戰(zhàn)報傳來,有時是我們略勝一籌,有時是商陸棋高一著,雙方一時相持不下,戰(zhàn)場膠著。

  長歌海月皺著眉頭,一指橫于唇間摩挲,若有所思地閉著眼睛。

  我一看到他那副樣子就覺得心里惡寒——他一定在醞釀那一肚子壞水了。有時候人真是很奇妙的東西,譬如商陸,那廝也是一心機深沉的主,但我就完全不怵他,反而覺得他既悶騷又孟浪,既禁欲又奔放;可長歌海月一做出這種樣子來,我登時就覺得他一定在心里算計我。

  于是我不動聲色地挪了幾步遠,繼續(xù)觀望。

  我以為,這一場與商陸的惡戰(zhàn)并不會那么快結(jié)束。商陸是商敬之最后的王牌,哪怕整個皇朝崩倒,獨他一個也能扛著再撐幾天,可當我聽到戰(zhàn)場上的廝殺兵器聲漸漸弱下去時,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長歌海月的通勤兵從遠處跑來,滿面的喜色:“主上!贏了!我們贏了!”

  我猛然轉(zhuǎn)過頭,心里狠狠一顫,竟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是喜或是憂?似乎哪一種表情都不適合我,就像夾在黑與白之間的灰色地帶,我臉上的表情與我的心一樣扭曲。

  長歌海月眉眼彎彎,看似良善,說出的話卻殘酷:“那可真是美妙。”

  我沖過去,揪住那通勤兵:“商陸呢?!他們的主帥呢?!”

  他大概以為我要和他一同分享這捷報的喜悅,眉飛色舞道:“往灘涂那邊去了,死了!”

  猛的一個大浪拍起岸邊巨石,水花飛濺。

  我有一瞬間的思維停滯,像忽然卡住的什么破舊木偶。

  “公主,恭喜公主!我云氏皇朝成就此番大業(yè),公主光復門楣,開國之舉,實值普天同慶!”

  金需勝不知什么時候登上甲板,聲如洪鐘,那個慶字還在風中回蕩。

  慶什么?怎么慶?我很茫然,我有一種感覺,好像身體已是不屬于我,真正的我早脫離了肉身飛升于外,俯視著這具只靠殘留的血管與脈動維持的肉體。

  我步伐僵硬聲音嘶啞,問金需勝:“他們說商陸死了。”

  “是。逝者已逝,公主請節(jié)哀。”

  “你答應(yīng)過我不傷他的。”

  “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臣乃一介凡人,無能運籌帷幄,事事掌控于手中。”

  “你……”我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反反復復只得那一句,“你答應(yīng)過我不傷他的!”

  十足像一個傻逼。

  那通勤兵的表情看上去更茫然,他說:“金軍師,商陸小賊如此輕易進套,不是金軍師的主意么?這……又是怎么了?”

  “下去!”回答他的是長歌海月的一聲暴喝。

  我捂著眼睛,竟然有一點想笑:“金需勝,你的主意?或者是你們的主意?商陸那樣果敢的一個人,什么東西會讓他上當?”

  不過就是我罷了。

  長歌海月嘖了一聲:“云小茴,你不高興嗎。我覺得你們倆真奇怪,一個明明知道他會受騙上當只是因為自己,一個明明知道有可能是圈套也為了渺茫的希望去咬誘餌,唉唉唉,這么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做什么搞成現(xiàn)在這樣呢。”

  我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一個人。長歌海月此時此刻說的風涼話令我忍不住想把他的嘴撕爛。

  那種絕望中滋生出來的怒火一瞬間爆發(fā)出來。我?guī)撞缴锨埃荒_將金需勝踢倒在地,那一腳我用了畢生全部的氣力,他本是跪著的,此時幾個骨碌滾出很遠。

  包金剛趕上前,跪倒在我身前:“公主息怒!”

  我看著金需勝在遠處慢慢爬起來,擦去臉上塵土,平靜地說道:“公主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請公主饒臣賤命,待臣親眼得見公主重振云氏,光復皇朝,臣便是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亦無憾。”

  我說不出話來,捂著眼睛,只覺手心一片干涸,若方才還能哭出來,此刻則是心如死灰。

  長歌海月在一旁默默聽著這場鬧劇,然后輕笑出聲。

  他這一聲笑戳破了我最后一絲的自欺欺人。

  他搖頭嘆道:“云小茴,你還不明白么。商陸他是故意的。他是只身一人去的灘涂,支開了麾下,便是知道這一去有去無回,不忍他人陪他送死,他不想與你敵對,又不能背叛家國,若是你,你如何抉擇?”

  他剩下的話我沒有再聽。有一個聲音在我心里叫囂:“去見他!去救他!”

  這是我最后一次機會了。拋開家國,拋開身份,徒留一個姓名。你叫商陸,我叫小茴,我愛你,僅此而已。

  我的身體遠比思維反應(yīng)更迅速,在我終于能正常思考時,我已沖下甲板,沿著船舷往下奔去。

  身后金需勝怒喝:“攔住她!”

  迎面而來的人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因為情況莫名,一時拿不準該不該攔我,這一猶豫間,我便又沖出很遠。

  我搶了一個小兵的馬匹,沖進硝煙還未散去的戰(zhàn)場,回頭望去,包金剛和金需勝神色緊張地沖下來,只是倆老胳膊老腿的,又如何比得過一匹驍勇的戰(zhàn)馬,很快便模糊成了兩個黑點。

  我穿過戰(zhàn)場上士兵的呻吟,穿過咸澀的海風,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絕勇。

  前方,便是我和商陸難收的覆水。

  人馬形跡漸漸稀少,視野所見,是大塊大塊裸露風化的巖石,這是這一片的灘涂,背靠海,另兩面有巖石懸崖呈合圍之勢,只得北方一個窄小彎曲的出口。若是被人誘入此處,只要將出口一堵,里頭的人便像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一路往前,景致愈發(fā)荒涼,我的馬突然嘶鳴一聲,煩躁不安地在原地打轉(zhuǎn),無論我怎樣哄它或是鞭打,始終不肯再往前一步。

  動物對于危險比人類更有一種特殊的敏銳。

  我看向前方,那里是一片深淺未知的地帶,大大小小的巖石雜亂無章地堆積在一起,海水浸漫過的灘上長滿青苔和海藻。

  我的霉運擋也擋不住,只得自己下馬步行。沿途能見到士兵的尸體,零星地散落在各處,我每見到一具便覺得心尖巍巍地顫,直到翻開確認那不是商陸,才抽搐著松弛下來。幾次過后,我便覺得精疲力竭,有一種被抽脫氣力的無力感。

  商陸就是在這樣的時候突然地闖入了我的視野。起初我只看到海天交接處翻起的一線白浪,接著瞳孔中便猛然撞到了什么,那是商陸。

  很多年以后,我的女兒亦長大成人,到了豆蔻年紀,像那時的我一樣,為了一個少年萌動和憂傷,好像連眼淚都是摻著蜜汁流淌出來的。彼時的她尚年輕,睜著不知世事的眼睛問我:“母親,錦廈總說絕望絕望的,究竟什么是絕望?”

  “海,天,遠處翻滾的浪。懸崖,巖石,濺起的水花,巖石邊半躺著一個人。”我緩緩告訴她。

  她很不能理解,思索了半天,氣憤地質(zhì)問我:“那分明是很美的景色,母親何以說是絕望?”

  她自然是不懂的。

  可對于當時的我來說,這場景構(gòu)成了我整個生命的全部。

  光陰止于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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