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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和商陸一起喝了半個月的白米粥。一根榨菜,一根蘿卜干。

  我是因為嘴唇破了,他是因為鑿齒牙疼。

  每當我抖索著灑滿藥的嘴唇——忘了說了,郎中給我換藥了,換成一種很詭異的黑紫色——對商清玨痛訴他大哥的種種不人道之事的時候,商清玨總會掩面轉過頭去。

  我問他:“你什么意思?為你大哥抱不平?”

  “不。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臉色?”

  “黃色啊。”

  商陸喝白粥,喝得白里透紅;我喝白粥,喝得面帶菜色。

  為此我少沒向商陸抗議,我對他說:“我是不吃肉會死人,只有吃肉,才能讓我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商陸!讓我們一起來吃肉!現在就出發,去追趕太陽!”

  當時商陸看我的眼神我覺得我一定會沒齒難忘。

  轉回來,我對商清玨說:“黃色啊。”

  “黃色的臉黑色的嘴,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像一只馬蜂啊!”

  他拍案疾走,像是多留一會兒就會被我蜇一般。

  我和愛美的商清玨不同。這種程度的話打擊不了我。但是我很想打擊商陸。

  當時我被商陸咬破嘴唇,說起話來嘴巴不利索,漏風噴口水,吵架吵不過他。所以我想出了一個很妙的辦法來刺激他。

  那天商陸鑿齒完了以后,被郎中一劑麻沸散放倒了。我就瞞著他問郎中把他鑿下來的牙齒要來,清洗干凈,鉆了一個洞,用一根紅線套了,吊在脖子上晃蕩。

  古人曾用黑狗牙齒辟邪,我覺得,商陸的牙能夠誅仙弒魔。

  那幾天我格外勤快,晃著他的小白牙頻繁出現在商陸面前。

  書房、花園、堂屋、亭子、水榭。

  這個小白牙的殺傷力絕對超過唇槍舌戰。為此商陸的痊愈期又往后延了很久,郎中說是因為氣血上涌。

  后來商陸忍不住了,他堅決要求郎中重點關注我,盡快治好我的嘴唇,他寧可聽我冷嘲熱諷惡毒詛咒,也不愿再看到他的小白牙了。

  這一回是我最后一次吊著他的小白牙去他面前了。商陸在喝茶,我不客氣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把小白牙取了下來。

  他斜眼看我:“你不掛了?”

  “不掛了。”我說,“你的牙太霸氣,街口那只旺財最近都不和我玩了——等到中元節再掛。”

  他氣結,半晌若無其事,問:“你嘴好了?”

  “好了啊。”我清清喉嚨,“我給你來一段利索的。”

  “商陸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商陸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商陸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

  小的時候父皇培養我學琴,學琴的時候需要唱幾句,聽過我唱歌的人都夸我音色很特別。

  所以大半個王府都聽到了。我親眼見著好幾個愛慕商陸的婢女花容失色,“砰”,你看,又打碎了一個花瓶。

  商陸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臉不紅心不跳:“少了一顆牙的男人,怎么能算完整呢。”

  他冷笑一聲,忽然站起來,四處轉了一圈。

  我們所處的是商府較偏的一個小花園。老管家深明大義,開源節流,把這個花園弄成了一個趣味盎然的菜園。

  菜園里有什么?絲瓜、黃瓜、南瓜、茄子、蘿卜。

  我看到商陸弄了把鐵鍬扒拉,然后扒出一個脫水的空心蘿卜。

  他把這個干癟的蘿卜送到我面前來晃動:“你要再敢說,今晚上你就是這個樣子!”

  脫水……我一個寒顫,誠懇地看他:“我不說了。”

  可是那晚上,我還是變成了一個脫水的空心蘿卜。我艱難地推開他在我身上亂動的手,破口大罵:“商陸,你說話不算話!”

  他像一只吃飽喝足的大貓,瞇起眼睛來:“難道你認為自己是蘿卜?難道你不認為自己是一只土豆嗎?”

  我倒在床上,血濺三尺。

  那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大概就和商陸這樣過下去了。我裝作三年前的事我忘卻了,他裝作三年前的事沒有發生過,我們********演這場戲,也許一演就是一輩子。

  可我還是太過僥幸。

  后來我才知道,再小的疙瘩和種子,總有一天也會破土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我翻了翻日歷,明天是個好日子。宜嫁娶、宜耕作、宜動土、宜搬遷,我父皇曾說:“小茴是天上神仙送給朕的,小茴你看,你的生辰,萬事皆宜。”

  是的,明天是我的生辰。

  我已經有三年拒絕去過生辰,我拒絕回想拒絕慶祝,抗拒得恨不得日歷上這一頁能消失掉。

  萬事皆宜,哈,所以死一兩個人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會忘掉我生辰那天我父皇和弟弟被囚的宮里的那場大火。

  我從我生辰所在的這個月開始就莫名焦躁。類似于看到商陸想咬他,看到商清玨想抽他的這種。

  商清玨抱怨他的不公平待遇:“憑什么我大哥只要被你咬一口好了,我卻要被你抽一頓!大不了我把我的臉給你咬好了!”

  這話被商陸聽到,商老爺的臉立刻黑了,商清玨又挨了一頓抽。

  商清玨遭受的不幸雖然讓我高興了一陣子,可隨著生辰越來越接近,我還是愈來愈暴躁不安。

  我現在無比懷念起那個東西來。

  我趁商陸不在府的時候去了一趟霸氣寨,找白蘞要那東西。

  白蘞磕著他的煙斗,深深地看我一眼:“你非得要嗎?哪怕吸煙草都比那個好。”

  “我很需要。沒它我熬不過去。”

  “我當初真是錯了。怎么會傻到給你那個。”

  我笑笑,白蘞和商陸不一樣。商陸如果不肯給你什么,折斷他全身每根骨頭他也不會給;可白蘞不同,他泰半時間都會順著我。

  很難說這樣好不好。不過眼下我確實很需要。

  我這一趟去的快回的快,所以沒被商陸發現。

  這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背著商陸面朝墻壁,打算靠“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個廟”這個經久不息的經典故事來麻痹自己,并且希望自己能一覺睡到后天,把明天睡過去。

  我想商陸總不會傻逼到舊事重演,把明天再轟轟烈烈來一遍吧。

  第二天我很心不甘情不愿地醒過來,打算在床上裝死一天。但被美貌的丫鬟妹子溫柔又不屈不撓地叫醒了。我環視四周,沒見商陸,于是順口問了一句:“王爺呢?”

  “呵呵,王妃忘啦?”那妹子掩口輕笑,“今兒是王妃生辰,王爺大早就去做壽面啦。”

  我那時正在下床穿鞋,聞言像一盆冰水澆頭,一個不慎,腳趾折了一下。

  我忍住鉆心的劇痛,卻忍不住排山倒海而來的回憶。

  一個人孤獨的等待;丑八和宋子遠最后的臉;父皇和云二的死;長公主跋扈的眼;商陸的失約和冷眼旁觀……所有這些被我刻意遺忘掉的東西因為這個生辰,因為這個該死的壽面!全記起來了!

  我承認我很沒出息。時隔三年,可每到這一日,我就像要再重新經歷一次往事一般,顫抖和恐懼。這種感覺完全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減弱,反而歷久彌新。

  我對自己說:“沒事、沒事、沒事。”這是我的法寶,也是我逃避的一種辦法,每逢遇上重大挫折我就這樣對自己說,好像真的可以沒事一樣。

  我穿好鞋子,沖出府去。門口碰到商陸,他攤著兩只都是白面粉的手,沉沉地看我:“你去哪里?”

  身后的丫鬟跟出來,沒眼色地恭維我:“王妃好福氣,王爺為了給您做壽面,忙活了一早上,這廚房都快被掀了。”

  我握緊拳頭:“我不過生辰。”

  商陸看著我,聲音忽然低微下去,他說:“壽面快做好了。”

  我提高嗓門朝他大吼:“去你媽的壽面!我不過生辰你沒聽到嗎!我早沒有生辰了!云小茴沒生辰!”

  丫鬟被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我。

  商陸朝我走了一步,像是要說什么,但最終手足無措地立在那里,白面粉讓他看上去很滑稽。

  我受不了了,轉身便走,走到一半,回頭沖還在原地的商陸叫:“今天你不準跟來!如果你跟來,我……”我結巴了半晌,想不到可以威脅他的地方,最終只得說:“如果你跟來,我這輩子都不再認識商陸這個人!”

  商陸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開口說話了,他才說:“那我在家里,等你回來吃壽面。”

  他沒有說府里,他說家里。

  可是這個詞此刻聽上去很諷刺。

  我轉頭就走,雇了馬車頭也不回地朝霸氣寨一路狂奔。

  白蘞見到我時嚇了一跳:“你……”

  我朝他攤手:“給我莎綏草!”

  我第一次服用莎綏草是來霸氣寨的第一年。那年到我生辰的時候,我像一只瘋狗一般惴惴不安又癲狂,一下子想沖到白玉京去,一下子又想自刎去陪我父皇和云二。

  白蘞沒辦法安撫我,又看不下去,給我嚼了一片莎綏草的葉子。這種神奇的植物很有效地讓我安靜下來,我開始暫時忘掉很多東西,并且飄飄欲仙。

  所以我后來,每年生辰的時候,都會依賴于莎綏草,讓我挺過去。

  白蘞嘆了口氣,把一片干莎綏草的葉子泡了茶給我喝。我有些不過癮,還想要一片,沒想到他的態度卻無比堅決:“就一片,這是底線。這東西吃多了不好,會上癮。”

  我慢慢地啜完那杯茶,心情平靜了很多。

  白蘞這才坐下來,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和我談心:“小丟,你這樣不行。你得面對它,正視它,解決它,放下它。”

  我不理他。

  他又問:“商陸還不知道你依靠莎綏草吧?”

  我煩躁地打斷他:“別提他。”

  “你回去,你給我回東川王府去!我不信商陸會由著你亂來!”白蘞鮮少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和我說話。

  我頓時悲從中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連白蘞都不待見我了。

  我梗著脖子:“我不回去!你收了商陸什么好處,連你都不收留我了!”

  白蘞本來回頭要走,聽到這話,輕輕地說了一句:“你以為我想嗎。”

  我奇怪了,既然你不想,你干嘛趕我走。

  可沒等我把這句話問出口,他就走了。

  我十八歲這一年的生辰,一個人在霸氣寨坐了很久。商陸說他等我回家,哈。

  我想笑,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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