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謝疏走到前廳,門下的人喊了聲“大公子”,替他打起簾子。
暖氣迎面撲來,謝疏走進去,解開披風交給下人,朝坐在上首的二人行禮:“李大人,父親。”
李勤微笑回應,不著痕跡地對他上下打量。
謝秉榮則紅光滿面,眼里堆積著藏不住的喜色,朝他招手道:“彥知,快過來,李大人今天可是特地為你來的。”
李勤待他坐下才開口:“賢侄這回救了圣駕,還能從戎賊手中順利脫身,可真是忠肝義膽、足智多謀,實在叫人欽佩。”
謝疏在翰林院就職,照理該自稱下官,然而李勤開口就拉近了關系,他便從善如流,拱手笑道:“李大人過譽,晚輩不過使了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不敢貪功,皇上能夠順利回來,全因朝廷上下群策群力,還要多虧平王府及時派兵增援,若沒有他們截斷北戎追兵,后果恐怕不堪設想。”
李勤笑意更深,關切道:“聽說賢侄回來后大病一場,如今休養得如何了?可經得住長途跋涉?”
謝疏面上露出疑惑:“家中為晚輩延醫問藥,已經好多了,不過晚輩暫沒有離京的打算,何來長途跋涉一說?”
李勤捻著胡須呵呵笑起來:“我就不給賢侄賣關子了,這回過來呢,是有一樁喜事要與謝大人商議,賢侄不妨也聽聽。”
謝疏微微傾身:“愿聞其詳。”
李勤道:“賢侄今年十七,也到了適合婚配的年紀,我已經著人打聽過了,賢侄至今尚未議親,謝大人若信得過我,不妨由我來牽這根紅線,為賢侄說個良人。”
由朝廷三品大員來說媒,可見另一方的身份有多尊貴,而尊貴之外顯然還有些別的,否則不足以讓謝秉榮眉開眼笑、喜得忘形。
謝疏心里未起半絲波瀾,也未開口。
李勤接著道:“平王世子今年一十八,與賢侄正相當,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謝疏抬眼:“平王世子?”
“哈哈哈,正是。”李大人笑道,“我這外甥,雖說常年在軍營中,是個粗人,可他粗中有細,自幼師承大儒,才學也是有的,且三年前他在宮里與賢侄有過一面之緣,折服于賢侄的才情氣度與謀略,惦念至今,思來想去,便托我來當這媒人。”
謝疏垂眸:“可我是男子。”
雖說先皇好男色,還為此荒唐地大修例律,可男子畢竟不能生育,男妻在夫家的地位遠不如女妻那么牢固,故此鮮少有正兒八經的勛貴世家將兒孫嫁到別人家做妻,而世間男子,稍有些志向的,也不愿囿于后院中。
但凡事都有例外,放到皇室,男妻便是男后、男妃,談不上丟人或委屈,有些甚至還會以此為榮,李勤過來說這門親事,倒也不算羞辱。
李勤道:“賢侄請放心,這門親事,平王與平王妃都是一百個贊成,他們可說了,愿畫指立契,賢侄以后入了平王府,言行都不受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平王往上三代未曾納妾,世子也是個專情的人,將來待他承襲王位,府中一切事務都是賢侄說了算,子嗣也不必擔心,從旁支里挑個合心意的過繼即可。”
謝疏攏在袖中的手捏緊,勾起嘴角:“天下竟有這等好事。”
李勤敏銳察覺到他的譏諷,噎了一下,可想到他向來是個風光霽月的性子,又懷疑是自己多想了,便再次笑起來:“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謝秉榮也察覺到謝疏態度有些不對勁,忙道:“彥知啊,你出來也夠久了,想必已經累了,先回屋歇息去吧,李大人念你是個有抱負的男兒,尊重你的意思,說叫你過來聽聽,剩下的事宜,還是交給我們長輩來慢慢商議吧。”
謝疏沉默片刻,緩緩起身:“不必商議了,這門親事,我不答應。”
謝秉榮眼角狠狠一跳,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說什么!”
李勤也神色愕然,似乎完全沒料到他會這么倉促地拒絕。
謝疏對李勤躬了躬身:“北戎的鐵騎已逼近家門口,隨時都會再次攻打過來,晚輩身為大齊男兒,恨不能以身殉國,豈能耽誤世子?還請李大人替晚輩謝過世子美意。”
李勤急忙道:“賢侄不必如此,圣駕回來后便東遷去了洛陽,許多世家大族能搬的也都搬走了,如今長安城剩下的都是些武官,謝家世代文人,御敵不過白白送死,倒不如趁此機會……”
興許是這番話說得太過直白,他及時止住,清清嗓子。
謝秉榮深吸口氣,對李勤道:“這孩子病糊涂了,說話有些欠思量,等過幾日他就能想明白了。”
又對謝疏道:“世子驍勇善戰,十四歲便能孤身殺入敵營,讓敵人聞風喪膽,身份相貌更不必說,如今他許下重諾,足見誠意,這樣的男兒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佳偶。你自小體弱,刀槍棍棒樣樣不成,即便在朝廷當差,也常常因病休假,想要為國效力,倒不如嫁給世子,做世子的賢配,助世子多殺幾個敵人。”
不等謝疏再次開口,又對李勤道:“李大人不妨再稍等兩日,我與他好好說道。”
李勤點頭笑了笑,借口家中有事,起身告辭。
謝秉榮將李勤送出大門外,回來后發現謝疏已經不在正廳,臉上再不掩飾怒氣,沉聲問道:“大公子呢?”
下人說:“大公子已經回屋去了。”
謝秉榮大步朝謝疏所住的院子走去,半路卻被謝夫人攔住。
“老爺,聽說彥知不答應?”謝夫人笑著握住他的手,嗓音輕柔,“這事他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你別沖他發脾氣,好好與他細說,你若實在壓不住火,就先去書房冷靜冷靜,讓我去,他是個懂事的,向來很聽我話。”
謝秉榮神色緩和下來,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他聽你話,那也是因為你待他如己出,算了,還是你去說吧。”
謝夫人笑意加深:“老爺你就放心吧。”
謝秉榮搖頭嘆息:“唉,不知道怎么了,以往他最懂體恤,也最顧全大局,我還常說他比成澤更像你親兒子,可今日卻突然來這么一出,倒有了些……他生母的影子。”
謝夫人低頭笑了笑:“那還用說,畢竟是血親,哪有不像的。”
謝秉榮想到元配,神色冷下來,再不想多談,擺擺手道:“好了,你去吧,這件事不能再拖,我們謝家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上面呢。”
謝夫人柔聲答應,看著他離開,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最后撫了撫鬢發,轉身前往謝疏住處。
剛踏足院門,就聽見屋內傳來清脆的說話聲,謝夫人問:“大小姐在呢?”
“是的,夫人。”言正躬身應了一句,趕緊去傳話。
說話聲中斷,思正打起簾子,謝疏和謝琬走出來迎她:“母親。”
謝夫人笑容綻開,拉住謝琬的手,又看向謝疏:“自家人這么客氣做什么?外頭冷,快進屋說話。”
三人在屋里坐定,謝疏也不繞彎子:“母親可是為平王府議親一事過來的?”
謝夫人憐愛地看著他,眼圈紅了:“彥知啊,這件事,母親知道你受委屈了……”
謝疏笑起來:“能被平王世子看中,兒子怎么會委屈呢?兒子只不過想報效國家,無心親事罷了。”
謝夫人低頭拿帕子擦眼角:“不委屈就好,只是如今的形勢你也看到了,北戎兵強馬壯,長安城隨時可能淪陷,謝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那可都是活生生的命啊!”
謝疏道:“早在三年前,我就說過,北戎狼子野心,大齊危矣,我們謝家要早做打算,只是父親不聽。”
謝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那時候謝秉榮是動搖過的,卻被她吹了枕邊風,只因她舍不得謝家在長安經營百年的基業,她瞧著四面歌舞升平,以為謝疏黃口小兒危言聳聽,只是這些緣由不能說,說了她就成罪人了。
她嘆口氣:“事已至此,說那些還有什么用,如今朝廷都搬去洛陽了,我原本以為皇上會將謝家也帶上,可誰想到他一道調令下來,竟讓你父親做了長安太守,我們謝家被絆在此地,想走走不了,萬一北戎再打過來……”
謝琬心直口快:“父親這是升官了,還是臨危受命,母親怎么能滿腹怨言呢?”
說完朝謝疏瞥一眼,縮了縮脖子,以為他會責備自己頂撞長輩。
謝疏卻反常地沒說什么,只垂眸微笑著。
謝夫人眼里閃過一絲不快,拿帕子遮住,她笑著嘆了口氣:“琬兒說的是,這確實是光耀門楣的事,不是我們謝家貪生怕死,年輕兒郎留下沒什么,可老的小的除了占用口糧,還有什么用,何必白白送命?再說還有幾個丫頭……”
說著朝謝琬看一眼:“都是待字閨中的姑娘,萬一落到那群蠻人手里……”
“我會跟他們拼命。”謝琬滿不在乎,“大不了一死!”
謝夫人輕斥:“少胡說,謝家再廢物,也不至于讓你們女兒家去對敵。”
“怎么不能?”謝疏笑了一下,“我外祖母八十歲還上戰場呢,單家女兒就沒有貪生怕死的。”
謝夫人面頰微顫,笑容變得有些勉強,柔聲道:“彥知你忘了?琬兒姓謝,不姓單。”
謝疏輕撫袖口,抬眸直視她,眼里不再有往日的溫良恭謹。
“但她流著單家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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