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御書房內,太子拉著林太傅的衣袖,眼里充斥著紅血絲,神色痛苦:“太傅,我該怎么辦?一邊是我父皇,是我的親生父親,一邊是彥知,是與我相伴十年、我最信任的臂膀……”
林太傅面頰微微顫抖,既氣怒又頹喪,啞著聲道:“所以臣那天的腹瀉,是他干的,殿下的書房,是他叫小殿下燒的,他心里早有預謀,所有事都在他的算計中……怪臣老糊涂,明明已經察覺到不對勁,卻未曾深思,我當他是個磊落之人,沒想到他竟行起了詭計,他怎可如此妄為!”
太子急忙道:“他給太傅下藥,是為阻止太傅上山,是為保護太傅,他叫睿兒燒我書房,是為毀滅所謂的證據,是為了救我。”
說完,太子神色添了幾分茫然:“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可他為何非要殺我父皇?他該知道,我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太傅,我該如何面對他?”
林太傅退后一些,抬手揮袖匍匐在地,顫聲道:“是臣教導無方,請殿下治臣之罪。”
“太傅言重,快快請起。”太子急忙伸手扶他,“太傅不要過于自責,我叫太傅過來,是因為心中苦悶,無人可訴說。彥知他先前深入北戎救過父皇,如今再要父皇的命,也算……也算功過相抵,我實在沒辦法責怪他,更何況他做這些是為我著想,我更不能以怨報德,可我心里……終究是難受的。”
林太傅頓挫在地,抬袖抹了把臉,仰起頭長長嘆息。
太子見他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擔心他的身子,到底沒敢久留,便叫他回去歇息,口中叮囑道:“此事萬萬不可聲張……”
往小了說,謝疏擔上弒君的罪名,只有死路一條,往大了說,謝疏弒君是為了太子,太子登基便成了謀朝篡位,于私于公,此事都不能公之于眾。
太傅再次嘆息:“唉……臣知道了。”
林太傅離開皇宮,回到府中,獨自在書房坐了許久,之后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書房,揮退旁人,撐著傘踱步到謝疏所住的客院。
聽見動靜,思正從瞌睡中驚醒,推開窗看了看,回頭道:“公子,是太傅過來了。”
“嗯。”謝疏站起身,整了整衣裳,抬腳迎出去,在太傅面前站定,“先生……”
林太傅停住腳步,看著謝疏平靜鎮定的面孔,目光將他從頭打量到腳,隨后抬起手,狠狠一掌甩在他臉上。
“啪——”
思正嚇一跳。
謝疏臉被扇得偏過去,嘴角淌出一絲鮮血。
只不過片刻功夫,他的頭頂便落滿白雪,他又穿著素衣,整個人立在院中,如同僵硬的雪人,唯有凝在嘴角的一片血跡在廊燈下鮮紅刺目。
“咳……”謝疏咳起來,又一口鮮血順著嘴角淌下。
思正眼淚落下來,忍不住出聲:“公子……”
謝疏淡淡開口:“進去,別管我。”
思正不敢違背他的意思,猶豫片刻,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屋,站在門檻后面焦急地看著。
見他被謝疏趕回屋,旁邊廂房里準備出來的孟二郎也只得停下腳步。
院子里,林太傅神色嚴肅地看著謝疏:“若你還認我這個先生,就給我跪下。”
謝疏便跪了下來。
林太傅繞著他走了一圈,低聲道:“你還記得先前你答應過我什么?”
謝疏道:“記得,我答應過先生,不做無愧于心的事。”
林太傅:“你做了嗎?”
謝疏:“沒有。”
林太傅轉身:“你——”
謝疏抬起臉,目光坦然地與林太傅對視。
林太傅將聲音壓得更低:“你在山上,應該比我更清楚當時的形勢,有周榮和韓清里應外合,根本不需要你動手!”
孟二郎端了個小凳過來,放在林太傅身后:“太傅,您坐著說話。”
林太傅扭頭瞪著他:“……”
孟二郎低眉垂目,說完便飛快地跑開了。
林太傅沒好氣地在凳子上坐了,這一坐,傘便遮在了謝疏的頭上,他到底還是心疼謝疏的,沒把傘挪開。
他看著謝疏,再次開口:“當年你外祖家出事,你還小,但那時你應該也記事了,隔年皇上即位,替你外祖家翻了案,后來你父親續弦,你孤身去了生母墳前,坐在那里哭了整整一天,皇上聽說此事,憐惜你,便叫你入宮與太子作伴。”
謝疏沉默地聽著。
林太傅頓了頓:“皇上待你不薄,光這一樁事,你就該記著他的恩情。”
謝疏眼底浮起冷意:“先生為何覺得,天子會有情?”
林太傅愣了一下:“不久的將來,太子也會成為天子,你覺得太子有情嗎?”
謝疏垂眸,抿緊唇。
他心里并沒有答案,太子重情重義,但也優柔寡斷,這樣的性子,可以有情,也可以無情,更何況他這回手刃皇帝,明面上是為了太子,其實是為了自己,他在利用太子。
林太傅見謝疏不說話,沉吟片刻,轉而問:“此事和平王府有沒有關系?若有什么隱情,或你迫于無奈……”
謝疏動了動唇,那唇上沒有半點血色:“是我利用了平王世子,與平王府無關。”
林太傅:“彥知,你和平王世子,究竟是什么關系?”
謝疏:“他向我提過親,我不愿意,并未答應,僅此而已。”
林太傅皺眉:“這么說來,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決定?”
謝疏:“是。”
一陣風吹來,寒氣噬骨,謝疏喉嚨發癢,忍不住又低低咳了一聲。
孟二郎搬了個炭盆過來,盆上支著擋風的板子,他放下炭盆,憨厚道:“太傅,您烤烤火。”
說完一溜煙跑開。
林太傅對著他的背影瞪眼:“……”
這一打岔,林太傅心里那股氣再難提起來,他看著謝疏,嘆息道:“彥知,你該知道,太子并不執著于皇位,更何況,經此一事,皇上也該看清太子的孝順和忠心,若他能活著回來,這皇位早晚也是要傳給太子的。”
“可是我等不起。”謝疏平靜道,“大夫說我只剩三年了。”
林太傅心軟下來,再不忍責備他:“你先別急,我們再找找,總會有醫術更高明的大夫。”
謝疏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林太傅陷入沉默,半晌后緩緩起身:“唉……太子心里不好受,你也吃點苦,先跪著吧。”
說完,傘不當心掉在地上,他沒有撿,轉過身背著手緩緩離開,瞧著竟多了幾分蹣跚。
林太傅一走,屋里的人全都跑出來,孟二郎為謝疏撐起傘,心疼道:“公子,你真要跪著?這得跪到什么時候?”
思正也急得不行:“天寒地凍的,公子本就身子弱,再受這份罪,哪兒吃得消?”
言正給他披上厚厚的狐裘,又給他攏緊,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公子,要不我們給你放哨,你先回屋歇著去,等看見太傅過來,我們再叫你。”
嵇重的幾個親兵依然在,他們倒是沒說什么,只彼此交換了眼神,隨后從屋里搬來些木炭,添進盆中。
謝疏低聲開口:“明日宮里會來人,太傅讓我跪,是為我好。”
思正見他凍得臉色泛白、唇色發青,心疼得眼淚掉下來,拿出帕子給他擦嘴角的血漬,卻發現那些血已經凍住,根本擦不干凈,忙起身去打熱水,重新給他擦。
離天亮還有些時候,院子里越來越冷,謝疏開始劇烈咳嗽,孟二郎勸道:“公子,咱們回屋吧,宮里來人也要等天亮呢。”
謝疏微微啟唇,卻沒能說話,只咳個不停,咳著咳著,竟有些搖搖欲墜。
思正和言正急忙將他扶住,哽咽起來:“公子……”
孟二郎急得跺腳,干脆也在他旁邊跪下來:“此事我也有份,我跟公子一起跪!”
幾人雖然擔心謝疏,卻未對太傅口出怨言,太傅在他們心里的地位,顯然比謝家要重許多。
正在這時,院子角落忽然有些響動,孟二郎扭頭看去,見嵇重從竹林里走出來,知道是有人去通風報信了,心里生出點莫名的驚喜,看向嵇重的眼神仿佛見了救星:“世子來了!”
嵇重神色冰冷,大步走到謝疏跟前蹲下,從思正和言正手里接過謝疏,小心翼翼地扶著,低聲問:“跪多久了?”
思正道:“有一個時辰了。”
謝疏緩緩睜開眼,開口時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清:“你怎么來了?”
嵇重一手托著他的背,一手往他膝彎滑去,低聲道:“跪這么久,恐怕身子都麻了,我抱你進去。”
謝疏想掙扎,然而半點力都使不上,他瞪著嵇重,連眼神都比平時軟幾分:“你放開我……”
嵇重動作輕柔地將他打橫抱起來。
謝疏氣息急了,掙扎道:“你添什么亂?快放開我!”
凍麻的身子經不住動,一動就鉆心的疼,謝疏忽然失聲,倒吸一口涼氣。
嵇重心疼不已,疾步將他抱進屋,又小心翼翼將他放到榻上,彎腰俯身時,額頭有汗珠滾落下來,滴到謝疏臉上。
謝疏愣住,眨眨眼。
嵇重面色尷尬,急忙拿袖子在他臉上輕輕擦了擦。
正處國喪,城里宵禁后不讓騎馬,他得了消息便一路狂奔到太傅府,跑出不少汗。
謝疏見他額頭滲著細密的汗珠,張了張嘴:“你……”
話還沒說,又一滴汗珠落下,落在謝疏的鼻尖上,緩緩滾下去,滑到他失了血色的唇邊。
嵇重看著謝疏皺眉抿唇,腦中的弦忽然被撥了一下,“嗡嗡”震顫,同時腦海中飛快閃過曾經夢里的畫面。
那時他才十五歲,初見謝疏,正是開竅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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