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登上桌子，就開始了慷慨激昂的演說，卻是被所有人當做了空氣，他失落地站在高處，滿是窘迫與失望。
  “這就是你的學生？”陳鶴顏好看的眉頭高高挑起，略帶些嘲弄道。“要不要我幫你鎮鎮場子？”
  “......”楊侑無話可說，抬抬手制止了陳鶴顏，回過頭的時候卻是跟那青澀的儒生對上了視線。
  文淵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院長！”
  他這么一聲大喝，可算是引起了些許波瀾。
  畢竟院長這兩個字在有道書院的分量，可謂是最為重要，若是喧嘩搗亂，說不定會受夫子狠狠責罰。
  有道書院的學生們回過頭來。
  “院長？！”
  “世子？！”
  ......
  這些學生一時之間聲淚俱下。
  前兩天在路上被楚國死士劫路，若非是楊侑挺身而出，他們當中好些人都有可能因此丟掉了性命。
  楊侑微微一笑，勾起嘴角，找了個兒座位盤腿坐下，“繼續，繼續吵吵，沒事兒。”
  學生們哪里還敢說話。
  陳鶴顏抱著手，站在妹妹身側。
  鄭玉寧則是很見機地倒了一杯茶水。
  姚道平還沒出聲兒。
  客棧老板就顛顛地跑了出來，撲通一下跪在楊侑的面前，誠惶誠恐道：“誒誒，世子殿下，有道書院的學子將來都是國之棟梁，住不慣這種地方很正常，我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好的屋子......”
  “掌柜的請起。”楊侑抿了一口茶水，是最常見的苦丁茶，入口味苦，勝在清涼靜心。他取下腰上令牌，“過會兒用這個去府庫取些銀兩，就當是這兩天住店的費用了。”
  客棧老板更慌了，整個人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世子！小人這店子雖小，但是沒有虧待這些學生娃娃，可不能......”
  “掌柜的多慮了，我帶他們來就是過苦日子來的，又怎么可能住在嘉州城里？”
  楊侑扶起客棧老板，回過頭，三百弟子并不全在這里，但是在場的人無不老老實實揣著手聽候他的安排。
  “一炷香的時間，帶上你們的行囊全體集合，一個都不能少。”
  三百儒生神色為難，住在這種破地方已經算得上是苦日子了，而院長還說......那只能說明更苦的日子在后面了！
  “聽到了嗎？”
  “明白！”
  楊侑大聲喝了一句，嚇得學生們連忙拱手稱是，四散回去收拾東西，一炷香的時間不到就在庭院里站得整整齊齊。
  陳鶴顏頗為好奇道：“你這是要帶他們去什么地方？”
  “田野、工地、山間。”
  楊侑揮揮衣袖轉身離開，三百學生則是安安靜靜跟在他的身后，時不時冒出兩聲議論，被楊侑回過頭一瞪，就縮著脖子再不敢吱聲了。
  ......
  嘉州往北就是嘉寧山。這里是雪災最嚴重的地方，好在開春過后，氣溫回暖，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
  汪鴻澤首先是帶著百姓開通了各大要道，讓青城，還有其他方向的物資能夠運輸進來。其次是讓高人尋了許多風水寶地，再征調民夫過來修造村落。
  有了吃的，有了住的，日子再怎么辛苦，百姓的心思也就不在那造不造反上頭了。
  其間有過些許匪患，汪太守親自帶兵剿滅，解決了嘉寧百姓多年的困擾。
  可是他并非是一個能夠完全處理好分配物資的官員，底下人也拿著大量物資束手無策，不知道如何配給才能讓物資發揮最大作用。
  這個時候大司農包有財就發揮出了他的作用。
  物資送入嘉寧郡以后，在他和幕僚的規劃下，以恰到好處的份額輸送到各地，保證了各地百姓絕對能用勞動換到應得的食物。
  嘉寧山上，又一批物資送了上來，一并過來的還有有道書院的先生們。
  他們人生的至高理想本就是為國為民，此時賑災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自然是不遺余力。
  現在的工作還有分配糧食，帶領民夫種田、修水利，多了這些先生，那確實輕松很多。
  而汪鴻澤之所以沒有讓學生們都上來，那完全是擔心他們身嬌體貴，上了嘉寧山根本沒人伺候，還給自己添麻煩！
  “包大人，有了有道書院的先生幫忙，我們在嘉寧山上的賑災活動也能松活些了，你老人家還是回宅子里躺下吧！”
  長時間泡在工地，汪鴻澤身上的官袍已經破損了多處，底下丫鬟縫縫補補，現在還在將就著用。
  最慘的是包有財。他已經是個老人，半截身入土的人了，還為了雪災而四處奔波，身子早就已經撐不住了。
  “沒事。”包有財送別了有道書院的先生們，背著手咳嗽著回了破落的屋子。
  天氣尚有些涼意，但他眼睛不好使，只能開著窗戶，借著光書書寫寫。
  來這里幾個月時間。
  包有財沒有一天懈怠，定期就會寫一封奏折回青城，匯報這里的工作情況。
  “......嘉寧雪災，事已初平，國公安心，世子勿憂......”

  咳咳！
  仆人侍奉在身側，看著風燭殘年的老人，滿是揪心，站了一會兒忍不住道：“老爺，休息會兒吧？”
  “不礙事。”包有財應了一聲沒有回頭，瘦小的身子整個埋進大大的書桌。
  毛筆不停顫抖，伴隨著咳嗽聲，終于啪嗒一聲摔落桌案，墨跡在紙面留下一朵盛放的梅花。
  “老爺！”丫鬟失聲尖叫，托住老爺的身子。
  “怎么回事兒？”
  汪鴻澤聞聲跑了進來，大喝一聲，瞧見包有財陷入昏厥，急上心頭，回身對衙役吩咐道：“去！去嘉州醫館里面帶郎中過來！”
  “可是汪大人......”
  “又怎么了？”
  “世子爺，還有兩位公主殿下到了！連帶著，還有有道書院三百學生。”
  “......我......？！”
  楊侑等人并沒有乘坐馬車，而是跟所有人一樣，都是步行上山，路上餓了就吃些干糧，累了就原地修整，他來講一些知識。
  他的知識來自于前世五千年歷史積累，數量自然是很多，但是有些深奧的知識他拿得出來，自己卻未必能懂。
  但對于大云王朝的儒生而言，哪怕只是通識教育，有些觀念還是讓人耳目一新。
  “上了嘉寧山，沿著官道走就是嘉寧關，而這半路上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楊侑指著茂密的山林。
  學生們順著看過去，卻是看不見什么端倪。山頂是皚皚白雪，山腰則是連荒田都沒有，更別說人的身影了。
  “院長，您不會是在騙我們吧？”
  踢踢踏踏，官道飛奔下來七八匹駿馬。嘉州衙役快馬加鞭，轉瞬就到了世子面前。
  護送的虎賁營甲士，還有晉國黑騎見了那身打扮，想到路上發生的事兒，一點也不敢放松警惕。
  徐自牧拍拍馬屁股，扛著刀攔路道：“何人？”
  明光鎧，腰掛成國府腰牌。
  八位衙役縱身下馬，道：“恭迎世子爺，小人有要事稟報！”
  徐自牧皺皺眉頭，從衙役手上拿來令牌，確實是汪鴻澤的物件，他嗯了一聲，“什么事兒，我可以代為轉告。”
  “包大人......包大人病重，敢問世子爺身邊有沒有郎中？”
  楊侑在不遠處，修煉了蘊靈天書以后耳聰目明，他們的交談自然都聽在了耳里。
  他回過頭去，“殿下，你有帶......”
  “沒有。”
  包有財是成國大司農，在職多年，把成國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可見是有真本事的。
  他要是病重先走了，成國大司農的位置不知道還能交給誰來擔任。
  楊侑轉過身去，望向三百儒生。
  “你們可有會醫術的？”
  沉默。
  全體沉默。
  三百儒生羞愧得低下頭。
  楊侑嘴角一扯，搖搖頭，正要另做打算的時候，鄭玉寧從人群里頭擠出來，“姐夫，我會。”
  “你會？”
  “是啊！我們裕寧鄭家本來就是醫家出身，子子孫孫都要修習少許醫術，以備不時之需......包大人......嗯，讓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再三思索......
  “那行，我們快馬先上山。”
  楊侑直接翻身上馬，伸手一拉，將鄭玉寧帶到身前。
  可是愣了一會兒不是很放心，保險起見，他當下對徐自牧道：“安排兩個人去嘉州找姚道平，讓他尋最好的郎中來！你跟其他人隨后趕來！”
  “是！”
  ......
  快馬加鞭，有人帶路。
  楊侑、鄭玉寧沒花多久的功夫就到了村子里頭。現在村子里都是老幼婦孺，見了錦衣華服的公子和小姐，滿臉艷羨。
  天地間竟然還有這么俊俏的郎君！
  這個村子是新修建的，建筑物都很新。
  “怎么沒有男人？”
  “男人都在田里，或者都在工地上，勞動才有食物，當然食物也不是白吃的，來年的田里有了收成，要還官府一些的。”
  “那她們呢？”
  “等安定下來以后，估計會運來一些織布機，或者什么別的東西，讓她們也能掙些銅錢，補貼家用。”
  “我見過很多災民，怎么這些人臉上沒那么壓抑，反而感覺......”
  “活得有滋有味自然不壓抑，活著和活得有滋有味是兩碼事。只要有活得好的盼頭，人在災難面前仍然能幸福洋溢。”
  “是嗎？”
  “真正打敗人的不是天災，是活不下去的絕望。”
  楊侑簡單講解了一下，馬匹不停朝汪鴻澤、包有財的所在趕了過去。
  屋子里。
  關了窗。
  楊侑、汪鴻澤還有兩個丫鬟站在書桌邊。
  包有財平躺在床榻上，原先的被子很單薄，現在是換上了新的棉被，老人家伸出一只褶皺的手。
  鄭玉寧安靜拿脈，眉頭一時緊皺，一時舒展。
  “原來僅是單純的傷寒，但是......包爺爺勞累過度，身子又不如年輕時候耐折騰，現在......”

  “有救嗎，怎么救？”楊侑問了一句。
  鄭玉寧寫了藥方。
  “這些藥并不珍惜，應該能緩解包爺爺癥狀。”
  包有財醒了過來，“是玉寧小丫頭啊，爺爺的身子自己個兒清楚，今兒工地上還有......”
  楊侑站過來道：“包大人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兒交給我來做。”
  “世子！？”
  包有財著急起身。
  楊侑伸手攔住。
  “好好躺下休養，多休息就能康復。”
  “......世子......”
  “你說。”
  “老身知道自己的狀況，不趁著最后的時間做點事兒，心頭橫豎是不安寧的。”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還要做什么？”
  “嘉寧山有條水流過，民夫可以修筑水利......”
  楊侑思索一會兒，“我親自去辦。”
  “春天到了，有些土壤大雪埋過，殺死了病蟲害，還恢復了肥力，好好開墾就能成為良田！”
  “明白，還有什么事兒？”
  楊侑現下心頭就有了大致的概念，接下來的事兒跟汪太守協調一下就能夠開始。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帶來三百儒生，可不是讓他們來當少爺小姐的，稍加鍛煉，就能成為干活兒的主力。
  包有財哎了一聲，“沒了，沒能把事兒辦完，還要勞駕世子親臨，是臣下的失職啊！老夫愧對這個職位......”
  “司農大人，好好休息。鄭玉寧會在這里照顧你！”楊侑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一句。他想了一會兒，最終是獨自出了屋子。
  前腳剛出門，汪鴻澤后腳便跟了出來。
  “謝世子！”
  楊侑嘆了口氣，“有什么可謝的？”
  “世子力排眾議，調撥物資賑濟災民，救了黎民無數。”
  汪鴻澤恭恭敬敬，對待楊侑是再也沒有半分不敬。
  楊侑擺擺手，在庭院尋了個地兒坐下，“成國百姓是我的百姓，活得好，效忠的是我；活得不好，要殺的也是我。這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征討居蘭是圣上的命令，不得不做，贏了輸了，不過是變強或削弱的分別。若是失去了百姓，成國就失去了根基，觸之即潰。”
  “汪大人想要守護百姓，我成國府要長久存在，也要守護百姓，我們的目的是不矛盾的。”
  汪鴻澤深深望著世子殿下，沉默良久，最終吐出一口濁氣，嚴肅道：“世子殿下四處尋找苗疆金蠶蠱、天山雪蓮、九幽靈鳳羽......”
  治愈李寒秋正需要這三味藥材。楊侑問了那么久，卻是僅僅知道皇家內庫藏有一株天山雪蓮，其他的音訊全無。
  現在汪太守主動提起，楊侑如何能夠不激動！
  他轉過頭認真道：“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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