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的書桌從一年級坐到六年級，其實有點矮了，楊以碩腰背彎成一張未拉的弓，家婆在籌劃著幫他換一個，只是左右挑到好的，干脆去鎮(zhèn)上專做木匠活的師傅那訂做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做好，怎么運回來也是個問題。

        試卷只剩最后一題了，是道方程題，不算難，但題干最后那個句號都被楊以碩點黑了，也不見他動筆。這段時間楊以碩總會想起小時候目睹的一些碎片，他從不過問爸媽為何離婚，當然問了也沒人搭理他。正當楊以碩想起經(jīng)常來家里比母親楊玲對自己還好的阿姨時，思緒被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先是兩聲，停了大概三秒，又是一聲。

        楊以碩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有立即起身開門，希望陳放等不到人自己走開。

        ‘咚咚咚。’

        楊以碩收拾出半邊書桌，又把墻角的板凳搬過來放好，門外的人失去了耐心。

        “小，眼，鏡。睡，了嗎？”像個蟊賊，聲氣壓在喉嚨里。

        “哎呦！”門一開，陳放就朝楊以碩身上撲過來，楊以碩趕忙伸手扶住他。

        陳放半個身子還在屋外，手忙腳亂地借力站好了，責備楊以碩道：“我還以為你睡了！”仍是壓著聲音，半點沒有威懾力。

        “沒聽見，在寫試卷。”楊以碩用正常聲音回道，想借此表明家婆已經(jīng)睡了，陳放不必這樣。

        誰知陳放會錯意，一抬腳就進來捂住楊以碩嘴巴，并瞪大眼睛警告他，“你小聲點！”眼睛還暗示性地朝楊以碩家婆睡的屋子那頭瞄。

        手好冷，這是楊以碩的第一反應，然后就僵住了，半晌才不自在地扳開陳放的手。“家婆睡著了。”

        “哦，那你早說嘛。”主人一樣，陳放自顧自做到為他準備好的半邊書桌面前，從兜里掏出折得不成樣子的試卷，撈過楊以碩的就要抄，兩個班的數(shù)學老師一樣，家庭作業(yè)自然也一樣。

        “你自己蠢。”

        陳放正在到處找筆，楊以碩抽過自己的試卷，從桌肚里抽出一只給他。

        “干嘛？”陳放舉著手中的筆，茫然地問楊以碩。

        ‘唰唰’一列方程式出現(xiàn)在題干下方，思路很清晰，這題沒繞什么彎子，楊以碩頭都不抬地繼續(xù)寫，說：“自己做。”

        “啊？”陳放更茫然了，“我不會啊。”

        這邊移項，然后除以八，楊以碩心算了一下，x等于276。“哪道不會，我教你。”側(cè)身朝向陳放，楊以碩簡單明了地說。

        “不，不，不用了吧，我不會的還挺多的。”陳放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完，沖楊以碩尷尬地笑了一下。

        “哪不會就教哪，五年級不會就從五年級開始，四年級不會就從四年級開始，加減反你總會的吧？”楊以碩一面翻過試卷正面，一面面色嚴肅地說。

        試卷上甚至連名字都沒寫，陳放趕緊擰開筆蓋寫上名字和班級，訕訕地看著楊以碩。

        “第一題，你先選。”瞄了一眼試卷，本來就做過一遍，心中有了大概，楊以碩從一摞擺得整齊的資料里抽出一張語文試卷，打算一邊把作文寫了。

        陳放抓耳撓腮看了半天，楊以碩第一個自然段都寫完了，也沒從abcd里挑出一個選上。

        楊以碩撩起眼皮看了陳放一眼，陳放慌忙間隨便填了個順眼的c進去，見他又垂眼去看選項，陳放只得羞愧地說：“我不會，亂選的。”這是第一題，很不應該，陳放自己也知道。

        “軸對稱的概念知道嗎？”楊以碩耐心地問。

        陳放搖搖頭，角色轉(zhuǎn)換，變成他是個悶葫蘆了。

        課本就在旁邊，楊以碩反到軸對稱那一頁，讓陳放自己看。

        “哦，我知道了，選b平行四邊形對吧！”陳放立即興奮起來，眼睛亮閃閃地看向楊以碩。

        “下一道。”等陳放收起笑容，繼續(xù)去看題，楊以碩才嘴角一勾，發(fā)現(xiàn)寫錯了一個字，又懊惱地皺起眉頭。

        隨著楊以碩倒吸那口涼氣，陳放捏著書桌邊緣向后揚，希望離楊以碩遠點能讓他消消氣。

        楊以碩雙手揉著太陽穴，閉上眼睛咽了口口水，才睜開眼問陳放，“你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聽課的？”

        “我，我”憋了半天，陳放最后自暴自棄地說：“我聽了呀。”甚至有點委屈。

        “今天先這樣，你先回去睡吧。”陳放這個指哪哪不會的狀態(tài)別說做題了，教起來都費勁，楊以碩打算給他重頭捋一遍，順便帶上陳洛陽那個同樣不學無術(shù)的。

        “哦。”陳放學楊以碩的口氣，打著哈欠倒頭睡到床上，踢了鞋睡到床中間。

        楊以碩疑心自己方才說錯了，又說：“我說‘你先回去睡’。”

        “哎呀，來都來”一個哈欠打完才續(xù)上，“了嘛。”說完間陳放已然脫好衣褲，蓋上被子，還拍拍枕頭，示意楊以碩也快睡。

        外邊風吹得窗戶哐哐作響，遇上陳放楊以碩一天能嘆十口氣，簡單收拾了桌面，疊好陳放胡亂扔在被子上和自己剛脫下來的衣物，楊以碩才掀開被子躺進去。

        “睡進來吧。”感覺到楊以碩上床了，陳放讓出半邊床往里邊挪了挪，從來沒這么用過的腦子算是重度開發(fā)了，熬了這大半宿陳放是真的困得不行，這話帶了濃厚的困意。

        那到楊以碩可以分割出來的三八線因陳放被子下邊伸過來拉他手腕的動作徹底模糊，楊以碩也困了，意志稍顯薄弱，感性占了上峰，難得順從陳放一回，陳放平日手冷腳冷的，暖被窩倒快。

        “啊？！”陳洛陽拖著老長個音發(fā)出驚訝，“為啥呀？”與昨晚陳放的茫然如出一轍。

        陳放則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抱手旁觀，他們這會正在送陳洛雨去學校的路上，對于學習成績這檔子事，除楊二娘外其他兩邊家長向來不管，主要也沒法管，一來自個都是小學輟學小學畢業(yè)的水平，而來農(nóng)活忙，抽不出閑工夫。

        “可以，小眼鏡，是該管管他兩了，等你們明年上初中，我?guī)湍阋黄鸾o他倆補。”陳洛雨贊同地附和道，手上就拎了件輕落落的外套。

        “倒也不”剩下半句在陳洛雨眼刀殺過來之后被陳洛陽吞進喉嚨里，擺著個苦臉去看陳放。

        陳放聳聳肩，該做的他昨晚和今早都做過了，楊以碩是打定主意要起義，不肯再乖乖就范，打今早說了那句‘那我去找王佳怡抄’開始，楊以碩對著他臉臭得堪比茅坑里的石頭。

        ‘女生寢室，男生止步’樓棟門口大而鮮紅的八個字，守門的阿姨從樓道口旁邊的房間探出個頭來。“喲，三個小伙子又來送姐姐啊？”一星期一回，次次不落，阿姨是見得多了。

        “對的孃，你煮啥好吃的呢？”阿姨身后冒著熱氣，再踩朵祥云就是菩薩，陳洛陽朝后邊探頭探腦地問。

        宿管阿姨看他那樣子好笑，轉(zhuǎn)手隨手在抽屜里抓了把糖，紅亮亮的糖紙，“燒水洗衣服，就屬你饞。”陳洛陽別的本領(lǐng)沒有，裝乖討吃的一流。

        “人上去了就趕忙回去，三兒帥小伙子在女宿舍門口杵著，上去的姐姐們看你們吶。”阿姨打趣說。

        楊以碩站得有點靠樓道口，陳放摟著他肩膀?qū)⑷藥н^來點，手就這么搭著了，笑瞇瞇地對阿姨說：“沒事阿姨，那就讓姐姐們看看！”

        楊以碩沖阿姨禮貌點點頭，雙手揣兜里走了。

        人去臂彎空，跟著陳洛陽一齊說了聲‘孃再見’，兩人趕緊跟上。

        等三人打打鬧鬧地走回家，當然陳放陳洛陽擔當前半句，楊以碩專顧后半句，被兩人惱得不行了才適當反擊，已經(jīng)到了午飯的點。

        “哈哈哈，別鬧，你媽喊你吃飯了。”陳放單手橫在面前擋住，彎腰笑得肚子疼，撓癢癢算什么英雄好漢，有本事單挑。

        陳洛陽沖陳放揚揚拳頭，切了一聲，道：“怕了吧，你下次再說佳怡試試。”

        “哎呦喂，佳~怡~，真親切，有本事去人面前叫去。”陳放條件反射轉(zhuǎn)手接了陳洛陽丟過來的東西，面上還揶揄道。

        “要你管，我喜歡。”走出去兩步又交代：“給眼鏡的！”

        陳洛陽說的是丟過來的軟糖，跟誰稀罕似的，再說了不說陳放也知道好么，捏手里就知道是顆軟糖了。“趕緊滾吧你！”

        楊以碩一路就這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撸�任他倆跑前邊落后面，陳洛陽還沒走出去多遠，楊以碩就在轉(zhuǎn)角處出現(xiàn)了。

        “好球！”那顆軟糖被陳放以投籃的姿勢丟出去，‘正好’進了移動籃筐。楊以碩瞟了一眼，就放進兜里了，沖陳洛陽背影喊：“吃完飯記得過來！”

        陳洛陽拔腿一溜煙跑了，消失在下河口。聽見了就完事，諒他也不敢不來。

        “干什么？不回去就去我家提前學習。”左手邊就是陳奶奶家院門，見陳放還沒進去，楊以碩挑眉說。

        六七階的石梯，小時候少說四五步，陳放這會拉胯一步到位，鐵門關(guān)得震天響。“不用，再也不見。”

        楊以碩還得走幾步才到家，聞聲頭也不回地說：“你試試。”話音剛落就聽院子里傳來陳奶奶中氣十足的罵人聲，“陳放！你皮子緊得很，力氣大來給我劈柴，那鐵門經(jīng)得住你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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