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下月初八”便到了。這日，楚含章正欲前往神龍峰與師兄師姐們一同補陣，路過大廳的時候，多看了一眼掛著的風鈴，然后一臉疑惑地轉向姬崖道：“十七，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風鈴好像跟我剛拿到的時候不太一樣？”

        姬崖：“哪里不一樣了？徒兒覺得沒變啊。”

        楚含章白皙的手指托起一根墜子：“顏色和聲色倒沒什么不同，但這貝殼好像變大了？七彩貝殼還會自己長大嗎？”

        姬崖：“弟子看著是一樣的。定是師尊這幾日因要修陣，內心緊張，所以看走了眼。”

        楚含章抗起神女劍：“算了，補陣要緊，為師此去，需得半年之久，你自己在家要乖乖的啊，回宮的話注意安全，記得多帶些暗衛。”

        姬崖：“好，師尊也要保重。”

        他不舍地望著楚含章的背影，目送她一路出了滄浪峰，直至那抹碧色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云霧之中，他還是定定地望著背影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

        夜黑風高，河水淙淙，滄浪峰虛境。

        姬崖手中拿著一本帛書，帛書上除了原本老舊的字跡，還布滿了各種寫寫畫畫的新筆記，帛書封面，隱約可見“玄天訣”三字。

        凱風：“公子，讓凱風為你護法吧。”

        姬崖：“你一無修為，二不懂修煉之道，如何護法？”

        凱風：“那我替公子找一位修士來護法？”

        姬崖：“此為禁術，你要找誰？”

        凱風：“連楚掌座都不能告知嗎？”

        姬崖：“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若我失敗不測，你與云旗可帶上準備的黃金投奔晉國。”

        凱風：“公子，定要兵行險招么？能不能再想別的辦法？”

        姬崖：“我意已決，無需多言。”

        他別無選擇。若有一路坦途的康莊大道，誰又愿意劈山烹澤，冒險走那荊棘叢。他的師尊是容顏不老，壽元可達萬年的仙人，而他身為凡人，壽元至多只有百余年。

        時值仲夏，河水之上，數以百計的長尾蜉蝣閃著螢光，化蝶而起。

        抬起手，柔嫩而絢麗的小蟲在骨節分明的手指邊飛舞，不出三個時辰便會墜地而亡。若與師尊相比，如今的他可不就像這蜉蝣么。

        但對于師尊，他絕不放手。

        只要有一線希望，便要拼死一試。

        “下月初八”過去半年后，神龍峰。

        楚含章，姜太陰，趙天同，沈天梁分立于天極石四方，不斷向被喚起的的機月同梁陣注入靈力，施以補陣之術。

        目前為止，他們已連續施術六月有余，四人皆是筋疲力盡，楚含章修為最低，臉色微微泛白，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入夜時分，分布于天極石四周的十二宮格終于全部亮起，機月同梁陣修補完成。四人大大松了口氣，收斂靈力緩緩調息。楚含章正準備調息完成后很想就地躺倒挺尸，先不顧形象地睡上一覺，但不知為何，想到姬崖的時候，心下總是隱隱不安，便不顧師兄師姐們的勸阻由咸魚躺倒改為匆匆趕回滄浪峰。

        楚含章回到閣樓不見姬崖，遍尋滄浪峰后終于在虛境發現了他。

        姬崖盤膝而坐，雙目緊閉，臉上，手上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色……走火入魔之相！楚含章忙捉住他的手探脈，果然真氣逆流！

        顧不得探究從沒修煉過的姬崖為何會走火入魔，楚含章迅速出手封住了他身上幾處大穴，阻止逆流的真氣，然后源源不斷地向姬崖輸送靈力。

        姬崖手腕和額頭燙得不像話，他迷迷糊糊中覺得頭痛欲裂，下意識要用手捂住腦袋，只稍微動了動手指，整條手臂便猶如被萬千利刃穿透，疼得倒抽一口冷氣，體內亂竄的真氣將頭上的青筋都燒出了道道紅色。

        楚含章看在眼里，有種自己渾身的血管也跟著痛起來的錯覺。

        靈力亂竄的痛終是戰勝了千萬利刃穿透皮肉的痛，姬崖猛地將自己蜷成蝦米狀，用手捂住了腦袋，一封信跟著跌落了出來，信封寫著“師尊楚含章親啟”。

        楚含章沒去管信，直到完全理順了小徒弟體內亂竄的真氣，才抖著手將它撿起來拆看。

        ……

        姬崖再次睜開眼時，已是三日后。

        沒想到自己還會醒來，一只修長又有點冰涼的手落在他額頭上，輕輕探了探，“醒了？”

        熟悉的碧色身影映入眼簾。她發絲微亂，面容憔悴，眼里滿是疲倦，似是連日奔波，又似是許久不曾休息。

        他心中一陣抽疼，著急地想開口詢問，卻只能艱難地發出干澀的聲音：“師尊……你怎么了”

        楚含章連日來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地，寬慰不已，此刻只覺得小徒弟的問題有點好笑：“你一個昏迷了三天三夜剛醒來的人，不問問自己，反倒問我怎么了。”

        姬崖黑潤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沙啞地執著道：“師尊……”

        楚含章無奈，只得用冰手揉揉他的頭，溫和地笑道：“唉，仙人也不是永動機啊，日夜不停地補了半年陣，靈力耗費巨大，可把為師給累死了，需得好好運功調養一陣。”

        姬崖入門不過七年，第一次遇到陣法修補，對楚含章的話將信將疑。她這幅樣子，豈止像是耗費了靈力，簡直像是耗費了巨大修為。

        但師尊說是，那就一定是的吧，自小雖見多了陰謀算計，但師尊……從未騙過他。

        神竹湯，乃是用天虞山上那片萬年神竹的竹葉所熬，有著類似“十全大補湯”的作用，入口見效療效好，當年楚含章穿越時撞到玻璃導致的腦震蕩，也是夏紫微用神竹湯治好的。

        沒有什么元氣大傷導致的虛弱是一碗神竹湯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喝兩碗。

        楚含章端起桌邊的神竹湯，細心地喂姬崖服下，見他氣色有所好轉，才道：“你走火入魔了知不知道。”

        果然還是走火入魔了。以他目前的水平，改良的玄天訣果然有問題，看來還要更為刻苦一些。

        可修煉玄天訣走火入魔會迷失心智，甚至靈力爆體而亡，此刻自己居然還好好地躺在滄浪峰……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姬崖不顧身體虛弱，掙扎著起來，顫聲道：“師尊是如何將弟子救回的？”

        楚含章嘴唇毫無血色，還有點干裂，但卻波瀾不驚，邊將姬崖扶好邊答道：“自然是先封住你身上的幾處大穴，咱們天虞山的長老可是人均名醫，比現在那個扁……菜鵲厲害多了。玄天訣走火入魔而已，小意思。”

        咳咳，差點搞混，現在距離扁鵲出生還有好幾百年呢，當下最牛的名醫叫做菜鵲。唉，難道牛逼的醫生都要帶個鵲嗎？為什么是菜鵲，而不是圓鵲，方鵲，不然剛好能與扁鵲組成對子。

        先前躺著看不清，如今靠著床沿坐起，姬崖便能清楚地看到楚含章頭上那兩根純天然樹枝簪子。

        這兩根樹枝并不是單純的簪子，是能探測修為和靈力的法器。他清楚地記得，從初遇師尊直至臨別前，師尊頭上的每根樹枝簪上都有四片嫩綠的葉子，兩根簪子一共有八片。如今每根簪子只剩兩片葉子，且有微微發黃之勢。

        不等他發問，楚含章便察覺出他緊盯著自己的發簪”：“這對法器對靈力修為的衡量并不十分標準，每回去補陣樹葉都會掉，為師二十年前施術補陣的那次，樹葉還只剩過一片呢，過幾年又會長出來的，無需大驚小怪。”

        姬崖還執拗地想去探究如何救的他以及樹葉為什么會掉的問題，便見楚含章板著臉說道：“十七，你可是在質疑為師？”

        姬崖一愣：“沒有，弟子不敢。”

        楚含章：“那你為何一直追問不休？”

        姬崖：“師尊方才所說，都是真的嗎？”

        楚含章斬釘截鐵：“比珍珠還真！”

        只要師尊不是靠渡修為救的自己便好。

        修仙界之人視修為如生命，肯渡人修為者寥寥無幾。要知道渡人修為容易，將修為再煉回來卻比頭一次難上千萬倍，就算是楚含章這樣天賦異稟的選手，至少三百年內也回不到之前的水平了。

        若真害得師尊耗費大量修為救自己，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得到楚含章的確認，姬崖暫時打消了那個可怕的念頭：“弟子知錯了。補陣竟損耗如此嚴重，那師尊快去運功調息，弟子方才服了神竹湯，已然大好，可為師尊護法。”說著便掀開被子，要下床去。

        他腳尖還沒碰到地上的靴子，就被楚含章給摁了回去：“你別動，為師好得很，畢竟，你是‘不肖之徒’，而我可是‘壽元萬年，福祿永綏’的。”

        姬崖伸手一摸，口袋空空如也，信已不在自己身上。他頓時覺得窘迫極了，窘迫到恨不得馬上鉆進地縫里。

        天啊！自己當時寫的時候明明運籌帷幄，孤注一擲，飽含了及其復雜的情感，為何現在只剩下了囧！除了囧還是囧！

        楚含章將信緩緩展開，慢斯條理地念到：

        “吾師尊前，

        弟子因貪圖長生，妄想稱霸天下，于半年前開始暗修禁術玄天訣，若師尊能見此信，則弟子已因走火入魔而命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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