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奕舟被葉照江拉來了她口中所說的“巨好吃”的甜品店，店鋪門面很小，在商城的左中庭角落。

        兩個人走進店里，柜臺上方掛著價目表，葉照江轉頭問他：“這里也有咖啡，你要喝嗎？”

        “不想喝。”

        “好吧……”語氣有些失望，張奕舟無奈又開口問：“你說的很好吃是哪個？”

        “啊，就是這個，圓圓的。”

        “馬卡龍？”

        “對。”柜臺收銀的姐姐走來尋問：“要哪個味道的呀？”

        “要一個藍莓優格……嗯，你要哪個？……再拿個曲奇奶油布朗尼的……”

        點了兩個馬卡龍，葉照江拿著袋子走到座位面前坐下，張奕舟坐在對面看了眼吃的又看了眼她，嗤笑道：“臉都這么圓了還吃甜食。”

        葉照江有些尷尬地回答：“不是兩個人嗎，所以點了兩個……”

        “太甜了，你自己吃吧。”

        其實不是很甜啊，嘗都沒嘗……

        “以后還可以經常出來陪你買書嗎？”

        剛說完，葉照江低下頭咬了一口馬卡龍，不敢抬頭去直視面前的男生。有一會兒張奕舟都沒說話，葉照江慢慢抬眼，發現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葉照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和自己的衣服。

        “有空出來看電影吧。”

        ……看電影？

        “就我們兩個嗎？”葉照江試探性的問道，應該不是她會錯意吧。

        張奕舟似笑非笑的盯著她，葉照江咬著手中的馬卡龍，眼神躲避著前面的人，今天這個馬卡龍……好甜，甜的有點發齁。

        “我覺得奶油蛋糕挺好吃的。”張奕舟沒有回答前面的問題。

        葉照江點點頭附和：“那下次我們就去吃吧。”她心里默默想著，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可是她不喜歡奶油，當然就不喜歡奶油蛋糕，但是張奕舟覺得好吃，那她就要去嘗試。

        張奕舟從身旁手提袋中拿出那本書遞給葉照江，葉照江接過：“你要看嗎？要不先給你看吧，可以看完了再給我。“張奕舟搖搖頭：“我要寫輔導書。”

        葉照江沒接話，不想提關于高中的話題，因為這對于張奕舟來說是令他討厭的，雖不能說是禁忌。

        兩個人在甜品店坐了許久后，準備趁著天還沒黑趕緊回家。

        走在早上走過的那條路，不久便看到了黃昏下的常青，葉照江盯著看了很久，身邊的張奕舟淡淡的睨了一眼便轉移視線，走到公交車站，張奕舟轉頭問她：“你坐幾路公交車？”

        葉照江看了眼公交站牌，還有五分鐘就來了。

        “907路公交，還有五分鐘。”

        “嗯，那我先走了。”

        葉照江點點頭，向他揮揮手：“好，到家了說哦。”

        男生隨后留了個背影，徑直向前面那個路口走去，直到轉彎后慢慢淡出了葉照江的視線。不知道為什么，她在那一刻覺得這個畫面，有點傷感。

        ——

        買回家的那本外國小說被葉照江隨手放在柜子的高處，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翻著以前她和張奕舟的聊天記錄，初中讀書時候聊天幾乎都是學習作業，很少有別的話題。

        張奕舟愿意教她題目、陪她說話、在他們重點班里讓她被別的女同學好生羨慕嫉妒，好像就在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是獨特的，張奕舟應該是不討厭自己的。

        至于初中那個重點班，并不是葉照江小升初考進去的，而是托關系進的。當然成績非常好的可以考進去。

        這樣一來，葉照江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親葉宏賓……

        葉宏賓年少時候是個純正的地痞流氓，中年離過婚，有過一個大女兒，找了相差二十歲的許梅女士二婚生下的葉照江。

        在小學時葉宏賓每天都來學習門口接她回家，班主任好奇問小葉照江自己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時候，葉照江眨巴著眼睛回答：“爸爸沒有工作，天天在家。”

        后來小葉照江在辦公室偶然聽到自己班主任的話。

        “……對的，靠女人吃飯，這種男人也有的哦……”

        葉宏賓的確沒有工作，最高學歷小學，但是當時班主任不知道的是，葉宏賓有個老板，他在上海有好幾家店面的產權，然而老板在國外，因此每個月給葉宏賓五千的管理費委托他收店鋪租金、管理一些事宜。再加上他暗中騰了塊空地租出去給隔壁一家小飯店當停車位，大概每個月能拿個七千。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真的是來自老天的眷顧。

        許梅當初嫁給他的原因很簡單，那時候的葉宏賓對她非常好、花錢大方，而就因為這點好，她離開自己的老家來到葉宏賓的家鄉上海打拼。

        這種“好”，在結婚后，幾乎慢慢消失殆盡了。

        兩個人時常吵架，吵完后又像沒事人一樣，對外看似和睦，實則在家中兩三天就可以吵的不可開交。

        葉照江不會勸架，她只會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捂住耳朵，試圖與世隔絕。

        葉宏賓對許梅態度時好時壞，卻對兄弟一直重情重義的很，也是這個原因，他的狐朋狗友倒不少，當然其中也有幾個看似正道的朋友，比如葉照江進的重點初中的校長。

        葉宏賓通過好友、簡單招待就將葉照江送進了這所初中的重點班，免去分班考試。小升初在上海是搖號入學，而初中最后的統一中考，葉宏賓使不了法子，只能靠葉照江自己努力。

        全家當時都以為葉照江考不上高中，沒想到最后的結果竟然出人意料，給葉宏賓和許梅激動的好幾天沒有吵架，兩個人坐在餐桌前策劃著擺幾桌酒席，要邀請多少朋友、親戚、老師……

        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葉照江回過神，手機屏幕顯示著一條新消息。

        ——【嗯。】是張奕舟的回復，她剛到家那會兒給他報了平安，他隔了好久才回。

        葉照江拿著手機有些不知所措，該回什么，要不要找個話題聊……

        “你自己好好算算！“客廳傳來男人的怒吼。葉照江拿手機的手顫了顫，太平日子大概是太久了，兩個人又要吵架。她扯過床頭柜的耳機線，耳機線纏在一起，一點點解開。

        “我算什么？我上個禮拜數這袋子里的錢都是對的，今天算就不對了！用了你為什么不敢說？”

        “說了我沒動過，你腦子被槍打過是伐？”

        “不是你還能是誰？還能是玉玉拿的嗎？！這件事不是一次兩次，一開始是去年，兩萬塊一下子不見了，問你你說喝多了請大老板喝酒吃飯唱歌用掉了！你用掉哪里那你至少要和我說呀！那些錢是用在家里嗎？你不說話……”

        “我要說什么！你賺個屁錢！你一個月幾千工資夠干嘛的，出去擺個吃飯臺子都不夠！現在在家里狠的要死是伐，到底誰當家！你有資格在這個家說話伐，你的錢養得活孩子伐！屁話那么多！閉嘴！”

        “葉宏賓，家里要開銷，玉玉要讀高中未來要讀大學，什么都需要錢，你再這樣亂來……”

        葉照江顫著手戴上耳機，打開音樂。

        可是這音樂好像沒有用，她閉上眼忍住不去拉開最底層的抽屜。

        ——

        葉照江所在的那所初中重點班的教學，曾一度讓她崩潰，她不想聽也聽不懂，任課老師們都沒有給過她好臉色。不僅如此，回到家她還得小心翼翼應對葉宏賓，生怕惹他生氣挨一頓打。

        葉宏賓告訴他，但凡老師找他去學校打報告的話，他回來就對自己不客氣。葉宏賓的力氣很大，每次打人都不分輕重，葉照江剛開始還會抱著頭蹲在角落痛哭，有一次被打后竟然只有生理性的掉眼淚，沒了感覺。

        那天她眼淚還沒抹干，坐在書桌前看著手上的美工刀走了神。

        劃破手臂上方的皮膚，先感到的是無比疼痛，然后逐漸麻木沒有感覺，過一會兒疼痛感加劇，可葉照江只覺得全身感到非常放松，她甚至看著殷紅從手臂上緩緩流出來。這讓她釋放壓力，讓她所有的不適發泄出來，她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初中的校服葉照江填單子時不小心訂大了一號，但也正因如此，初中的夏季校服袖子很長，葉照江兩只手臂劃痕的部位都能被遮擋住。她不敢把刀口往下移，比如劃破前臂這種，她害怕暴露在外面，她害怕別人會認為她是個不正常的人。

        吵架中提到的，當年家里少了兩萬存款這事，許梅一直耿耿于懷，她每次吵不過葉宏賓時就會提起這件事刺激他，罵他不為家里著想、出去花天酒地在朋友面前裝闊綽大方，在家里當鐵公雞一毛不拔。

        初二第一學期，召開第一次家長會，和許梅發現兩萬塊錢消失是在同一段時間，當時的她還只是獨自一人默默暗戀張奕舟。

        那天晚上許梅和葉宏賓吵得不可開交，葉照江記得非常清楚，因為葉宏賓回家吵架之前，先去了學校給葉照江開家長會。

        原本葉照江是求許梅去的，但是許梅當天店里來了領導走不開。

        家長會是晚上六點半，老師要求家長會過程中不可以帶孩子一起參加，于是帶葉宏賓找準了班級座位，叮囑他不要在開會時打電話、睡覺后，葉照江便走到操場的主席臺邊坐著，等葉宏賓結束了帶她一起回家，葉宏賓說會帶她去超市買一大袋她喜歡的零食，如果老師在班里表揚她的話。

        其實她能想到，是不可能的，畢竟她的成績在班里穩居后位，物理尤其位居倒一。

        葉照江坐在石階上踢著主席臺邊掉下來的小碎石，一雙白色板鞋引入眼簾，停在她的正前方，

        那雙鞋子很熟悉，同時帶來的還有一陣淡淡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她猛地抬起頭。

        “……張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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