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曾經(jīng)
怡親王允祥的突然造訪,雖然是在允鎏的意料之外,卻也是在意料之中。本來在陪伴毅恩讀書的允鎏聽到這個消息之后,立馬就趕到了會客廳。剛一到那兒,允鎏就見到允祥正一個人坐在那兒發(fā)著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怡親王?”
允鎏上前,先打了個招呼。允祥從征愣之中回神,趕忙也站起了身。
“禮郡王。在下突然造訪,真是叨擾了。”
“怡親王客氣了。既然來都來了,就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了。你與我之間,不必如此。”
允鎏微微一笑,示意讓允祥重新落坐。這間議事廳離允鎏的書房可近,其實便是一個格間,其中種滿了花草,錯落有致,即便外人想一窺其內(nèi),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所以當(dāng)初玉寧主張做這間格間的時候,允鎏曾經(jīng)笑稱這是一間“無間室”,就是沒有間隙的意思。落成之后,無間室就成了無間廳,被允鎏寫成牌匾之后掛在了這個議事廳的百花之中,實在是詼諧得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怡親王今日前來,可是有要事?”
二人落座,允祥還是沒有急著道出自己來由,很明顯是有難言之隱。允鎏想了一陣,雖然心里有了答案,卻只是選擇為客人的杯子里斟滿花茶,并沒有再說其它多余的話。
“是啊,讓郡王爺見笑了。允祥前兩日與皇上剛敘舊過,現(xiàn)下還有一些事情想不通,又找不到其他人來商量,思來想去,能夠說句心里話的人,好像就只有郡王爺您了……王爺,咱們,應(yīng)該還算是朋友吧?”
允祥說話說得小心翼翼,惹得允鎏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見允祥果真是一臉坎坷,大有如果允鎏說個不字,他就不會多做一刻停留的意思。允鎏看到這樣允祥,忍不住感慨良多,嘴上自然就說了不少寬慰的話,多得連他自己事后想來都覺得詫異。
“怡親王這話說得,若是在下沒記錯,咱們相識已有二十年有余,若這都不算是朋友,如何才算呢?怡親王,有什么事但說無妨。莫非……是為了弘翊?”
允鎏的詢問,換來的是允祥的無言。聰明如他,自然便將這沉默莫當(dāng)作了一種默認(rèn)。允鎏沉吟了片刻,一手拿起玉寧新做的桂花糕,入口即化的口感讓允鎏紛亂的心情沒來由便平靜了下來。他拍了拍手,見允祥又在發(fā)呆,雙眉也是攏得老高,忍不住便先替他開了這個口。
“是不是因為官印的事情,皇上對于弘翊就愈發(fā)得不信任了。”
“……不是愈發(fā),是一直以來,他就沒有信任過。不管那孩子有多么努力,多么忠誠,他都認(rèn)為這只是弘翊的一種偽裝。今日這件事你也瞧見了,官印是嫁禍栽贓,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偏偏……偏偏皇上卻以此為由將弘翊關(guān)進(jìn)了宗人府,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怎么想的阿……”
允祥說罷,痛苦地抱住了頭。允鎏在一旁喝完一杯花茶,雙眼也不自覺看著已空的瓷杯杯底瞧。那里映射著的光景,似乎是他的影子,又似乎是另一種已經(jīng)扭曲過了的光怪陸離。
“皇上大概是還沒有從那段歲月里出來。怡親王,您也不用心急,皇上這般多疑,也是意料中之事,若不是這樣小心謹(jǐn)慎的性子,又怎么會登上這皇位呢。”
允鎏看了很久這茶杯,最后終于是看厭了,這才將杯子放到一邊,鏗鏘一聲,力道用得正好,發(fā)出了脆響之余,卻并沒有損壞掉這精致的手工藝品。允祥聽到這響聲,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著允鎏,一會兒杯,一會兒人,眼里的痛苦之色似乎也緩解了不少。允鎏見他的情緒似乎緩解了不少,這才又慢條斯理地說出以下的話。
“畢竟是八爺?shù)暮⒆樱?dāng)初瞞著皇上將他帶回來撫養(yǎng),估計這件事情到現(xiàn)在還是一根刺,扎在皇上心里沒拔出來。且不說這是養(yǎng)虎為患,某種意義上,您這樣的行為就是背叛了皇上……怡親王,允鎏只是就事論事,和您好好商量,若是說了什么得罪的話,還請不要見怪才是。”
允鎏一口氣說完,見允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便也知道自己把花說重了些。抬手間,他便再也沒說其他的話,只是一心一意地為允祥倒上花茶。不大的無間廳里頭,滿是茶香與花香,允祥每次深吸一口氣,便會將這些香味帶進(jìn)他的身體里,讓他的痛心變得好受些。
“……可不是么,若不是為了能夠安撫他的那股子不信任感,若不是因為他的多疑,我又怎么會給當(dāng)時才兩歲大的弘翊喂那種東西吃。現(xiàn)在倒好,疑慮沒消除,反倒是比以前更厲害了。你說,皇上他這怕來怕去,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允祥忽然面向允鎏,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可是這個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再加上允鎏當(dāng)初也是知情者之一,允祥一說藥,他就立馬明白了這是指的什么。
“怎么,皇上是懷疑弘翊把自己的身世給記起來了。還是在懷疑堤防著藥王谷呢。”
允祥搖了搖頭,將自己喝盡的茶杯擺在一邊,又拿上一只空杯擺在另一邊,之后,他的眼神便不斷在這空杯之間游移。允鎏見狀,忍不住也眉頭深鎖。
“看來,皇上是既不信弘翊,更不信藥王谷。也是,正值亂黨活躍時期,自然經(jīng)不住內(nèi)憂外患。難怪皇上會將弘翊派往第一線了……”
話題戛然而止,允鎏自知再說便是妄言,索性便閉緊了嘴巴,繼續(xù)喝著自己的茶。至于允祥要自己幫什么忙,怎么幫,他也不想再去問。因為他知道,如果允祥決意說出來,他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的。這件事情既然關(guān)系到藥王谷,他就必須得插手。畢竟,他們是玉寧的救命恩人,便也就是他的再世父母。再加上當(dāng)初若不是自己與藥王谷相熟悉,司馬扶傷斷然也不會插足朝廷之事。到頭來,這事情越來越亂,也是因為當(dāng)初自己的一時心軟,真心不想見著那么小的一個生命就這么因為父輩的爭斗而消逝。所以是報恩也好,收拾爛攤子也好,允鎏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再攤上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是時間問題了。卻不知道,來得是這樣的快。
“……皇上說,官印的事情可以不追究。但是弘翊必須徹查內(nèi)城的那幾個無頭案,在放他出去之前,皇上似乎還想再喂一次九轉(zhuǎn)丸給弘翊,確保萬無一失。”
允鎏聽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其實允祥在二十年前也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卻沒想到真正來到的時候,他的心里還是承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在與允鎏談話的時候,他的喉頭不覺哽咽了。
允鎏看著這樣的允祥,實在不忍心再說以下的話,可是為了讓允祥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他又不得不說。
“怡親王,我想您應(yīng)該還記得當(dāng)初司馬公子的話吧。九轉(zhuǎn)還魂,一次可還魂,忘卻前塵往事。二次亦可還魂,卻是拿陽壽來做代價。從來沒有人愿意吃著東西吃第二遍,因為再有個第三次,就必死無疑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
允祥搖晃著頭,痛不欲生。允鎏只好靜靜坐在一邊,希望允祥可以依靠自己冷靜下來。可是這畢竟是關(guān)系到允祥的兒子,為人父母,要選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去送死,退也是死,不退也是死。只要是個活生生的人,大概如何都沒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吧。
小廳內(nèi)經(jīng)過這簡短的談話之后,登時又安靜了下來。只有清風(fēng)微浮,小鳥鳴叫的時候,才會有些微動靜在小廳那兒響起。忽然,允鎏站起身來,走到不遠(yuǎn)處的擺設(shè)柜那兒拿出了一個金紅色的盒子。
“……允祥兄,這個你拿著。”
允祥一愣,似有所感,只是抬頭望著允鎏,并沒有接。允鎏嘆了一口氣,將這盒子放到了小幾上。
“當(dāng)初司馬公子一次就將九轉(zhuǎn)丸給了我兩顆,一顆令郎早已服過。這一顆,我也是依照皇令一直留著。現(xiàn)在,這顆藥丸該如何處置,全憑允祥兄您的意思。”
說著,允鎏就將那盒子推到了允祥的面前。
“這……這不是連累了郡王爺么?使不得,使不得!”
允祥的臉色有些發(fā)白,可是手一觸上盒子,他又猶豫起來,半天不知道該怎么動作。想拿,又想推開。
允鎏瞟了一眼允祥,只覺得這鐵帽子王爺真是正直過了頭。本來是可以轉(zhuǎn)彎的事情,只要一扯上皇上,他的忠誠忽然就變得堅韌無比,半點(diǎn)欺瞞的僥幸都不敢有。無法,允鎏只好又提點(diǎn)了幾句。
“怡親王大可以根據(jù)弘翊貝子的病情來決定下藥與否。若是病情可控制,便對皇上說,這藥已服下了。反正這藥丸現(xiàn)在在您手里,沒人知道到底是吃了沒吃。這么一來,貝子又保重了身體,皇上也安心了不是?怡親王,您大可以好好想想,這么做是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兒。”
說著,允鎏拍了拍允祥的肩膀,作為主人的他,竟然就這么一個人離開了無間廳,留下允祥一個人與那只盒子在一起,天人交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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