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吃得額上冒汗，差點沒噎死過去。見忘歸仍猶豫，陸離捶胸，莫不是自己會錯了意！“凌兄，水，唔”見陸離被飯團噎住，玉似的俊臉被漲得通紅，目光落至陸離因噎食而不停滑動的喉結，他的肌膚太薄，甚至能看見鼓起的青筋和流動的血脈，像雪白獸毛上撲灑的殷紅鮮血。舔舔有些干裂的嘴角，忘歸只覺陸離似案板上的美肉，十分饞人。

        求人不得，陸離只好自己起身去拿放在忘歸手邊的茶壺。忘這歸才從臆想中回過神來，趕緊將茶壺遞了過去。喝了水，總算舒坦些，陸離擦著汗，也不知該不該再演下去。忘歸就這般直勾勾看著陸離，思緒是說不出的復雜，方才他故意做此舉，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拿起碗筷，雖有所收斂，忘歸的吃相仍是狼吞虎咽狀。陸離見此，笑得似老母親看兒子般慈愛，吃相難看并沒有錯，錯得是命運不公，沒能教會他自高一等的俗人做派。我雖弱小，卻也見不得比我更弱小可憐之人；陸離不懂博愛蒼生的大義，只想盡自己所能，去照顧保護好身邊之人即可。忘歸自卑，他便自導自演，陪他一起自卑。

        吃過午飯，陸離提議去靈寶市集上，看看有沒有趁手的法器，防身之物等等，為進幻境試煉做準備。一路上，忘歸說的話句句不超過五個字，陸離只當他有社交恐懼癥，便自顧自逛著。想起囊中羞澀，陸離又找到某家倒賣小店，出售了不少自創的符咒。其實也沒多大用處，不過是仙都人民圖個新鮮熱鬧，換得靈玉雖不算多，好歹也夠飽飯幾日。

        直到日落時分，表單也沒有再發布新的親密任務，與忘歸暫做告別后，陸離回到了自己房間。桌上擺著一份精致糕點，還有陸妧夕留下的字條“栗子糕一份，妧夕敬上”。陸離點頭，笑得欣慰，這一天和凌遙相處下來，真累，還是師妹心疼自己。

        甜軟的糕點入口，還沒來得及在舌尖化開品嘗味道，耳邊乍想起一聲“新任務：給同伴送糕點，時限兩刻鐘。”“唔，咳咳”陸離再沒心情吃栗子糕，耳邊的聲音過于突然，再這樣下去，遲早有天會被嚇得精神失常。想起臨行前陸坎的重托，陸離灌了大口涼掉的茶，不就是送個糕點，有何難度？

        “三番兩次想動手殺了他，你真以為本尊不知道么！”胸口劇痛襲來，忘歸蜷縮在地，疼得直不起腰。“既是螻蟻，便要做好螻蟻該做的事，否則”疼痛撤去，忘歸扶著桌椅，緩緩起身。衣衫被冷汗浸濕，黏膩難受，忘歸從包袱中翻出僅剩的一身干凈衣裳，拿好浴盆澡巾，想去凈室沖個澡。哪知剛走到門口，沒由來地一陣眩暈，連人帶盆栽倒在地。

        “凌兄？凌兄，我可進來了？”財大氣粗的極仙門，專門建造了供各地求仙人士居住的未晞山莊，其房數多達數千間，故而此次前來應試的弟子大都單人住一間。

        甫一進門，便見忘歸昏倒在地，陸離忙放下栗子糕為他檢查身體。念書時，陸離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名醫生，陸坎身子骨不大好，小病連連，容易傷風著涼。為此，陸離自己買了不少中西醫百科全書看，多多少少學了些皮毛。

        未晞山莊并未設醫館藥鋪，既是修仙之人，連百病都熬不過，又談何與天齊壽？初來乍到，陸離也沒機會結識醫宗藥宗之人，無奈，只好自己上手。

        忘歸太沉，陸離拖不動，只好施移物符將他挪去了床上。探過鼻息，正常，心率每息三下，也正常。只是見他面色泛白，額上有少許膩汗，肌膚濕冷，似是低血糖暈倒的癥狀。掏出儲物符，陸離從中拿出兩塊方糖，準備化水喂其喝下。要說真感謝從前學到的野外必備物品知識，今日下午逛集市，陸離買了不少玩意兒：方糖，肉干，止血藥物，紗布袋零零碎碎多樣，眼下，正好用得上。

        【夢境】

        “錫釗，你真要這么做？興許，還有其他的辦法？”“此事，到底因我而起，雖殺不了孟取，但我也不能眼看著他們受累。若我此次能渡劫成功，重登神位，屆時修為更上一層，便能助他們洗去魔氣，這世間，再無‘畿幽’！”

        “你可想好了，自毀仙體，僅存一魂入世歷劫，這其中變數，我亦無從得知。倘若你”“天君無須再勸，我意已決，轉世后，人，魔，鬼，妖，是何都可。只一件，在我回歸神位之前，看好魔族，切莫讓其再生是非！”

        “神君吩咐，我自當竭心照辦！您且放心去，此處有我照看！”“多謝！”

        那人背對著自己，忘歸看不真切，只覺得他的身形看著好生熟悉，熟悉到仿佛是冰冷的水霧撲面而來，像一層一層剝不完的蠶繭，忘歸只覺四肢僵硬，再難動彈。

        “冷，好冷”冷？陸離正用熱水化了方糖要喂忘歸喝下，見他自語，便伸手試了試額上溫度，“壞了，發燒了！”突想起忘歸倒地時兩鬢邊濕濡的細發，陸離拍拍腦子，怎忘了這茬，定是冷汗浸透衣衫，貼在身上太久，難怪他會覺得冷。

        伸手去解忘歸腰帶時，陸離有一瞬遲疑，隨即又否定“瞧你這點出息！都是男人，有啥害羞的！”肌理分明，陸離也沒心思多瞧，只是看到忘歸左邊第七根肋骨處微微凹陷了一塊，恰好是心臟正中位置。

        脫褲子時，陸離害怕長針眼，便別過頭去，瞎扒了一通，倒也順利。之后便是打水擦身換衣等一系列操作，沒有照顧人的經驗，陸離的動作算不上輕柔穩重。忘歸不肯喝糖水，陸離便將手指伸入他的口中，壓住舌苔硬往里灌，如此，拖了大半個時辰才處理完。

        “哎，累死了！”“照顧生病的同伴，獲得獎勵：中級靈果一枚”陸離靠在床邊，看著掉落在被褥上雞蛋大小的靈果，笑得無力“謝謝！”。猛地想起門邊還放著栗子糕，正欲詢問，表單再次發話“送同伴糕點任務已過時效，未完成，即刻起，將會減少親密任務的發布頻率。”陸離：也怪自己方才太過專注，根本無心去聽表單的提示。

        【夢境】

        “小魔物，才這么點，就被抓到此處，可憐喲！”“小魔物，快喝！我這根須里流出的血，可是難得的好東西！”“小魔物，你這性子也太沉悶了些，無趣！”“小魔物，我活不久了，魔氣傷我太深，已至根須”

        一顆長于天宮的仙樹，神識已有數萬年，偏偏那背叛之人將裝有魔血的封瓶埋在了它賴以存活的生土里。樹只有枝葉根須，不是靈巧的手腳，挖不出埋在土里的封瓶，修為不夠，它不能言語，沒人知道孟取的禍心

        后來，天界大肆搜捕沾染魔氣的人和物，此時，樹的枝葉已有魔化異象，自是被拔除扔到了畿幽。也不知沾染魔氣是好是壞，它反而練得半人半樹模樣，也能開口說話，只是魔氣日復一日侵蝕，終有那時

        長于黑暗中的事物，某一日，得半分陽光滋養，此后便再難釋懷，忘歸亦是如此。那半人半樹雖已不在，可既然承了他的好，被困在畿幽的，又大都是像他這般無辜之人，無論如何，也要救他們出去。

        忘歸醒來，喉嚨里甜澀發癢，想起自己正打算去沐浴時在門邊昏倒，可身上干爽，衣物也被換過。緩步走到桌邊，壺里的水還溫著，忘歸沒想太多，抱著灌了一大口，仍是甜甜的味道，只是不如先前那般膩。

        “凌兄，你醒了？”房門被人推開，忘歸習慣性地想握住別在身側的長劍，卻摸了個空。見陸離端著浴盆，盆里裝著自己換下的兩套臟衣裳，既驚又疑。“你？”陸離笑笑，他當然不會親手給忘歸洗衣服，拿到水井邊，用自創的符隨便洗洗涮涮，也不過兩三刻鐘功夫。“凌兄，你先休息，我這，一會兒就好！”說著，又從袖中掏出一張火符，一張風符，二者配合，僅半刻鐘就將衣服烘干。

        忘歸坐在桌邊看得入神，從前只想著提升修為，到氣階后，便能練習祛塵自潔的術法，不曾想陸離使得這招，倒是新鮮。

        “凌兄，好了，給你放這兒！”陸離本不想多話，想著好人做到底，便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些“凌兄，你暈倒，并沒太大的問題，是因長期食物攝入不足，或是精神調節失常等而引發的低血糖反應”

        陸離所言太過前衛，忘歸聽不懂，倒是那句長期食物攝入不足說得沒錯。他沒有能賺錢的手藝，一身雜亂的功夫，皆是在畿幽靠模仿偷學或是跟他人打架得來。天璣將他扔在了荒無人煙的叢林中，只留下一句去仙都找錫釗轉世的話。一千多個日夜，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挨過來的。

        初入世時，因身上只有獸皮遮羞，蓬頭垢面，被當成了未開智的野人。有達官顯貴出錢買他尋個樂子，或是關在圈中與猛獸相斗，或是為他梳洗打扮，強迫他學習各種文明人的形態。每每見他笨拙出丑，便捧腹大笑，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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