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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這話便是蕭南風的口頭禪,在短短一瞬,卻直覺那般親切,言歡仿佛掌握到了其中的精髓,因保護一個人而變得堅強,因守著珍惜的人事而變得誰都可殺,她如此,蕭南風亦是?

  電光火石間,言歡手腕一轉,袖中青石悉數飛擲而出,石子粒小,卻顆顆帶著勁風,疾如暴雨沖著石磊劈面而去,他不敢怠慢,猛地將小豆子拋了出去。

  言歡發力更狠,偶有幾顆左右夾襲,石磊防不勝防,雙膝一軟,七尺男兒跪倒在地,不知是痛還是羞恥所至,他慘叫一聲。

  手一松,小豆子撒開小腿,佳娘一把摟住他,千萬寶貝地躲遠了些,眉色瞬間松弛了。血脈相連并非維系感情的唯一途徑,日復一日的相伴,也會成為一種幸福,一種永恒。

  言歡彎身拾起被拋在地上的弓箭,拽滿弓弦,直抵住石磊的額間,只要一松開指尖,那箭矢就會穿透過去,這男人就會死在自己的手里!

  死到臨頭,即是馳騁沙場的戰將也不免心驚,只恨今日輕敵,他悔不當初!石磊緊閉雙眼,恨道,“你要殺便殺!我石磊絕不眨眼。”

  言歡冷冷一笑,“你閉著眼睛,自然不會眨了。”

  “你……”石磊氣得渾身打顫,“你這妖女……”

  言歡挑釁道,“好久沒聽人這么叫了,你繼續喊阿,別停。”

  石磊膝處劇痛,“我……”

  “啊,你不會?”言歡箭身不挪,微笑道,“那我唱給你聽啊,妖女美,妖女艷,妖女第一要數言歡……”

  看戲許久的秦云玖也悶笑出聲,他揚袖,示意兵士們由四角包抄而上,勢必要將言歡一干人全數抓住,既然寶物在此,其他魚蝦他權當閉一眼罷了。他悠然望住揚雪的天際,杏眸彎了起來,銀釘芒彩卻似冰寒。

  言歡胡亂唱了一通,滿足地深吸一口氣,可無福消受的石頭人已僵,“你好歹給個痛快!”

  “我不要。”言歡哼道。

  “我……”

  言歡逗他,“什么?想求我?”

  “我……”石磊面色微紅,“我……”

  弓箭無聲地移開了,“真別扭,說來,我還真討厭你們這種只有一個表情的臉。”

  石磊不語,面對這種人,他唯有閉口不言,免得還沒死已氣得內傷,忽覺眉心處一亮,那鋒利的箭矢已離開奪命的地方,他看著那毫無殺氣的箭羽慢騰騰地挪向脖子,繼而到左胸……終是停留在肩胛處……

  每動一寸,他的心就為之一滯,稱她為妖女真一點也不委屈!要不是他內心堅強,早該嚇得先昏厥過去了,不過這姑娘雖打扮甚為妖孽,心腸似乎不歹毒,自己方才無禮至斯,她也仍是留他性命。

  石磊心下有愧,“對不……”

  話未盡,言歡水袖一擺,指尖一收,那箭身死死地沒入石磊的肩處,他不可置信地瞪著汩汩流出的鮮血,痛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你……”

  “你什么?我又沒說放過你,不過之前看你算是有良心,把我家小豆子推開了去,不然,現在瞄準的地方,是這里。”言歡惡意地點住石磊的眉間,蹲身下來,“石將軍,我真覺得你們這種臉很沒趣味。”

  石磊牙關死咬,冷汗涔涔,“妖……女……”

  言歡丟下弓箭,左右擰住他的兩腮,斜上一扯,“這樣笑笑,也不是很丑阿。”

  “妖……女……”他扭曲的嘴里依舊固執地說著,牛眼憤懣不平地瞪住她。

  言歡起身,順便臨別一腳,踹倒石磊,“多休息,少說話。”

  身后有人道,“言歡。”

  幾道巨大陰影簇擁著她,言歡回身輕笑,“云玖,還有何指教?”

  秦云玖狀似無意地理著言歡的發鬢,“言歡,你今日傷了石將軍,還想全身而退?”

  “你以為這些蝦兵蟹將能留住我,還是你要親力親為?”言歡冷笑,“我真想見識你的真本事了。”

  “你只顧著玩,卻漏了你的幾個同伴。”

  言歡眸光一閃,順著秦云玖的指向看去——

  言靜和言雄不知何時被擒,正被士兵層層圍在圈子里,動彈不得。

  明明瞧見他們領著村民逃走了,怎么又折返回來?言歡略有不安,“你想怎樣?”

  秦云玖放下手,一臉驕矜的笑意,“跟我回去罷,我會護你。”

  “回哪?”

  “府南王府。”

  言歡雙眉微蹙,“做什么?”

  他的臉慢慢靠近她,視域中那耀眼明亮的銀釘,一閃一閃,似是惑人心神,云玖沒心沒肺地笑道,“跟我回去做喜歡做的事。”

  “回?我還真不想用這個字眼。你拿下他們是預備押回去,還是我跟你回去你送他們走?”言歡迎上去,小手摩挲著他的臉頰,“云玖說話還算數嗎?”

  呼吸近在鼻翼,酥麻感襲上面孔,隨即擴及四肢百骸,云玖輕道,“當然。”

  “放了他們?”

  “好。”

  言歡不放心道,“不會一轉身就去抓他們回來吧?”

  秦云玖爽朗一笑,“自然不會,我又不是嚴觀白。”

  “他也不會。”言歡忍不住為其辯駁,話一出口竟自己先愣住了。他們相識三月有余,她對嚴觀白卻幾乎一無所知,除了醫術高明這人人皆知的事情,她并不比其他人曉得多一些。孤人,觀白,她嘴角一動,心下黯然。

  “不會?”秦云玖哼笑一聲,“世人皆道千秋先生仁心仁術……我本也以為如此,要是他在我面前揮劍殺人,我也會以為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可你我總該清楚,他并不像表面那么簡單阿。”

  不簡單?你也不見得是什么好貨。言歡心道,一雙眼鎖住被圍困住的言雄言靜,根本不答他話。

  秦云玖扣住她的雙腕,指尖探入袖中,甩抖之間難免觸及她的肌膚,往常他們即便偎在一張床上也不會有何尷尬,可如今,他一碰到她,就覺心生怪異,也許,只因一席男裝之下,他終于意識到兩人之間是男女有別。

  言歡明白他的用意,主動挽起雙袖,“你已答應我放了他們,我自不會對你出手。”

  秦云玖收回手,“我能信你?狡猾的狐貍。”

  言歡只笑不答。

  秦云玖故意激她,理不清心緒地脫口而出,“嚴觀白曾與我說過,他為了成功,犧牲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所謂。”

  “犧牲?”言歡面色不改,還是那個笑,“真不像他說的話。”  “我犯不著騙你!”云玖隱隱動怒。

  言歡暼他一眼,“這話太愚蠢,我才笑。而你又做什么生氣?”

  “我……”

  秦云玖頓住,一時間也說不出緣由來,他仍是帶著人畜無害的歡快笑容,內心卻悄悄打鼓,他為何生氣,自己竟也說不上來,“這話哪里蠢了?我倒覺得有理。你現在不也為了這群人而犧牲自己?”

  言歡說,“你可以放了他們了吧?”

  “你別想逃。”秦云玖自恃武功不弱,但在眾人面前他必須裝作是個毫無本事的廢物。言歡這人驕傲決絕,斷不會低頭,今日竟為幾個山野村民棄了自由?他仍是懷著疑慮,一點不敢松下警惕,“既已答應,就別怪我,來人,將她綁起來。

  “我不逃,只因我不想逃。”言歡顧盼間眉梢輕挑,眼眸中波瀾不驚,似是勘破世情般澄凈。若逃了,怎能挖掘出言氏一族慘案的背后,若逃了,怎能看清誰人真心誰人假意。

  云玖指住言雄言靜,“那么,放了他們吧。”

  兵士互相望了一眼,應聲松開鉗制。

  “小姐!老子跟他們拼了!”言雄揮舞雙拳,又要撲上去。

  饒是怪力無窮,也敵不過五人十拳,他節節敗退,口中仍是呼喊小姐不停。

  言歡頓住腳步,忽然回身,“你們回去,代我照顧好言家人。”

  “小姐……”

  言靜喊道,“小姐,不要為我們犧牲自己啊!”

  秦云玖望住停下來不走的她——

  言歡眉眼盡彎,嘴角揚起,似是極其滿足的溫柔笑靨,她說,“這不是犧牲,犧牲不能保護任何人,暫別罷了,等我回來。”

  秦云玖心頭狠狠一震,口中反復咀嚼字句。他仿若與她從未相識般,以陌生的目光端詳著眼前的少女,紅裳如故,裙裾飛揚,好似墮塵的謫仙,她淺淺地笑,可那笑容卻不屬于他。

  言歡瀟灑揮手,自信道,“等我。走吧。”

  言靜扯住言雄,極快地消失在視野之中。

  “還不走?”言歡直覺雙膝一軟,整個人跌了下去。

  秦云玖眼明手快地納她入懷,“我知道普通的迷藥對你無用,所以我還特意向觀白兄要了些特別的……”

  言歡本來不過佯裝昏厥罷了,聽得此句索性閉緊了眼,任由身體向下墜。風拂耳,似是情人另一種形式的擁抱,可惜那人的輪廓,已然模糊不清了。

  西山白雪霽寒宵,極目而眺,言家人俱去的村落里,格外冷清。

  嚴觀白雙目又是覆上了絲緞,他負手而立,飛雪似花片片凋零,幾簇落于眉間,他也依然故我,巋然不動。那位置,正是曾與言歡待過的地方,斯人已走,他卻從未挽回,也從未想過去留。

  一盞燈,一壺酒,一人踩著落雪而來。

  嚴觀白并不受驚擾,連回頭也不曾,他只道,“你來了,南風兄。”

  蕭南風拋下酒壺,環視冷清的周遭,不禁彎唇,“對著我時,你那裝出來的溫和還是能省則省吧。”

  “今日南風兄的火氣似乎大了些。”嚴觀白返身,沿著懸崖邊緣步履輕慢,“是什么讓南風兄這般急躁?”

  蕭南風若有似無地譏諷道,“我原以為你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人,誰知道,你為了達成目的誰都可以利用。”

  “哦?”嚴觀白眉目不動,佯裝不明其意,“南風兄的話愈發難懂了。”

  蕭南風忍到極致,一手揪住嚴觀白的襟口,桃花美目中盡是憤怒,“你為籠絡那秦云玖,不惜三番兩次幫他欺瞞言歡,今日,還眼睜睜看著言家人被官兵帶走。天下人都說我蕭南風是無心冷血,我看你這萬人敬仰的神醫才是鐵石心腸!”

  嚴觀白眉頭輕皺,仍是平淡安然,“那又怎樣呢?”

  “不怎樣。”蕭南風倏地松開手掌,瞳仁內妖邪之氣昭然示世,“你殺誰、害誰都與我無關,我從旁助你也未嘗不可。而言歡,你若敢動她分毫,我蕭南風定殺盡你哀牢山活口。”

  “好狠的心。”嚴觀白輕柔一笑,撫平被抓皺的白衫,“我若已動了呢?”

  蕭南風也笑,眉色間帶著狠意,“那你就替哀牢山二十三口人準備后事。”

  嚴觀白抿唇一笑,仿若哀牢山上無一人與他有關,即便是養他的師傅,敬他的師兄妹,他都可以隨時離棄,“南風兄莫要動氣,我不過說說而已。”

  蕭南風聞言,神色稍緩,他道,“我那已部屬好了,只待東風,你又如何?”

  “南風兄盡管放心,絕無后顧之憂。”嚴觀白簡潔,話中卻是滿滿的自負。

  后生可畏,可這嚴觀白卻令他這樣討厭,連一句謙虛的話也無,一派斯文皮相下卻暗藏了這樣一顆心,蕭南風不由哼笑道,“世人怎么沒察覺你的真面目?”

  嚴觀白微笑,回想一番后,“南風兄與言歡的說話方式真是相似……讓我忍不住有些記掛她了。”

  “言歡?何時喊得這么親密?”

  “不久前。”

  蕭南風挑眉,“你到底接近言歡為的是什么?為了你弟弟孤人的仇?”

  “不全然。”嚴觀白并不否認,他嗅到酒香,彎身勾攬在手中,撥開酒封就肆意喝了起來,“南風兄又起了殺意?感情太多,不好,壞大事。”

  “真正的男人從不把失敗的責任推到感情上去。”蕭南風看他狂飲,并不勸阻,心道,喝死最好,不過待全盤計劃成功之后,再死不晚。他憶及兩人將攜手協作,勉強勸道,“少喝些,不少文人騷客都是喝酒掉進水里溺的。你莫重蹈覆轍。”

  嚴觀白呵呵一笑,“我水性好,要死也是墜崖而死。”

  “你以為世上有那么多崖可跳?”

  “眼前正是。”嚴觀白不似玩笑,“若有一天,我心愿成了,死又何妨?”

  蕭南風同他一處望著飛雪,因回憶而蒙上輕紗,“哪****死了,我會去你墳前敬一杯薄酒。”

  嚴觀白淺笑,溫聲道,“謝了。記得帶上言歡。”

  蕭南風懶于與其辯,只當他是醉酒瘋話,“別托夢與我們,我與言歡沒空理你。”

  “你怎知她不愿理我?”

  “憑你今日無動于衷,憑你與她已積仇恨。”蕭南風幾次攔阻嚴觀白與言歡碰面,誰料百密一疏,仍叫這廝鉆了空子。他憂心言歡陷進嚴觀白的圈套中,也不愿見言歡為其黯然神傷。

  尋常人得知真相應是頓悟了,可是,以自己對言歡的了解,她非但不會放棄,還會迎難而上,未來之路勢必多舛無比。孤人之事尚有莫大疑問,言歡不曾提,他更不會與嚴觀白說破。

  那兩人,離得越遠越好。

  燈盞放在嚴觀白腳邊,事已談完,蕭南風旋足就走。

  “南風兄……”嚴觀白出聲喚他。

  蕭南風冷靜道,“做什么?”

  嚴觀白笑得深意,“我以前不知你為何暗中護著言歡……如今卻猜得了七八分……”

  “猜?”嚴觀白此人心細如塵,又怎會信口開河,定是有了十成把握才敢說破。蕭南風心知,卻面不改色,“我不喜歡猜啞謎。”

  “據聞,言氏少主失蹤十余載,如今應是二十五。南風兄十年前入的圣教,比言歡早了三年,也正是言氏少主失蹤那年呢……”嚴觀白勾唇淡笑,貌似無心地又喝下幾口烈酒,“怎么看都是無比巧合。”

  “世上巧合的事太多。”

  “可是……只有言樂才會常年來暗地里接濟著言家村,只有言樂會護著唯一的妹妹言歡,也只有言樂聽到村民被抓的消息才會匆匆趕來,還對無動于衷的我興師問罪!不是么?”

  蕭南風的目光越來越冰寒,絳紅痣如血,印入眼簾。

  嚴觀白扯下緞子,笑盈盈地望住他,一字一慢道,“南風兄,你說是么?還是說……我叫你言樂兄更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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