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蕙心在打量林素萼的時候，林素萼也在悄悄觀察她，雖然瞧見對方笑的一番風和日麗，可她左看右看還是從那雙美目里琢磨出一股子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來者不善啊！

        旁人沒有她這樣的巧妙心思，在座的女眷聽了董蕙心的話也看著林素萼夸贊道：“林二少夫人的確美麗，真是生得好顏色。”

        別人夸贊雖是真心話，但林素萼萬萬沒有妄自稱大的道理，含蓄一笑后道：“不過中上之姿，勉強能入眼罷了。”

        董蕙心卻笑道：“林二少夫人何必謙虛，從前我也自詡是個美人，今日到了這里見了少夫人你方才知道還是自己太過狂妄了。”

        “二少夫人生得這般好顏色，從前在閨中時也定是有很多好郎君愛慕吧。”

        她這話一出，旁人便都細察出一絲不對的氣氛，有好事的仔細揣摩董蕙心話中的意思，隱隱的向林素萼投射出探究的目光。

        林素萼不動聲道：“從前在閨中，不敢私見外男，哪里來的什么愛慕之說。”

        旁邊一位心善的夫人笑著解圍道：“兩位怕不是舊相識？怎么褚二少夫人盡找林二少夫人說話，也不問問我們。”

        董蕙心坐在那里喝了一口茶，因著天氣冷溫熱的茶水也冒著氤氳熱氣，透過朦朧氣霧林素萼只瞧見董蕙心氣定神閑慢悠悠道：“雖然不是舊相識，但是說不定我和林二少夫人倒有共同認識的人呢。”

        林素萼柔柔一笑道：“就算有共同認識的人，那也是無關緊要的人。”

        她看向董蕙心，見對方十分珍重的護著肚子，便轉移話題道：“褚二少夫人和褚二少倒是感情十分好，怕是不久就可以聽到小公子降生的喜訊了。”

        這招果然有效，聊起孩子，董蕙心溫柔了神色，撫著肚子笑：“不拘是個什么樣的，我都喜歡。”

        她看向林素萼的眼神多了一絲平和，道：“聽聞少夫人您與夫君也成親幾個月了，怎么還未有好消息？”

        旁的夫人聽了也問：“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我認識婦科圣手張意重，你若是需要可以為你引見。”

        林素萼婉拒一笑：“謝謝您的好意，只是我和他都是順其自然的人，所以并不著急。”

        董蕙心注意到林素萼聊起她那位夫君時候眼神的變化，眼中透著脈脈溫情，這種情緒她并不陌生，每次她看向褚思裘的時候就是如她。

        看起來這位林二少夫人和夫君感情甚佳，對于這樣的情況她樂見其成，此時倒是沒有了剛開始那樣的針鋒相對。

        只是又有些好奇，這次親眼見到眼前這位，論相貌的確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并且內里也不是那種空有美貌的花瓶美人，談吐從容，進退有度。

        這樣的女子不說要嫁一個驚才絕艷的人物，最起碼也要文成武就有一樣是說得出口的，但卻聽說她的夫君陳二少只是鎮遠候的一個庶子，一直以來庸碌普通不甚光彩。

        不過得了鎮遠候的幾分偏愛才能娶到吏部侍郎家的女兒為妻。

        雖然不知道這位林二少夫人成親前滿意不滿意這樁婚事，如今看來卻還是美滿的。

        又想到剛才二人間接談論到褚思裘時對方并無異樣，反而像是談論到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般。

        念及至此，董蕙心不由得對眼前的女子多了幾分釋然，想要了解二人往事的執念也慢慢消散。

        哪有人會對未曾蒙面的人懷著真正的恨呢。

        ……

        另一邊姑娘們的吃飯的地方在另一處花廳，統共分了三桌，陳柔和從前經常玩的小姐妹做一桌，陳婉這邊和薛煙微和柳襄靈一塊，女孩子們都是小鳥一樣的胃口，沒吃幾口便都說著吃飽了，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離了席出了門去。

        兜兜轉轉一行人在一處廊下停留，不遠處的朱紅八角湖心亭中站著一群錦服少年，女孩們頓時以扇遮面，只留下一雙眼睛悄悄望過去。

        陳婉被圍在中間，兩只耳朵聽著薛煙微和柳襄靈一左一右道：“蔚表哥他們在哪里干什么？”

        “瞧著那么多人，許是在斗酒吟詩呢？”

        說著便派了丫鬟過去，陳婉只瞧見一個青衫子的少年走出來，生的很是清俊不凡，低下頭同丫鬟說了幾句后看過來朝這邊眾人頷首致意。

        女孩們頓時又低聲驚嘆，膽子大的薛煙微已經放下扇子向對方招起了手，嘴上笑吟吟的喊了句“表哥。”

        聲音不大不小，傳到湖心亭那邊也能聽清楚，在場的人也都好奇的看過去，這才知道那是余國公的嫡子余庭蔚。

        陳婉微微一笑，眼神卻還停留在湖心亭那邊，等著那少年進去丫鬟過來才默默又轉回了視線。

        那丫鬟過來回稟道：“蔚少爺和其他幾位少爺在飲酒斗詩，現如今正準備投壺玩，問姑娘們要不要一起過去？”

        薛煙微當即和眾人笑道：“去，當然要去，之前蔚表哥總拿投壺壓我們，如今咱們有了婉妹妹在，看他還神氣不神氣。”

        陳婉在一旁羞澀一笑，心里雖然躍躍欲試想要過去瞧瞧，面上卻并不顯露出來道：“咱們還是先回稟了家長們，再過去吧？”

        眾人贊成，薛煙微當即派了丫鬟速去回稟，那丫頭連忙小跑著離開，不過多久又小跑著回來，氣還沒喘勻就忙利落道:“老夫人和夫人們讓小姐們去玩便是，只是要注意安全別著涼了。”

        薛煙微雀躍一笑，當即就帶著眾人往那湖心亭去了，走過曲折長廊，里面婢女挽起絳紅薄紗，讓小姐們一個個都鉆了進去。

        陳婉原本一直低著頭，直到進了亭子聽見了男子交談的聲音，才忍不住抬起頭，只是這一抬頭剛好和一雙清冽的眼睛對上。

        并不陌生，又忙移開，心跳忽的加快。

        怎么這般巧，才之前見過一面，如今竟然又見面了。

        薛煙微看著自己表哥神色怔怔的模樣，不解的左瞧右瞧后道：“蔚表哥在看什么呢？這般出神？”

        余庭蔚反應過來，忙收了神色，恢復如常道：“姑姑她們同意你們過來了？”

        薛煙微撇嘴笑道：“她們當然同意，不信你問靈姐姐。”

        柳襄靈也點點頭承認了薛煙微的說法，薛煙微見此便一把將身后的陳婉拉過來介紹給他道：“蔚表哥，今天我們有了婉妹妹，你投壺可別想贏過我們了。”

        余庭蔚周圍一個少年聽了她的話嘻嘻哈哈笑道：“煙微妹妹，你從哪里騙來的小妹妹，你可別蒙我們。”

        薛煙微氣的跺腳道：“蒙什么呢？你們可不知道她有多厲害，今天投了一個全壺讓外祖母好不高興呢！”

        那少年驚疑道：“果真投了個全壺？不知這位小姐是什么身份？”

        陳婉溫和道：“家父是鎮遠侯陳贛。”

        薛煙微在一旁補充道：“她在家中行四，你們稱呼她陳四小姐就行了。”

        不比薛煙微她們與在場的少年們都是一表的親戚，沒有那么嚴重的男女大防，陳婉作為唯一一個外人，自然不可輕易道出女兒家閨名。

        余庭蔚輕輕一笑，道：“全是煙微妹妹你自己在說，倒不如問問陳四小姐的意思，她若愿意我們再來比試也不遲。”

        他的眼神看向一旁安靜溫和的陳婉，知道對方是陳柔的妹妹，不禁感嘆比上她那個跋扈的姐姐果，這女孩果然好上不是一星半點兒。

        之前他氣沖沖扔下陳柔離開，快出梅園的時候偶然遇見這個女孩從樹叢里鉆出來，她頭上簪著嶄新的綠梅，獵獵北風中，鵝黃衫子動人心，好似花中仙。

        是他鬼使神差說了一句：“姑娘戴這花很好看。”她一下子紅了臉龐低下頭。

        這話頗有些唐突，他不好意思道了歉后便匆匆離開，未想到還會再見面。

        陳婉自然注意到他的視線，她有些緊張，手指緊緊攥著衣袖，很快便慢慢點頭。

        她不想拒絕真心對她釋放善意的薛煙微，也不愿放過這個和余庭蔚比試的機會。

        于是亭內眾人分成兩列，婢女擺好貫耳瓶，奉上白羽箭，陳婉和余庭蔚一左一右分別站立，按規矩是陳婉先，余庭蔚后。

        她一如既往發揮上午的好狀態，全神貫注之下投了個全壺，滿堂驚呼喝彩之下數薛煙微反應最熱烈，余庭蔚也不由鼓掌贊道：“很不錯。”

        陳婉微微一笑退回到一邊把位置留給了余庭蔚，余庭蔚上前從婢女手上拿過白羽箭，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握在黑亮的箭桿上煞是好看。

        只見他神態輕松，舉止從容，行云流水般就將手上的羽箭擲進壺中，和陳婉一樣很快也投了個全壺。

        兩人用時幾乎無差，算是打了個平手，薛煙微對這個結果有些不滿意，便說著要加試，再加試便只能從玩法上取巧了，例如反手投壺，蒙眼投壺等花樣玩法。

        余庭蔚瞧見陳婉的眼神中有些為難，便猜到對方可能在花樣上并不擅長。

        當即笑解圍道：“何必再加試，陳四小姐投壺技藝高超我們大家已經見識到了，倒是不知道煙微妹妹有沒有長進？”

        之前那個開口問陳婉身份的少年也笑：“我也好奇煙微妹妹技藝怎么樣，不如咱們兩個來比一比。”

        薛煙微被勾起興致，當即也不管加試的事情，自己解了外袍央陳婉幫忙拿著便上前和人比試去了。

        陳婉仔細將她外袍整理好搭在臂彎之間，再抬起頭時又對上那雙清冽眸子，她微微一笑，啟唇默聲音說了兩個字。

        “謝謝”

        ……

        這場比試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不過一個時辰左右，長輩那里就來人催女孩們回去，一行人互相告別，陳婉也安安靜靜的隨著眾人離開。

        那邊夫人們正在余國公府一處園子里聽戲，園子里搭了戲臺，臺上唱著的正是《麻姑拜壽》，余老夫人和幾位輩分高女眷們坐在第一排，從后按身份年齡依次排序坐著其他女眷。

        本來余老夫人有意讓林素萼坐在她身邊的，只是林素萼以想透氣為由笑著婉拒了，此時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女孩們一齊過來時她第一眼就瞧見陳婉，只招招手，陳婉就離開薛煙微她們到了她身邊坐著。

        一坐下來，林素萼便溫聲問她：“玩得可還開心？”

        陳婉紅著臉笑著點頭，林素萼見她不算勉強的模樣，心里也放心下來，總算不負來時湘姨娘的托付。

        兩個人又略坐了一會兒，林素萼便要帶著她向余國公府的眾位請辭了，陳婉不解問：“大嫂嫂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林素萼淡笑：“大嫂嫂掛念她父母，所以要多留一些時間，讓我們不用等她。”

        陳婉又問到陳柔，林素萼也如實告訴她陳柔到時候會和余嫻一起回來。

        兩人當即就和余國公府眾人告辭，那邊薛煙微和柳襄靈拉著陳婉依依不舍，這邊余老夫人也在溫聲囑咐林素萼一定記得拿上備給陳婉的禮物。

        她著重加強語氣道：“有一個綠色錦盒，是單給你的，可不要錯了。”

        林素萼沒有錯過周圍幾位夫人們眼中的驚訝，連她自己也十分疑惑怎么就討了余老夫人的喜歡，訝然道：“原來是給您來拜壽的，怎么好意思再拿了東西回去，四妹妹得您賞賜情有可原，我這無功不受祿實在是不敢當。”

        聽她推辭，余老夫人肅了神情道：“有什么不敢當，我送你的還怕有人置喙嗎？”

        旁邊余國公夫人見狀便笑著勸林素萼收下：“你就收下吧，難得咱們老夫人今天高興你還要駁了她的面子嗎。”

        這一說，林素萼再不敢推辭，便行禮道謝收下了贈禮。

        等到有婆子過來回話說馬車準備好了，一行人這才真正告別，出了園子往側門那邊去坐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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