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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修文)


大乾忠嘉十五年,皇帝昏庸無道,百姓民不聊生。

        京城西營校場。

        寒冬臘月,凜冽如利刃的寒風掠過空曠校場,卷起黃塵蒙蒙。校場邊緣矗立著數以千計的將士,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莊嚴肅穆,卻暗潮洶涌。

        一身喜慶紅色吉服的宋姿言正被自己的新婚夫君處以車裂極刑。她的身體被懸空橫綁在校場中央。

        纖細的脖子與四肢被套上粗糲的繩子,只待她的新婚夫君一聲令下,五匹矯健戰馬便會撒開蹄子,朝五個方向狂奔,將她分尸。

        午日的陽光,直直射入宋姿言的雙眼,灼燒她的眼。宋姿言下意識地流淚,她轉頭避開日頭,卻被寒風卷起的黃沙模糊了眼。

        死亡的恐懼籠罩住她,內心惶恐害怕得發顫,卻只能咬住唇,維持自己大乾公主的最后一絲體面。

        “行刑!”中氣十足的嘹亮聲音響徹校場,聲音中帶著大義凜然,好似她是一個萬惡之徒,活該被五馬分尸。

        馬兒怒嘶,揚蹄狂奔,切膚撕肉拆骨之痛如疾風驟雨般襲來,擊穿靈魂。

        “痛、好痛……”她以為不過一瞬,意識卻一直真實存在著,心魂俱裂的痛!

        她虛虛地飄在空中,眼見著校場剎那間鑼鼓喧天,吶喊聲穿云裂石,士氣激昂到了極點。

        他們在為她的死而歡呼喝彩!

        她的新婚夫君正氣浩然地宣讀檄文,而后,三軍振奮,大乾萬民敬仰的大英雄魏澤昊率領著魏家軍,正式起兵造反。

        將士們列隊,踩碎她已經支離破碎的斷肢殘骸,黃沙之上,只剩一堆血肉模糊。那踩在她尸體之上的臉,或冷漠或憤慨或激昂。

        她的意識仍與殘骸相連,她痛徹心扉!

        烏云壓來,遮蔽了午日的陽光,陰風怒號,卷著雨雪而來。魏家軍傾巢而出,校場歸于寂靜。

        她看見自己的骨血漸漸被埋在皚皚白雪之下,與雪水相融,偶然飛過的烏鴉在她的骨頭上棲息,又拍翅而飛,留下一片蕭索。

        忽然,意識被無形之物吸住,卷入一處黑暗,再醒來時,好不容易散去的痛楚又排山倒海般襲來,痛得她牙齒打顫。

        “這么冷,殿下牙齒都凍得發顫了。”嬌嫩的聲音哭哭啼啼的。

        “殿下都病成這樣了,皇后娘娘連個炭火都不給。這真是要凍死殿下啊。”另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帶著憤慨。

        這兩位的聲音她熟悉,是一直伴隨她長大的丫鬟綠惜和吳嬤嬤。

        皇后娘娘不給炭火?

        是了。她雖是大乾七公主,但是,卻是整個皇宮最不受待見的公主。她的母妃是皇后娘娘的庶妹,傳言趁皇后娘娘有六公主時,爬床成功,當上皇帝的妃子。

        皇后娘娘恨她入骨,她在宮中也便岌岌可危。

        宮中的人慣會見風使舵,仁慈的人,對她視而不見;歹毒的人,對她落井下石,以欺壓她為樂。

        可她,不是死了么?魏澤昊不是反了么?

        她怎么還會回到那么凄慘的宮中生活?

        綠惜哭唧唧道:“奴婢冒死去求陛下吧,為了殿下奴婢死也愿意……”

        宋姿言內心一凜:別……

        她的另一個從小相伴長大的丫鬟紅櫻便是這般被活活打死的。就因為去陛下面前告了狀,皇后娘娘逮著機會就處置了紅櫻,像是捏死一只螞蟻。

        宋姿言用盡全力,喃喃道:“別……”

        兩人聽到了她的聲音,激動地湊到她床邊。“殿下……”

        宋姿言迷迷糊糊地轉醒,她見到自己身上蓋著厚厚地棉被,照理說不會冷得那么刺骨,可渾身卻如墜入冰窖,快活活凍成冰雕。

        冷得骨頭疼。

        她牙齒打著顫,虛弱地問:“綠惜,今夕是……何年?”

        綠惜納悶,以為她燒糊涂了,便答道:“回殿下,忠嘉十四年,十一月十五。”她一邊說,一邊擔憂地摸她的臉,探探溫度。

        那姑娘指尖冰涼的溫度是那么清晰,帶著冰寒的刺痛,宋姿言一哆嗦,小姑娘縮回了手指。

        十四年?

        她回到了一年前?

        十一月十五?那豈不是離魏澤昊班師回朝就在這幾日?魏澤昊又打了一場打勝仗,擊退了北戎,成為全民上下敬仰崇拜的民族大英雄。

        他班師回朝之時,她也去觀看了。那時候,是被酷愛武學的閨中密友裘雪彤拉去的,純粹是抱著崇拜英雄的心態去一觀戰神英姿。

        大英雄威風凜凜,一身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博得了滿街少女的青睞。

        她也不例外。

        那時的她哪會想到,她會被陰謀詭計推向他,又最終會被這樣一個全民崇拜的大英雄處以極刑。

        不出幾日,那場針對他們二人的陰謀就要展開。

        她掙扎著起身,神智清醒了,她害怕再昏睡下去,再被某種無形之力拖入黑暗。

        “幫我穿上衣服,活動活動就暖和了。”她道。

        “好、好。”綠惜立刻幫她里三層外三層地套上,扶著她緩緩在屋中踱步。

        宋姿言想,她得立刻好起來,得趕上那場盛宴。父皇要為前方的勝仗大肆慶功一展國威。

        前世,那場盛宴上,她與魏澤昊被人算計,被衣衫不整的捉奸在床,父皇大怒。但大怒過后,自然而然便是考慮到皇室顏面,將她賜婚給魏澤昊。

        當年的她,雖然被算計,被世人恥笑不守婦道,但心底仍是期待嫁給大英雄魏澤昊的。她甚至有些向往跳出皇宮這個牢籠,希望能贏得夫君的喜愛,過上幸福的新婚生活。

        洞房花燭夜之時,她終于有機會見到自己的新婚夫君,可見著他一臉冷漠,她期望落空,心中驟痛,天真的以為,他是有別的心上人,所以,不愿意娶她。

        她捏了捏手指,怯生生地告訴他:“我也是被人陷害,若是夫君有別的心上人,我愿意做平妻。”

        呵。多么傻,多么卑微。

        搖尾乞憐到這種地步,有失一國公主的尊嚴。可她從沒得到過關愛,自然是想好好過的。怕他因為那次意外而記恨她,只能自貶身份。

        他眉眼含霜,輪廓冷峻銳利,不屑與她多言,拂袖而去。洞房花燭夜,她獨守空房。次日,他便一聲不吭地推門而入,將她抱上戰馬朝西營奔去。她還為他抱著她而羞怯暗喜,卻沒想到,那日,便是她的忌日!

        大乾明文規定,駙馬不可以掌兵權。娶了公主后,必須立刻上繳兵權。

        他不愿意交兵權,反而列舉了父皇的種種罪證,舉旗造反。

        自然,她父皇確實是個昏庸皇帝,可他魏澤昊,也是個舉著正義旗幟的魔鬼。她不過是整個皇宮人人可欺的七公主。大乾皇室的奢靡安樂她一點兒沒享受到,倒是要為他們的錯誤承受五馬分尸這等極刑。

        她又何辜?!

        她一定要去那場盛宴上,將這局面反轉!她決不能嫁給魏澤昊。若她稱病不去,賜婚的圣旨也會下來,容不得她逃避!

        宋姿言在屋中歇息鍛煉了兩日,轉眼,便到了十一月十八。她父皇大辦慶功宴的那日。

        宮里來人通傳,讓她去參加盛宴,劉公公還特地帶來了一身鳳冠霞帔的禮服,一頂珠翠九翟冠,一件金邊紅大衫,一件鸞鳳紋霞帔。珠光寶氣,華麗非常。

        前世的她,滿心歡喜地以為父皇大致也心疼她大病一場,送來禮服慰藉。以為父皇還是記得她這個女兒的,倒確實記得,只是要推進修羅場時記得她。

        今世的她,只是淡淡謝過圣恩,平靜地褪下一身穿了三年已經顯得陳舊的襖裙,穿上鳳冠霞陂。

        天真的綠惜與前世一樣,在裝扮完她之后,看呆了眼,傻愣愣地道:“殿下真是美若天仙。”

        吳嬤嬤笑得滿臉褶皺,卻也更慈祥和藹,歡喜道:“老奴就盼著哪日殿下鳳冠霞帔嫁給如意郎君呢,這傾國傾城的模樣,定只有全大乾最優秀的兒郎才配得上。”

        宋姿言淡笑,盈盈美目淡望著銅鏡中錦衣華服的自己。大病了一場,終是唇色偏淺,帶著絲病態的蒼白。

        她粉唇輕含胭脂花片,染上了朱紅艷色,掩去了那一抹脆弱。她滿意的唇角微勾,美艷的美目中,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戾氣。

        嫁?

        做他的千秋大夢。

        她與全大乾最優秀的兒郎勢不兩立。

        這世,再也不成為任何人的工具。

        一身華服的宋姿言,推開門,外頭冬日的暖陽便光芒萬丈地射了進來。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宋姿言卻覺得刺目,眼睛似被針扎一般,下意識地偏頭閉眼躲避日光。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綠惜與吳嬤嬤見了驚恐萬分地尖叫道:“殿下!殿下!你的眼睛!”

        綠惜甚至嚇哭了。

        宋姿言退回了殿內,“啪”地一下干脆利落地緊緊闔上門。她伸手一擦,是血,她見了太陽的光芒,便流了血淚。

        盛宴很快就要開始了,她不能錯過。

        “嬤嬤幫我帷帽拿來。”宋姿言平靜地問道,應當是見日光才這樣,戴上帷帽試試。

        “可是,殿下你都病成這樣了,盛宴告病吧,趕緊叫太醫來看看!陛下送來華服,應當是心里有你的。”吳嬤嬤道。往常他們時常請不來太醫,可如今,陛下特地派劉公公前來賜華服,這是公主殿下終于苦盡甘來的征兆啊。

        “拿來。我非去不可。嬤嬤別擔心。”宋姿言語調堅定,不容置疑道。

        與此同時,在巍巍皇宮的宮門口,魏澤昊氣宇軒昂地跳下馬車,忽然他覺得眼睛一陣刺痛,針扎一般,隨即,眼睛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涌出淚來。

        車夫見狀,大驚失色道:“侯爺!侯爺!是血!”

        魏澤昊納悶地抹了一把,果真,見著滿手的血,布滿繭的厚實手掌微微一顫。

        這是……什么情況?

        竟會流血淚?

        還有三日前的落雪天,平日里能光膀子在雪中跑步的他,竟冷得渾身骨頭疼,只能躲回屋。屋中燒著地龍,竟仍毫無好轉,卷著被窩都沒用!

        大夫也查不出什么,今日竟,流了血淚?

        他是仗打得太累掏空了身體,得了什么不治之癥?

        他不由得皺起眉心。

        想起宮門口人來人往,他立刻擦干凈淚,恢復那副泰然自若。

        卻仍被人發現了,一道明著關懷備至暗著卻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喲。侯爺病得那么嚴重,趕緊讓太醫好生瞧瞧。”

        魏澤昊抬起血眼:是那個克扣軍餉,害得他掏空家底的大奸佞裴涼卿!

        “無礙。不過一點眼疾,過幾日便好了。多謝裴相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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