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轟鳴似有若無，側耳細聽時又悄然遠去。街道安靜異常，幾近塞滿路面的人群仿佛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沒有指令的時刻沉寂得好似海底陳石般靜默無聲，獨留逐漸清晰的粗重呼吸。

        “你原本可以不用挨這一下，”高瘦少年歪頭笑了下，露出看到有趣玩具的孩童般的表情，“站在原地不動就不會有事，但你還是把那小姑娘推開了。”

        艾瑪攙扶著我的手驟然收緊。

        零散的雨點就在這時突然淅瀝滴落，而后迅速變得密集，不過兩三個呼吸，憋悶整日的暴雨傾盆潑灑在所有人身上。

        出門的時候未曾料想會下雨，于是眾人都沒有帶傘。身旁的小姑娘慌忙間尋不到辦法，干脆伸手擋在我額前遮蔽雨水，也顧不得自己被淋了個正著，任由雨滴落在她面頰后蜿蜒滑落。一雙水靈的眼睛通紅，眼底盛滿自責與愧疚。

        迅猛如水簾的大雨里少年最后抽了一口燃勢岌岌的煙，吞吐云霧間就著落下的雨水掐滅煙頭。

        “也不知道是你們女人的第六感，還是你的反應速度比正常人更快……明明是偷襲卻馬上被阻止，真是嚇了我一跳‘昭老師’。”雨滴擊打樹葉、屋頂、道路的聲勢浩大，他不得不拔高音量才能讓話語突破雨簾傳遞出去，薄淡的唇瓣開合，卻不見先前吸入的煙霧吐出，“像野獸一樣，立馬就對危險做出反應了呢。”

        我摁下艾瑪擋在我額前的手，把她護到身后，平淡地問：“你是誰？”

        少年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的舉動，眼神間毫不遮掩觀察的意思。片刻，他似乎得到了某個問題的滿分答案，嘴角的笑意爬上眼角眉梢，轉過身將目光重新放回mikey臉上，“姑且算是現在‘臨時’掌管愛美愛主的——”

        “半間。”

        我怔愣住。‘臨時’掌管愛美愛主？

        從很早以前開始，早到季節還未步入春天時，疑慮就如影子寸步不離的跟隨在身后。

        為什么窮追不舍的家伙連一絲注意力都懶得分過來，卻在我首次露面集會后如同驟然清醒似的，做出試探性的襲擊？

        為什么幕后主使幾天前還將接觸到自己的關鍵人員全部籠絡，不讓一絲消息透露，連灰色地帶的情報中介也只能堪堪觸碰到邊角，而現在卻突然將自己曝露在明面上？

        對手突然的明牌將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做掩飾的挑釁直白得令人心生不安。

        我想起靜置在書房里的那張白板，上頭的問題密密麻麻占據整張版面，縱然我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給它們找到最終答案。而現在，哪怕關鍵答案直接在眼前攤開，我也不敢將其謄寫上去。

        mikey面無表情，看不出對于這些話他相信了多少。愈發猛烈的雨淋濕了他的頭發，水流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滲進已經濕漉漉緊黏肌膚的衣領，“你就是那個在背后瞎攪和的下三濫？”

        半間笑眼瞇瞇，語調輕揚好似課件同學間玩笑似的抱怨，“你好煩啊，小mikey——”

        話仍有半句含在對方口中，mikey的高踢已猝然襲向半間的臉，沒有任何預兆，不輸于適才鋼棍擊打手臂的聲響沖破雨簾！

        暴雨不斷的夜色里，幾步開外的景象就會變得難以辨認，但這一瞬所有人都看清了眼前的場景——萬分之一秒之際，半間曲起手臂格在臉側擋下了mikey的高踢！

        “竟然……”draken握緊手中的鐵棍，咬緊的牙關間擠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艾瑪瞪大雙眼不自覺的喃喃出聲，補全了后半句話，“竟然擋下了mikey的一踢？！”

        人群里響起嗡嗡的討論聲，不良們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出乎意料的走向，各式各樣的表情在黑夜里被扭曲成光怪陸離的鬼面，我甚至聽到身后的清水將貴發出短促的尖銳笑聲，滿含譏諷暢快。

        突然發生的情況撼動了不良們堅定的心神，原本專注與圍困的注意力被分散，想遠離麻煩的和急于知道第一情報的人們前前后后挪動，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因此悄無聲息地出現了缺口。

        注意到那個缺口，我眉頭一跳卻不動聲色，試探地將身子悄悄轉動，發覺并沒有人將目光轉過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mikey和半間身上——于是我輕輕扯了下艾瑪的衣袖，在她看過來時拿眼睛瞥向左手邊那處缺口。

        這是一個將艾瑪送出包圍圈的機會。

        擋在前方的draken因為離得距離近的緣故，很快注意到身后不尋常的舉動，在他想要轉頭查看的時候我低聲制止了他，“別動，看到那邊了嗎？”

        “……嗯。”

        “一會兒把鐵棍給我，然后做好隨時接回去的準備。”我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有離得近的艾瑪和draken能勉強聽清，淅淅瀝瀝的雨聲成了最好的遮掩，“艾瑪，等會兒聽我指令，直接往那里跑，不用害怕，沒有人能碰到你。”

        “你的手臂……”艾瑪擔心我負傷的手，想出聲反對卻被摁住。

        “你在這里只會更危險。”我捏了捏小姑娘冰涼的手，朝她展顏，“跑出去后立刻報警喊救護車，帶著醫生回來幫我，好不好，嗯？”話到最后不自覺成了哄小孩的口吻。

        艾瑪吸了吸鼻子，將眼里的水珠憋了回去，微弱但堅定的點頭答應。

        待她握緊我的手又卸力放松后，我松開了自襲擊后就一直任她握住的那只手，斂去神色，微鎖眉頭將視線轉回仍在和半間對峙的mikey處，余光緊緊盯著左邊那個隨人群涌動不斷變換大小的缺口。

        結實挨了mikey媲美核彈的一踢，高瘦的少年明顯也不是很吃得消，他甩著手嘶了一聲，嬉皮笑臉的，“好疼哦——別這么著急嘛，mikey。”

        mikey黑沉著臉色，并不對他近似挑釁的話作反應，默然地站著，但如果是熟識例如draken正在他邊上，就會注意到這位東萬總長已經做好了隨時再給對方來一下的準備。

        仿佛不把mikey的態度放在心上，半間稍微收斂了笑，低垂眼簾，悲憫、傲慢地緩緩開口，“我的目的是‘摧毀東萬’。”

        “但是實在沒什么干勁，所以就讓你們人心不穩，再內訌，”隨著聲音擴散出去，少年臉上的溫度好像終于被雨水澆透，嘴角的弧度一點點消失，他意有所指地看過來，

        “沒想到，出現一個‘變數’，讓后面的所有計劃都得全部推翻，重新安排。”

        “不過，后續的新計劃還算順利。”

        收起所有溫度和偽裝的少年，短暫地露出蟒蛇狩獵時的陰狠專注，“這下就能親手把‘無敵的mikey’……”

        但下一秒，所有喃喃戛然而止。

        傲慢的蟒蛇敏銳地捕捉到獵物不同尋常的淡然，他吐出信子，無數來自空氣中的信息傳遞到腦中被高速分析。

        半間說我像野獸一樣，會對所有危險立刻做出反應。

        但在大自然里生存的野獸，擅長的不僅僅是對危險的條件反射，它們更擅長在惡劣的環境里謀求一線生機。

        任何來自危險和敵人的松懈都可能成為它們多得生機的機會。

        波浪般來回起伏不定的人群涌動，就像前后浪總會相撞，有過近的距離必定有致遠的距離。搖曳的人海驟然分開，隱蔽在夜色中的缺口在瞬間達到最大裂度。

        我清晰的看見自己投射在蟒蛇金燦眼眸中的倒影，于是挑起彎眉與嘴角，學著他勾出挑釁的笑面。

        所有的驚變都發生在眨眼之間。還沒等野獸醒悟過來做出反應，我猛然暴起推了艾瑪一把，低呵道：“跑！”

        劈手奪過draken手中的鋼棍，幾步沖過艾瑪，我借著沖勢對缺口旁尚未反應過來的不良猛砸下去。

        那個不良堪堪舉起手要格擋，鋼棍已經攜風帶雨勁頭兇狠地到了眼前。下一刻，我擰身轉棍，用負傷手臂那邊的肩撞進他門戶大開的胸膛，實打實地將他撞開，手中的鋼棍也狠而準地拐道打在最近的另一個不良手臂上。

        早就踢開木屐的艾瑪迅速從我身后跑過，她動作靈巧地躲過幾個已經反應過來、正伸手要抓人的不良，就如我們之前商量好的那般，快速穿過缺口拼命朝大道跑去。

        “媽的！抓住……唔！”被艾瑪躲掉抓捕的不良破口大罵，隨即被我一棍砸在臉頰，話都沒能說完便吐出一口和著牙齒碎片的血水。

        叫嚷咆哮驟起，人人都如傳聲器一般在暴雨中嘶喊叫罵，小小的騷動很快演變成片區的混亂。

        距離最近的不良已經緩過神，于是從四面八方包抄了過來，靠近外圈的幾個甚至轉身朝艾瑪逃跑的方向作勢要追過去。

        手里的鋼棍用力砸在不良的腿窩，劇烈的疼痛迫使他慘叫著跪在地上。但隨即，三四個不良一哄而上，七手八腳的把拳頭招呼過來，甚至有兇猛異常的掰住我的手就要去奪鋼管。

        數不清的拳頭剛要落在身上，突然，撕心裂肺的慘叫由遠及近疾馳過來，圍繞在身邊的不良們瞬時被一道橫空飛來的黑影砸倒，歪七扭八倒了一地。

        仍在包圍圈里的draken森冷滿面，手中還拎著一個不良的領子。看那個不良來回掃蕩、驚恐的小目光，飛過來的黑影應該就是這位副總長的杰作。

        我反手將鋼棍扔回給draken，飛身踩上先前跪倒在地的不良肩頭，利落跨躍出包圍圈。

        不遠處的艾瑪已經被那幾個追趕上來的不良抓住，穿著浴衣不便大步奔跑的女孩自是跑不過他們。幾個不良拖拽著艾瑪往回走，她當然不肯。

        佐野家是經營道場的人家，哪怕沒有正經學過武，但艾瑪自小就耳濡目染，當即曲起手肘一個橫摜，用力砸在正抓著自己的不良肋上。

        不良被砸的生疼，嘴巴里罵著不干不凈的話，揚起手就要給她一巴掌。艾瑪眼見自己躲不過去，慌亂間下意識閉眼，抬手擋在身前。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落下，耳邊反倒傳來男人痛苦的□□悶哼。小姑娘顫抖著睜開眼，就看到我一點不講究的從后頭抓著那個不良的頭發，逼他將頸椎仰成一個不需要擔心頸椎病的彎度，口中冷冷的發問，“連女生都動，干脆把你的頭剁了，反正也盡控制著身體干壞事。”

        “昭……”艾瑪面露擔憂地輕輕喊了一聲，隨后轉身，更加堅定地朝大道跑去。

        情況危急，說再多的話也沒有盡快尋求到救援有用。聰穎的小姑娘強壓著心中的擔心與慌張，硬是冷靜下來做出了正確選擇。

        眼見艾瑪逐漸跑遠，我一記手刀劈在手中不良的下肋上，順勢松開抓著他頭發的手，任由他抽著冷氣滑倒，和余下幾個不良一齊倒在地上捂著各自的痛點抽搐。

        強行大開大合動作的傷臂傳來烈火灼燒般的疼痛，太陽穴爆起青筋一下下跳動，我用力咬了咬下嘴唇，努力將注意力從手臂的疼痛上拉開，轉而看向遠處再一次合攏的嚴密封實的包圍圈。

        為了拖住其他不良，以防出現更多追兵，draken并沒有脫離包圍圈，獨自一人留在了圈內。

        與此同時，包圍圈分離出的部分不良默然圍了過來，這次他們手中都抄著家伙。

        仿佛被獵物逃離激怒，半間收回看向這邊的目光，轉而展示般向mikey張開手臂，揚聲道：

        “愛美愛主總計一百人！”

        “對手東萬只有三個人，你們可別像之前那樣當縮頭烏龜了！”

        他轉過身朝下屬們咧嘴大笑著下達命令，總是疲懶不在狀態的眼睛終于完全睜開，寒冷如冰地掃過每一個人，“我可沒長內那么好應付哦。”

        “誰要敢逃，我就把他抓回來打到滿地找牙！！”

        下了有段時間的雨不知為何愈發接近潑盆之勢，好像連上天都知道今夜必不會善終，于是降下大雨沖刷即將蜿蜒地面的鮮血。

        朦朧的夜色中，半間抬手伸出食指挨個點過在場唯三的敵對。

        他說：“把mikey、draken，還有‘昭老師’，斬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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