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歸途·往事(叁)
小素萼跪坐在溪流邊看著朱朱將頭沉進水中搓洗臉上的污泥,經過一天的風吹日曬,黑黃色的濕泥早已在臉上風干裂開,她也有些難受的伸出手在臉上搓了搓。
她對著朱朱問道:“朱朱哥哥,福伯是不是要死了?”
朱朱抬起頭,墨一般的眼睛靜靜看著她,他沒有問她為什么知道,他知道依照這個小女孩聰慧的性子一定早早就在這些天里發現了福伯身體的異常。
于是他輕輕嗯的一聲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她頓時淚水就充盈了眼眶,看著手上福伯給她的餅子哽咽道:“我不要福伯死,福伯救了我,還對我那么好。”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臉上淚水滑過,心里卻在想,真的為了一個認識不久的人也可以這么難過嗎?
他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一下子竟然出不了聲,呼吸不自覺急促,控制住內心翻滾的無望情緒。
耳邊是她小聲的抽泣,腦海里浮現的卻是那個奴才抱著他頂著噬人大火將他從宮室里救出來的情景。
母妃凄厲的喊聲還在他耳畔回蕩,原本明艷溫柔的面孔在大火中扭曲。
她將他一把推到叫這個福公公的老太監懷里,朝他喊道:“珩兒,替你父皇報仇,殺了崔固,殺了崔固!
他看見她拔劍自刎倒在地上,他愣在原地,滾燙的熱意舔舐著他的皮膚,而他卻一句“母妃”竟然也喊不出聲。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身上的秀麗宮裙燃起了火,大梁第一美人張元妃就這樣在大火中化作了一團火紅的花。
而那個奴才也是為了救他被一根粗壯的梁柱砸了一下,他體內的傷病或許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滿朝文武,他竟無一人可以信任,父皇駕崩前曾讓他若真無可信之人,就去涼州找林參清,所以他不遠千里跋涉去求得林參清的幫助。
他緩了一會兒,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他早已不會難過,縱使難過,全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以后孑然一人的孤身境地。
黃朱朱這個名字是假的,李珩卻是真的。
一個早已在當世部分存在的太子,因著這個奴才在身邊,才直覺自己還是那個曾經尊貴的東宮太子。
可一旦這個奴才去了,在沒有其他人承認他的身份,那么他就將徹徹底底變為一個叫黃朱朱的普通人。
他怎會甘心,他還有大仇未報,他絕不要做一個被感情牽扯的懦夫。
他帶著小素萼裝好飲用水之后就沿原路返回,變故卻發生在一瞬間,遠遠地就聽見噠噠的紛亂馬蹄聲,小素萼還在好奇張望這聲音來源的時候,朱朱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拉著她躲到了旁邊的樹叢后面。
他半蹲著捂住她嘴巴緊張的盯著樹叢外,小素萼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發生,乖乖的窩在他懷里和他一樣緊張的盯著外面。
很快,馬蹄聲的來源就出現了,是一隊著黑甲的士兵,同小素萼從前在京中見的禁衛軍不同,這隊兵士個個高大健碩,橫眉冷目,不知道為什么小素萼看見他們就止不住從心里升起一股害怕的感覺。
這種感覺和害怕朱朱不一樣,黃朱朱的眼神雖然冰冷可卻還是干凈透徹的。
可那群人眼神污濁,比起她在大街上看見游街的強盜土匪還要陰狠十分。
他們吹著口哨就那樣浩浩蕩蕩的跑向了他們駐留的營地,不多久,小素萼就聽見營地里傳出了凄厲的喊叫聲。
“是崔固的黑甲衛。”
她聽見黃朱朱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她不知道崔固是誰,也不知道黑甲衛是什么,她疑惑的回頭看著他。
他的眼中流露著一種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悲痛,憤恨,絕望,交織在一起,讓他整個人似乎都籠罩上了一層灰暗色彩。
他慢慢松開捂著她嘴的那只手,耳邊的凄厲喊聲還在此起彼伏的響起。
他說:“林子,我要去找福伯,你不要跟過來,自己往反方向跑了吧。”
小素萼看著他抹著眼淚道:“朱朱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黃朱朱最后撫了下她的額發,今晚上第二次對她說出那句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你我萍水相逢,我死了,是我的命該如此,你死了,也是你的命該如此。
于是頭也不回的朝著休息的營地跑了回去,小素萼看著他決絕的背影又生氣又難過,她沒想到黃朱朱竟然就真的這么無情,輕易就將她拋下。
到底是為了她好,還是從開始到現在就從來沒有相信過她,福伯是他一個人的福伯,這些天的陪伴到底她還是個外人。
他既然讓她走,好,那她就走。
她轉過身就往反方向走,一面走,一面想著:你一個人回去,要做個什么孤膽英雄,可你不知道普通成年男子都難敵沙場兵士,更何況你這樣一個垂髫小兒,你自己往人刀口上送,將來做了一個孤魂野鬼也沒人給你燒紙錢。
可她想到那樣的場景,想到黃朱朱和福伯會成為那些腐爛的尸體中的一員,她向前的步子就怎么也邁不出去。
終于自己咬著嘴巴左腳向下一跺就朝營地方向跑了回去。
他黃朱朱可以不仁,但她林素萼可不能不義,阿爹從小就給她和哥哥講忠義之士的故事,可不是讓她臨到頭來做逃兵的。
她非常隱蔽的穿過營地到溪澗上流的那片樹林,悄悄躲在營地旁邊的一棵粗壯的大樹后面,眼前的慘絕人寰的景象卻是讓她險些暈了過去。
不久前還有說有笑的人現在都或仰或躺的倒在各個火篝盤,觸目心驚的一片血紅地上,濃烈的血腥氣讓她不禁作嘔。
黑甲衛不知所蹤,她慢慢挪動腳步走進尸堆中,她小聲喊著:“黃朱朱,黃朱朱。”
又喊著:“福伯,福伯,你們在哪里呀?”
聲音大了怕被黑甲衛聽見,聲音低了又怕他們聽不見。
她也不能確定他們還活著嗎?她只能機械般彎下腰顫抖著手將俯身躺著的人一個一個艱難的翻過身來看清他們面容。
猛不丁的,腳腕突然被人抓住,她下意識就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尖叫出來,等低下頭一看卻發現正是被鮮血浸透了的福伯。
“福伯!”
她連忙跪下來驚喜的看著他,卻發現眼前的老人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
他雙眼緊閉,嘴唇翁動,腹部那道手臂上的刀傷還在一股一股的向外噴涌著鮮血,而看見她后雙眼慢慢睜開,原本絕望的眼睛在看見了頓時有了光彩。
他說:“救……他東……邊!
一邊說著一邊口中大口嘔吐著鮮血,她握住他的手臂哭道:“福伯,你不要死,我去救他,你不要死。”
這一刻她全然顧不上他一個啞巴怎么突然開口說話的事情,她只知道福伯對她的好,這個老人永遠沉默而安靜的陪在他們兩個小孩的身邊,扮演這一個既像爺爺般慈愛又像奴仆般謙卑的角色。
他會省下食物給她和黃朱朱吃,會在半夜將僅有的毯子都蓋在她和黃朱朱的身上,她知道他就是一個忠義仁慈之人。
看著她哭著答應了下來,福伯這才放松下來,松開握著她腳腕的手垂落著指向自己身下,睜著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最后的聲息漸漸消失。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她反應過來他最后的動作不尋常,她扯起衣服上沒沾染鮮血的部位將眼淚擦干,然后就將手往他身下摸去。
這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個包裹,扯出來一看就是那個福伯常常背在懷里的包裹,里面裝著不知道什么東西,四四方方的倒像個盒子。
她知道這個東西對福伯和黃朱朱十分重要,她不能輕易拿著這個東西去冒險,于是就在樹林里挖了一個小坑,將包裹埋了起來。
又拾了些泥巴將臉重新一抹,解開衣服將藏在里衣深處的小匕首握在手里,這把小匕首是大哥送她的生辰禮物。
出京前,大哥牽著她去兵器鋪開了刃,沒想到這么快她就要用上它了。
早在剛剛她就發現,雖然營地堆滿了尸體,可卻都是老人和男子,年輕的女子和小孩都沒看見,這些人肯定都被黑甲衛帶走了。
他們帶著人肯定走不遠,那群兵士劫掠一番肯定還要落營休息一番,只要她沿著馬蹄印向東一直走就一定能追上他們。
可她年紀小,生得矮個短腿且體力有限,還沒走多遠就已經氣喘吁吁,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休息,只能強忍著往前面走著,正當愁苦之際,突然看見了一頭正在路邊吃草的干瘦驢子,這頭驢子她有印象,原是隊伍里的一個五口之家牽來的。
想必它也是在黑甲衛到來的時候撒腿跑走的,沒想到如今也算撿回了一條命,沒有被那群人帶走。
她走上前去撫摸著這條溫順的毛驢道:“好驢兒,好驢兒,你且馱著我去救人,我若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讓阿爹好好嘉獎你!
這頭驢子仿佛聽懂了她的話,慢慢的屈腿蹲下來伏在地上,她開心的翻身上去坐好后抱著驢脖子開心道:“好驢兒,真聰明。”
一人一驢就這樣借著月光沿著馬蹄印一路向東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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