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薇坐進轎車內，捏了捏眉心開口：“小范，晏宇還沒來。這里停車沒問題吧？”

        駕駛位上的人應答：“沒問題的姐。”看韓雨薇臉色不是很好，又問：“姐，身體不舒服啊？”

        “唉這一家子真是，你說他們滑稽伐，又蠻可憐的。那么小個房子擠三個人，作孽……”

        晏宇拉開車門進來，韓雨薇忙問：“好啦？”

        “嗯，找到了。”

        范叔發動車子，駛離這條街道。

        “哎喲，你說你，讓你別來非要來，還去湊人家熱鬧。當心她爸爸打你哦，很嚇人的。”

        晏宇淺笑：“媽，哪有你說的這么嚴重啊。”

        范叔忍不住開口：“晏宇你那會小，不清楚。他們家是蠻忒般呃（差勁）。”

        晏偉寶坐在客廳沙發上批文件，看見韓雨薇和晏宇回來摘下眼鏡放在茶幾上：“蠻快的。”

        韓雨薇把包掛在架子上脫下鞋：“別提了，你不去是對的。這家人真是……”

        “人家都請你吃飯了，算客氣的。”

        “菜不靈的。”韓雨薇看晏宇徑直上了樓，坐到晏偉寶身邊輕聲說，“老公，我都有點后悔當初幫他們忙了。可是他們又蠻可憐的……”

        晏偉寶拉過她的手拍了拍：“好了好了，事情么已經發生了。不說這些，反正還有兩年，就讓他們遷走。”

        早些時候韓雨薇為什么會答應幫許梅忙，理由其實挺感性的。韓雨薇生不了孩子，看許梅著急為她女兒落戶，甚至都要跪下來給她做牛做馬的時候，她確實是有些動容了，再帶著她們家境困難的濾鏡，秉持著一點“扶貧心態”，她和晏偉寶商量。

        晏偉寶原本是拒絕的，畢竟他是生意人，首先要考慮利益，虧本生意肯定是從來不做。但韓雨薇當時因為沒有孩子心態也不好，看她真切想拉一把許梅，晏偉寶最后勉強點頭。晏家算是高薪階層，不過平時比較低調，親人之間幫個忙倒也沒什么。

        可許梅不是，她只是韓雨薇的朋友，甚至當初還只是在他們家打工的陌生人。

        所有人手中拿著的劇本不同，過著酸甜苦辣的生活，卻總在命運的安排下相遇相識。

        上海是圍墻，有的人想進來，有的人想逃離。富有和貧窮就像高矮胖瘦一樣，每個人天生所擁有的都有差異。

        人真的生而平等嗎，不過是一句口號罷了。

        不得不承認這句話，“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有人出生就在羅馬。”

        ——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葉照江近來最關心的一件事就是高一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因為高一第二學期數學課要進行分班走讀形式，就是根據這次期末考，考得好的進a班，最差是c。她不奢望和張奕舟考一起，只希望自己別太差進個c班丟臉就行。

        坐在桌前寫數學練習卷，草稿紙上洋洋灑灑演算了一大半都找不到思路，估計一開始方向就錯了。葉照江翻動書本尋找修正帶想把試卷上的過程修掉。每次找修正帶都找不到，不需要了它又會突然出現在桌上。

        無

        意間看到桌子右上角的那枚金屬徽章。

        她拿起來輕輕摩挲，金屬徽章沖壓的立體感很強，花紋層次感突出。

        腦海里響起那天晏宇說的話，他喚她的小名，祝她新年快樂。

        當時眼前的一切在她心里掀起浪潮，心臟熱烈跳動著，迫切的去觸碰徽章，指尖微微顫抖。

        不得不承認，她真的被這個徽章感動了。可是葉照江不斷糾結反復，她不應該這樣。無論晏宇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能這樣理所應當的接受他的好。

        ——

        放寒假前在學校的最后一天，數學分班情況出來了。估計老師們不想讓學生們在假期里太過放縱，分個班警示一些這次期末考試不好的人。葉照江進了b2班，她還挺高興的，竟然不是c；可后頭又有點失望，了解一圈下來楊欣彤和夏婉她們都在a班。許老師還特意來班里表揚大家。

        “你看！五班剛進來所有人數學基礎都不好的，一個學期下來，我們班里面進a班的同學很多！這是好事！繼續努力！”

        晚上到家吃飯的時候她咬著筷子思考怎么和葉宏賓開口，看他今天沒喝酒，猶豫再三后輕聲說。

        “爸，我想報補課班。”

        “怎么又要補了？”

        “數學不太好……想補一下跟上同學們。”葉照江心里默默祈禱，千萬別生氣，千萬別生氣……

        “多少錢？”

        “嗯……看了個寒假班，可能是……呃，四千不到吧。”

        葉宏賓聲音響了起來：“就寒假一個月要四千塊錢啊？你想想家里為了你花掉多少錢，自己心里算算。你大概以為鈔票是風刮來的對伐？”

        葉照江總結過，一般問葉宏賓要這種大錢，需要先被罵個兩三天，罵完后的某天他才會不情愿地把一沓錢扔到桌上。

        在家附近的教育機構報名了數學寒假大班，一個班有二十多個人，機構里一對一教學班實在太貴了，高一每門學科光一節課都要五六百。她甚至不敢想象到高三的話，每門科目得貴到什么程度。

        葉照江問過張奕舟寒假什么安排，對方的消息是一張圖片，點開一看，竟然是張課表。

        “名師全日制提高班……”葉照江看著圖片一個一個字讀出來，“早上八點下午五點……”

        天哪，寒假還每天都要去上課？這也太離譜了。

        ——【你好辛苦呀。】覺得不夠，又在表情包里選了個哭泣的狗狗發去。

        ——

        一月底的某天，外面傾盆大雨不停地下著，馬路上出現了許多積水，樹枝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大滴大滴的雨點打在窗戶上。

        今天呂老太留在張嫻那兒吃晚飯，在張奕舟早上出門前她反復提醒說沒發消息之前都不準回來，

        唯獨沒有提醒自己帶把雨傘。

        補習班在一棟大廈里面，大廈旁邊有一家星級商務酒店。張奕舟冒著雨跑進去，身上全被雨水打濕，他走到前臺處問：“你好，就我一個人可以辦理入住嗎？”

        前臺姐姐接過他遞來的身份證看了看，抬頭問他：“你有成年人陪你一起嗎？就你一位？”

        “嗯。”

        “不好意思啊弟弟，我們這里管的比較嚴，未成年需要有監護人陪同的。”

        張奕舟收回身份證，剛想離開，回過頭又問：“我能在這躲會雨嗎？”

        前臺小姐姐露出職業微笑：“當然可以。”

        酒店大廳的左側是休息區，張奕舟走過去放下書包想看看本子有沒有被淋濕，夾層里的手機嗡嗡振動。他有些意外，不太可能會是張嫻的短信吧，但他又好希望是。

        解鎖屏幕后發現是葉照江發來的語音消息，他點開放在耳邊。

        “張奕舟，外面雨下的好大啊，你帶傘了嗎？”

        睫毛顫了顫，原本的無所謂在此刻突然有了別樣的情緒。

        葉照江這幾天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一人在家。許梅上班很晚才能回來，葉宏賓蹭他兄弟的車兩人自駕去安徽旅游三天。她從補課班出來的時候看到外面雨勢兇猛，第一反應就是關心張奕舟有沒有帶傘。

        撐著傘小跑在街道上，葉照江額頭的劉海黏在一塊，肩膀一側都被雨水打濕。身邊的路人都好奇地望向她，這么大的雨竟然還敢在路上跑，也不怕摔倒嗎？可葉照江顧不上別的，心里只有再快點，再快點。

        就在剛才張奕舟給她發了個定位，葉照江點開看，離自己有一公里多距離。

        “你能來接我嗎？我沒帶傘。”

        定位顯示在這條路的104號，葉照江邊跑邊尋找每家店的門牌號碼，直到看見一家酒店，門口的號碼牌和定位地點相匹配。

        透過玻璃窗看見張奕舟坐在凳子上翻閱著筆記本好像是在背單詞，葉照江松了一口氣。

        張奕舟也感覺到有人在看他，抬起頭透過玻璃和外面的女生對視。

        舉著傘的人幾乎渾身濕透，這個場景，一下子不知道究竟是誰來拯救誰。

        張奕舟背上包推開酒店門走到她身邊，伸手把她右側一縷碎發捋到耳后，看她面色紅潤微喘著氣問道：“怎么回事？”

        “沒事。”

        “冒著這么大雨跑過來的？”

        “……”葉照江抿唇神情有些尷尬，“你和我說的時候，我以為你在淋雨。”

        葉照江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天讓張奕舟來自己家。

        他和自己說家里沒人也沒帶鑰匙，葉照江腦子一熱開口，那去我家吧，我家沒人。于是事情真的發展成了張奕舟跟著她回家。踏進葉照江住的地方時，過去種種痛苦生活的回憶涌上心頭，曾經他的家也是這般小，沒有裝修、沒有瓷磚，墻壁上有一道道的裂痕以及惡心的印子。

        張奕舟直接穿著鞋踩進了客廳，葉照江正想給他拿拖鞋，看他已經走進去了就沒再動作。

        發現客廳桌子上還擺放著中午吃剩的飯菜，葉照江連忙全部端進冰箱，再把桌子擦了一遍。

        張奕舟正看著自己家出神，她有些不好意思問：“我家是不是……有點小？”

        “沒有。”張奕舟回答。

        他有資格嘲笑別人的家庭嗎？

        可為什么知道葉照江家境不好的時候，他是有些失望在的，就好像看到了曾經自己的影子。

        ——

        當年高考政策規定，生物地理等級考高二進行，物理政治化學歷史等級考高三進行。常青為了□□學進度提高效率，對葉照江他們這一屆采取了新措施，小三門選科必須雙選生物地理，另外一科四選一。

        學校又裝模做樣的發了選課單下來，葉照江填寫生物政治歷史上去被駁回，她無奈只好跟著所有人雙選生物地理。可她的地理真的很差，生物也一般，只能硬著頭皮學下去。

        地理圖冊都快被她翻爛了，卻還是理解不了什么季風洋流。

        她私下問許梅能不能再花點錢去外面機構補生物地理，許梅第二天趁吃飯的時候直接在飯桌上問了葉宏賓。

        葉宏賓發了很大的火，“啪啪”拍桌子的聲音嚇得葉照江不敢說一句話。

        “花這么多錢給你補數學，你現在又要補什么生物地理，哪來這么多錢給你補！家里還要過日子伐！”

        “玉玉補課我覺得是要給她補的，這個錢不能省。”

        “你說的蠻輕松的嘛？你拿幾個錢啊？出去打工老卵（厲害）了咯，賺點臭錢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咯？那你拿錢出來呀。”

        葉照江放下碗匆匆逃進房間，抹了把眼淚。

        ——

        第二學期初，葉照江在星空廣場里面的一家快餐店找到兼職，每周日去上一天班，老板看她是勤工儉學，答應讓她晚上八點不到就可以下班。葉宏賓最后也答應給她再加一門補課，除開一直在補的數學，葉照江在網上找了兩個大學生家教，一次150，生物地理兩節課也就是300。

        大學生家教和專職老師授課的區別還是很大，但葉照江沒辦法，她不敢讓家里承受太重的擔子，也不愿再聽到那些和錢有關的、永無止境的爭吵。

        最近一次地理月考，葉照江只考了48分，劃檔是e檔。如果是真的高考的話，那她就是上海市后5的成績，最差的檔次。拿到試卷感覺整個人都要裂開了，葉照江無精打采的癱在座位上。

        晏宇下午照常去訓練，卷子隨意攤在無人的桌上，葉照江回過頭看，63分。

        ……更自閉了。

        她原本想要拿著卷子去找張奕舟的，但夏婉建議她不如直接問班里地理成績好的同學，又快又直接。這次月考第一名的同學是個女生，在班里不怎么說話，性格安靜。葉照江看她坐在位子上埋頭寫作業，不太好意思問一整張卷子，拿藍筆圈畫了幾道走過去。

        “趙曉晴，你有空給我講幾道地理題目嗎？”

        “可以。”

        她的思路在葉照江聽起來有些跳躍，大概是默認簡單的地方大家都會，可偏偏就是那些最基礎的一些知識，葉照江是不理解的。不好意思讓人家再講一遍，葉照江說了聲謝謝就回座位了。

        已經下課大概五六分鐘，葉照江都沒看見張奕舟的身影，估計今天是不和她一起走，便不著急整理自己東西，坐在位子上看地理書。教室里的同學們陸續走光，隨后值日生們也拿著垃圾袋下去了，只剩葉照江和另外一個值日的男生。

        夏晨辰背著包走到她桌前，葉照江以為他是想和自己打招呼離開：“你先走吧。”

        “嗯……你，那個。你要我……給你講地理嗎？”

        “……”

        似曾相識的場景，葉照江夢回初中時張奕舟主動和她搭話，提出要教她題目。

        兩個人拼桌攤開考試卷坐在一塊，夏晨辰講的很細，基礎的知識點都會給葉照江分析的非常生動形象，還教給她一些地理的應試技巧，比如答大題的必寫模板、遇到關于氣溫帶選擇題要首先排除……

        葉照江認真地拿紅筆記在試卷空白處，又問了些平時不敢說出來的、自認為有些蠢的問題，夏晨辰一個個耐心給她解答。

        晚上七點，天色都黑了，提著手電筒的保安巡視看見他倆在教室還十分驚訝，都這個點了竟然還有學生沒走。“趕緊走趕緊走！明天再來學啦！太晚了！”

        葉照江給許梅發過消息說晚點回去，在學校答疑。走在路上她問夏晨辰。

        “你和家長說過了吧？”

        夏晨辰嗯了聲。

        “謝謝啊，我今天搞懂了好多。”想想還是覺得疑惑，“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

        夏晨辰低頭看著自己鞋子，用只有他們倆可以聽到的聲音。

        “你別誤會……我……我不喜歡你。”

        ……葉照江有些冒汗，她倒也沒這么的自作多情。

        “我……我不喜歡……女生。”

        ………

        “時刻關注你是因為……我忍不住……我會……我會想去關心他喜歡的人。希望幫你……能幫到他……一點吧。”

        男生神情扭捏，竟有些不知所措。

        腦海中不斷回放過去的場景，她這才發現那些蛛絲馬跡，這是夏晨辰默默無聞的暗戀，只有葉照江知道。

        “我希望他……開心，和你……也要開心。”

        在夏晨辰心中，喜歡一個人的話，希望他永遠幸福快樂就可以了，哪怕從來沒認識過自己，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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