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概是我和商陸都是從小就沒有娘的緣故——我娘在我滿月時就過世了;商陸他娘雖然活著,我個人覺得也和死了沒兩樣——所以我發(fā)現(xiàn),我和他的關系自那次去偷窺他娘以后,居然有了一些緩和。
這不是一個好現(xiàn)象。我聽到我的心里有個聲音在聲嘶力竭地干嚎:“危險!危險!珍愛生命遠離商陸!”
這個聲音在吼了一刻鐘后,被我一腳踢出腦子。我得承認,我開始放縱自己并且墮落了。危險不危險的,誰知道呢,也許整個東川王府的命運都牽制于商陸那種危險的美感里……包括我。
商陸這幾日忙于處理東川政務,我不大見得到他。他給我派了許多個丫鬟服侍我,但都被我拒絕了。我自己花了三天時間把東川王府逛了個遍,商陸似乎很信任我,連書房都不曾上鎖。
他的書房很干凈,四面粉墻,上頭掛著各色名家字帖,行書草書隸書和篆書。我無聊地一眼掃過去,被書房正中一幅裝裱精致的字帖吸引住了。
那幅字被掛在書桌抬頭就能見到的粉墻上,窗外一枝海棠剛好斜斜探進來,如果那上面寫的是“春陰初過海棠時”這一類的名家絕句,那必定是極有意境。
可神啊,我看到了什么!
白紙黑字,五個大字大刺刺地戳著我眼睛:商、陸、愛、小、茴!
我震驚,我惱怒,我惶恐,我羞慚。那五個字,正是三年前我尚還幼稚的手筆。
三年前那段在學堂念書的日子里,我狂熱地沉迷于對商陸的教育事業(yè),教的最多的就是這五個字,并且厚顏無恥地對他說這五個字是商陸大好人,來,和我念,商陸大好人!
此刻我真切地體會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我的血涌上頭頂,迅速四下張望后,一把揭下那卷字,藏在懷里偷溜出去。
我懷里的這卷字代表了我過去那段黑歷史,我把它放在池子里浸濕揉成一團,掰開撕碎,再擠成一團,最后刨了個坑埋在竹子底下,這才心滿意足地喟嘆了一聲。
我做完這一切,回屋子里等吃晚飯,廚娘說今晚有紅燒蟹粉獅子頭,真讓人有無窮的盼頭。
可是我沒等到丫頭來喚我吃飯,倒是等到了辦公回來的商陸。
他頭發(fā)有些亂,衣襟有些松開,袍角被他撩起別到腰帶里去,好像翻箱倒柜找過什么東西似的,比起以往的貴公子樣子來說,又另有一種糙爺們的風味。
這一想我的眼光就變了味,幸好我及時反應過來,調整我的情緒:“你要吃獅子頭嗎?”
他盯著我,一字一句道:“那幅字呢?”
“什么字?”
“別裝傻,你知道的!”他的口氣不悅且蠻橫。
目光很有殺傷力嘛。
我朝他無賴地笑:“那是我寫的字,干你何事?”
他眼神幽深,我面無表情。
他深吸了口氣:“還給我。”
“沒有了。”我兩手一攤,無奈地看著他。
“那你再寫一幅。”
這句話惡狠狠的。
“好吧。”我起身,研墨鋪紙,專注地寫了五個字:商陸大好人。
“喏,給你。”我吹干墨汁遞給他——叫你和我抬杠!
商陸接過去看,氣結了半晌。然后抬頭:“你以為我不識字嗎!”
我為自己辯解:“我當初就是這么教你的,商陸大好人。”
“不,不是這樣。”他捉住我的手腕,強行把我?guī)У綍狼埃蚁牒笸耍杀澈缶褪撬麍詫嵉男靥拧?br />
他用手臂圈住我,抓著我的手在紙上描:商、陸、愛……
我忽然怒火中燒,掙脫開他的手,把毛筆往紙上一摔:“你愛我?!你愛個屁!你要是愛我,那天為什么失約!你要是愛我,為什么和那個公主一起來欺負我!”
我在腦中拼命回想他做過的對不起我的事,可想來想去只有這兩件,倒是他從前一些不經意的體貼、強勢中的溫柔統(tǒng)統(tǒng)被我回想起來,于是我心里更看不起自己了。
商陸顯然因為我忽然激情澎湃的一連串質問震驚了,他驚愕地看了我一會兒,眉頭皺起來,然后忽然把我抱住,剛才周身的強硬的氣勢也收斂了,他用下巴摩擦我的頭頂:“小茴,對不起。”
我在他懷里奮力動彈,他低下頭來,用臉頰摩擦我的臉頰,一手輕輕撫摸我的長發(fā):“小茴,小茴,對不起。”
他這個類似撫摸躁狂貓狗之類的動作很有效果,我平靜下來,靠在他胸口聽著心跳聲。
他輕拍我的背:“還氣不氣?”
不理。
“小茴,小丟,小出云……媳婦兒?”
不理。
“嗯……紅燒獅子頭要冷掉了啊。”
我抬起頭,惡狠狠的:“重新做!紅燒蟹粉獅子頭!”
“好嘞。”他眉開眼笑,“遵命。”
你看,其實女人的心很簡單,這么容易滿足,這么容易軟化。
晚飯的時候我特意指使商陸給我夾這夾那,我說:“我要吃蝦。”
他好脾氣地放下手中筷子,認真專注地給我剝蝦。
我說:“我要吃螃蟹。”
他又擦了手,給我剝蟹腳。
我指著那盤蛋羹:“我不要蔥花。”
他耐心地替我挑出細小的蔥花,然后放到我面前來。
我說:“冷了,腥了,不吃。”
他吩咐廚子重做一盤,別放蔥花。
最后我自己都忍不住嫌棄起自己的作,商陸卻還一絲不耐的表現(xiàn)都沒有。
晚飯過后我好奇地問商陸:“你不討厭我嗎?”
“討厭?為什么?”
“我這么挑剔,這么難伺候。”
“我一直擔心你不給我疼你的機會。你能這樣我很高興。”
我頓時無言,不知該說是商陸犯賤還是我自己犯賤。我想了想:“把今天服侍我們吃飯的那個丫鬟辭了吧。”
商陸一臉茫然,反問:“哪個?”然后又很快釋然,說:“都聽你的。你是東川王妃,我媳婦兒。”
他似乎特別喜歡媳婦兒這個稱呼,每次說起時都帶了一種傻乎乎的笑,我在心里鄙視他,一副蠢樣。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我要辭了那個丫頭,是因為商陸吃飯時,她一直在盯著他看,色迷迷的,肆無忌憚的——真討厭。
晚飯吃好后,商陸去書房批公文。
我趁他忙的時候跑到王府后花園,那里有一處天然溫泉,我覬覦很久了。
我舒坦地泡進水里,讓水拂過我這三年粗糙了不少的皮膚。這時候天色已經有點暗了,王府的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在夜色中很迷離。我隨著水波蕩漾,恍恍惚惚地想,如果這就是一輩子,就好了。
岸邊有腳步聲響起,我看到商陸那一方黑色衣擺,他在岸上笑:“小茴?”
我深吸一口氣,偷偷地潛下水。
我在水里睜開眼睛,商陸在岸上的影子被水紋晃得很扭曲,我聽到他的聲音隔著水和氣模糊傳來:“小茴……小茴?”
然后水波一陣劇烈的晃動,我在水底下看到他的黑衣在水里飄來蕩去。我計算好時間,等他近在咫尺時,忽然猛地躥出水面,朝他大笑:“哇哈哈!”
我本來以為他也會笑,可他死死瞪著我,眉毛擰成一團,臉色凝重得像一塊鉛。
……我漸漸地笑不出來了。
“云、小、茴!”我聽到他磨牙的聲音,咯噔咯噔的,瘆人得很。
他在水中奮力朝我走來,激起很大的浪花,然后一把抱住我,“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
……
我懵了。
我茫然環(huán)視四周,然后開始大呼小叫:“你打我!”
我一邊哭喊一邊撲騰,拖著哭腔指責他:“商陸你打我!”
其實他下手很輕,分明是不忍弄疼我,可我這樣半真半假的幾聲嚎,他竟真的慌亂地低下頭來檢查:“弄疼了?我看看。”
這回輪到我瘋癲了,我雙手捂住屁股,覺得一股熱氣撲上面頰:“看屁啊!你自己沒屁股嗎!”
而且你的屁股比我的翹!
“你不是疼么?我下手很輕的啊……”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試圖繼續(xù)觀察我的屁股,我忍無可忍,一腳踹開他,又是一陣浪花。
然后我倆沉默地互瞪良久,我忽然被夜風吹得打了個寒戰(zhàn),然后我看到商陸嘆了口氣,認命地抱著我慢吞吞地朝岸上走去。
不知怎的,他在水里的動作比起岸上,遲鈍笨拙了很多。好幾次差點兒摔倒,我試圖爬下來:“我自己走吧。”
他充耳不聞。
把我抱上岸的時候,他松了很大一口氣,我轉頭等他也爬上來,他卻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入了水里。
“啊!”我尖叫出聲,伸手去撩他的胳膊:“商陸!商陸!”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往岸上拖。他在我的幫助下終于爬上了岸,氣喘吁吁,脫下濕漉漉的外衫裹在我身上:“沒事,回去吧,等會兒著涼。”
我存疑,盯著他:“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仔細地觀察他全身,從腦袋到足尖,一寸也不放過。尤其是腿部,可并沒有看見什么明顯的傷痕。
“真的沒事。”他微笑看我,很靈活地從地上爬起來,“你看,好好的。”
我雖然還是懷疑,可他卻兀自往前頭走去,濕漉漉的褻衣貼在他的身體上,勾勒出他優(yōu)美結實的肌肉線。我仔細觀察他的走路姿態(tài),許是因為心理作用,總覺得有點怪異。
我在心里掙扎要不要去扶他。
可一想到他剛才跌入水池的樣子,還有背著我在水中走的樣子,我心軟了。
我?guī)撞阶哌^去攙扶住他,他身體一抖,不為所動地推開我的手。
我在心里罵娘。我這個人有個劣根性,越是不讓我干的事,我越要干。
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地抱住他的腰,異常懇切地關心他:“這樣有沒有輕松點?”
商陸瞪我:“云小茴,松開你的手。”
“我冷。”我笑嘻嘻地看他,把身體朝他貼過去。
他呻吟了一聲:“放手。”
沿路的丫鬟們大概在方才已經得了指令回避,所以我愈發(fā)不要臉地調戲商陸。
我早說過了,我很惡毒,所以我故意煽動商陸,看著他隱忍而又被情欲折磨的臉,心底很暢快。
他伸手要來捉我,我敏捷地跳開,跑得很遠,沖他擠眉弄眼。
商陸沒有追上來。他站在原地,無奈地看著我苦笑:“小茴,你別走這么快。你如果再逃開,我就追不上了。”
在這樣影影綽綽的夜色里,他一身白衣蕭瑟地立在夜風中,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我心里猛地一顫,不知怎的,總覺得這番話,似有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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