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擺爛，請勿打擾，謝謝。

        看著眼前這對金發年輕人，我覺得我需要把這十個大字刻個碑立在診所門口。

        大清早，我剛和外公走到診所，就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形站在門口。

        和昨日一般，今天也是個明朗的天氣。

        清晨朦朧的霧氣散盡后，爬出山頭的太陽將裙擺鋪向整片大地。被層層樹葉濾過的陽光細碎投下，明媚的色彩落在艾瑪柔順的卷發上。

        她朝我露出熟悉的甜美笑容，“佐竹小姐，早上好啊。”

        穿著灰白格子長外套的mikey站在艾瑪身旁，手里提著個波點袋子。少年滿臉沒睡醒的迷糊，聽見聲響探出上半身，邊打哈欠邊敷衍的打招呼，“早啊，佐竹。”

        “是朋友嗎？”外公問道。

        “認識的人……可能找我有點事，外公你先進去。”我火速開門想把外公推進去。

        打了群架這種事情舅舅不會管，外公可說不定。萬一讓他老人家知道我昨天去打架了，先不談說教，一頓體檢絕對跑不掉。

        枯瘦的手啪的打在我后背上，外公微皺眉頭看著我，輕聲斥責道，“沒禮貌，總得打個招呼再走。”

        “……我錯了，外公。”我乖乖認錯。

        外公揮了揮手，讓我到后邊兒去，然后對著兩個小家伙笑道，“我是這孩子的外公，我家昭受你們照顧了。”

        “您、您言重了！”艾瑪有些驚慌失措的擺擺手，還把手伸到mikey身后，疑似掐了一把，兩個人朝外公躬身，“我們才是！受佐竹小姐照顧了！”

        雙方簡短的問候了兩句，外公拍拍我的肩，告訴我今天不必在診所幫忙了，“給你放個假和朋友出去玩，別天天守著我這個老頭子。”

        老人朝艾瑪他們道別，步伐矯健的閃進診所，啪嗒一聲關上診所的玻璃拉門。

        “……”我縮回舉起的手，轉過身，面色不善的看著邊上純良模樣的兩個人，“怎么找到這里的？”

        “我有給佐竹小姐打電話！兩個都打了，但是都沒人接……”艾瑪解釋的聲音逐漸變小。

        我沒接話，擺手示意他們跟我走。診所開門后，隨時都會有病人，在門口聊天并不適合。

        將兩個小家伙帶到附近的兒童公園，我在秋千上坐下，艾瑪和mikey也各自找地方坐了下來。

        “你應該是恰巧碰上了我和外公出門的時間，家里和診所都沒有人。”我摸摸口袋，下意識想掏煙，卻摸到一口袋棒棒糖，當即愣住片刻，“……所以，你們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擺爛勿擾的問題先不說，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診所的位置，這兩個小家伙又是怎么摸過來的。

        艾瑪的視線又落到我身后不知名的地方，她伸胳膊捅了下坐在搖搖椅上的mikey，示意他來講。

        我轉而看向一臉迷糊的少年，毫不遮掩疑惑，將不信任的態度拉到峰值。

        昨天打完架后，我可是好好把這位未成年給送回學校，親眼看著他踩著上課鈴聲走進校門，在門衛一臉不贊同的表情里，慢悠悠的晃蕩回教學樓。

        我盯著又打了一個哈欠的少年，在心里猜測著，難道是從視覺死角翻墻出來跟著我了？

        “表情好可怕哦，”mikey揉著眼睛，把被一直提在手里的波點袋子拋到我懷里，“涉谷的佐竹診所可不多，堅仔托朋友打聽了一下，順著地圖就找到了。”

        “……”我將信將疑的盯著他。你家地圖連小診所的位置都標注的？

        “看，”這家伙好像會讀心，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攤開來，指著紙上歪歪扭扭的線條炫耀，“獨此一份，堅仔特制的地圖。”

        你贏了。

        堅持這種問題也沒意義，我松垮下來，雙腳蹬地晃動秋千，在晃蕩的座椅上打開袋子，不出所料的看到昨天借給艾瑪的黑色衛衣，整齊的疊好了裝在磨砂衣用袋里。

        “其實不用那么著急還的，看——”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黑色衛衣，“款式不同的黑衛衣我有好幾件，夠穿。”

        見緊張的氛圍消散，艾瑪偏頭笑道，“昨天回到家后就洗好了，原以為要后天才能還給佐竹小姐，沒想到昨夜風大，院子里的衣服被風吹了整晚。早上起來一摸，連帽子都干透了。”

        昨晚風確實詭異的猛烈，呼嘯怪叫地撞過門窗不說，還有不知何處的店面，鐵柵門被風吹得轟然作響，夜半時分還在制造嚇人的噪音。我睡眠淺，被驚醒好幾回，后來實在沒法兒了，爬起來跑到書房看了整夜的書。

        剛剛在餐桌上，外公還問我要不要回房睡會。我估計是眼窩下那倆大大的黑眼圈給他嚇到了，但是沒辦法，一睡少就cos熊貓的體質是天生的，我也沒招兒。

        捏捏眉心，強行將頭重腳輕的感覺壓下去，我合上袋子，并不急著下來，任由秋千帶著我在沙地上晃悠。

        偌大的兒童公園里就我們仨，四周寂靜無聲，偶有環衛工拖著巨大的垃圾桶走過，此外再無半點動靜。

        周圍這片是居民區，和附近好幾所學校離得很近，難得周末孩子們不用上學，家長們也終于在忙碌一周后得以清閑，偷偷睡個懶覺，享受沒有鬧鐘和慌忙的早晨。

        晨練的老人家們倒是十年如一日，天色還蒙蒙亮的時候就離開家門去更遠的城市公園晨練去了，于是這片不大的區域，暫時被我和兩個小家伙給包場。

        我沒有繼續談話的意思，坐在搖搖椅上的兩人也不再開口，雙方就這么各自神游著，看環衛工拖著一排垃圾桶從街頭走到街尾。

        終于，在環衛工消失在某棟建筑里時，我開口道，“別叫我佐竹了。”

        艾瑪愣了下，“哎？”

        mikey轉頭看向我，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仿若可以吞噬所有光線的黑洞，他的問題脫口而出，卻是胸有成竹的陳述句，“為什么。”

        我沒有回答他，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一人一根拋到兩人手里，“我的名字是昭，以后叫我昭就好。”

        ……

        和艾瑪他們分別后，我沒有急著回診所。外公給了一天的“假期”，讓我和新交的朋友出去玩，放松放松。

        可我既沒有和朋友們去玩，也沒有去放松。

        而是憑借十四年后的記憶，找到了在當下還未做大的家居用品商場。

        熙攘的人群在我身后的街道上穿梭，恪守每一條有關道路的規則，紅燈停綠燈行，與機動車規整的分割成兩條水流。他們沉默的避開任意一個擋在路中間的人或物，自動形成新的流動模式，絲毫不受阻礙的朝目的地行進。

        后來被稱為“世界最著名路口”之一的涉谷路口，就在距離這里幾百米遠的東南方，從我跟前這條街走到底就能看到。而涉谷流行文化的核心——帕爾科購物中心，也在不遠處的西北方位，那里的人流量是這里的兩倍有余。

        可就是在這樣繁華熱鬧的地段，開設營業著不少家有“渠道”的特殊商鋪，供有需求的行家和特殊人群獲取資源。

        情報、禁藥、武器……金碧輝煌的中心商城后是安逸藏匿在陰影里的灰色交易，霓虹聲色成了這群變色龍最完美的偽裝。

        乘扶手梯去往地下一層，我不甚確定的環視整片賣場，四處尋找記憶里的那家專賣店。當初指引我前往的那只手化作幻象，在眼前胡亂揮舞，努力追上的結果只能是直接失去方向。

        我有些頭疼，倒退的十四年能改變很多東西。

        經營流動甜品站的小夫妻，還未從京都搬到東京。去往母校的那條路上，走過千百遍的拐角在轉彎后，再也沒有了自行車店的鋪面。

        甚至，宅邸隔壁那戶叫做禾野的人家也還未入住，鐵門上爬滿深綠的爬山虎，門口信箱銹跡斑斑無人清理。

        無數擺在眼前的事實不斷提醒我，或許連那家后來塞滿回憶的店鋪都和之前的事物一樣，在現在都不過是莫須有的可能。

        于是，視線在賣場角落找到熟悉的店鋪時，我拉開臉上的黑口罩深深呼出一口濁氣，伸手抹去額頭的細汗。

        幸好。我心想。

        這個時間，大部分商鋪都還未到開門營業的點，死灰的卷簾門緊閉，空曠無人的賣場竟透出蕭條的味道來。

        頭頂人□□談的聲音匯成浪，一波接一波拍進地下一層，在半封閉的空間內傳播反彈。

        經過一間接一間的店鋪時，耳朵里皆是人聲鼎沸的熱鬧，觸目卻是門可羅雀的景象。

        終于來到目標店鋪門前，我伸出手要推開貼了黑色磨砂層的門，里面的客人卻先一步拉開門，差點與我撞個滿懷。

        “抱歉。”戴著金絲眼鏡的平頭少年低聲道歉，不等回復便側身繞開我離去。

        少年的膚色與大多日本人比起來更為深，我不由得轉頭看向他的背影，白襯衫干凈整潔，應該是仔細熨帖過，半絲褶皺都沒有。

        注意到少年有些夸張的耳朵，我撇撇嘴在心里道，襯衫挺規整，耳洞倒是不少。

        沒把他放在心上，我拉開門走進店里，門內掛著的風鈴叮鈴作響。

        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清脆的鈴聲逐漸歸于平靜時，如同蝴蝶沒有規律的飛舞軌跡，突如其來的念頭出現在腦海。但是，還未等我抓住它細想，那個念頭便已經如曇花一現般消失。

        我意識到了什么，不禁想轉身拉開門再看一眼外頭，但聽到風鈴聲的店家已然從柜臺后站了起來，熱情的問道，“客人需要什么嗎？”

        這是家不可觀其表的店鋪，店內按照功能，整齊排列著各種廚房用品，小到筷勺大到油煙機，頗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意思。

        店家是個中年女人，長相普通氣質卻干練，坐在收銀臺后正在看報紙。一頭長發被她隨意在腦后盤了個團用發簪固定，身上穿著成套的深藍色白條運動服。

        她放下手里的報紙站起身，熟練的擺出笑臉，“小店會盡量滿足您的需求。”

        店家的話令我回過神，于是閉了閉眼拉回神志，站在門口試探的朝她拋出早就準備好的引頭，“聽說您這里有別處買不到的稀缺貨？”

        店家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站得倒隨意起來，“過獎了，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小東西。客人有指定的貨嗎？還是需要我大致介紹一下？”

        “德國eka的棍子有嗎？”我邊往前走，邊問道。

        “有，您具體要哪個型號的？”店家從柜臺下抽出一本目錄，翻了幾頁攤開來放在桌面。

        我沒有回答她，接著問道，“asp甩棍呢？”

        “當然。”

        “那看來我沒找錯店。”我從口袋里掏出昨天從愛美愛主的不良手里截獲的甩棍，擺到柜臺上給店家看，“是這樣的，姐姐。我有個同伴前幾天在您這里買了一大批asp，就是這種——我想問問，來提貨的人的長相您還記得嗎？”

        店家瞬間戒備起來，警惕道，“您問這個做什么？”

        上鉤了。我低垂眼眸，而后很快重新抬起眼簾。

        “也不怕您笑話，貨提回去后一清點，竟然少了十幾根！負責提貨的孩子說當天是另一個孩子幫他提的，另一個孩子卻說他撒謊……”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我繼續道出編排好的說辭，“這不，您也知道，這棍子不是什么便宜貨，一下子少了十幾根，我不好跟上頭交代——”

        “想從我嘴里套話？”店家卻瞇起眼，目錄啪的被她猛然合上，“小姑娘，撒謊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糟了……

        我反應過來自己犯了個錯誤，登時僵在原地。

        “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不想摻和，”店家收起目錄，伸手指了指門的方向，嘴角的笑意耷拉下來，一雙眼睛冷冰如玻璃珠，“等你真正想買東西了再來吧，小姑娘……現在，從我的店里滾出去。”

        “……”

        沉默的走出門，風鈴清脆的碰撞聲被隔在門板后面。我低下頭，沾染些許泥土的黑色鞋面映入眼簾。

        完犢子，點給的密了。

        但到底是哪句話讓她肯定我在撒謊？

        思索片刻，我無奈的抬起頭，灰溜溜的朝扶梯走去。

        算了，路上買個冰淇淋邊吃邊想吧……這一天天的，到處都是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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