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圖加的母親死了，死的時候渾身長滿膿瘡。

        醫生說是梅毒。

        公爵將斯圖加收作養子，又引得仆人一番閑言碎語。而斯圖加的母親，也被按上了不檢點的帽子。

        天空淅淅瀝瀝下著雨，斯圖加站在母親的墓前，小手胡亂擦著淚水。

        他在心底默默發誓，總有一天，他要讓害死他母親的人，顫抖著匍匐在他的腳下。

        不，這還不夠，他要所有人都敬畏自己，再也沒有敢欺負他。

        頭頂上突然出現一把黑傘。

        “我們回家吧，斯圖加，天黑了。”

        斯圖加看著旁邊的公爵，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也許這是一個好機會，他可以利用這個男人的名聲和地位達到目的。

        短短幾年內，斯圖加系統地學習了數學、天文、政治、歷史等方面的知識，還擁有極好的口才，家庭教師對他連連夸贊。

        在這群富家子弟中，他是少有不沉迷享樂的。大家都說，公爵多年未婚，就是為了傾心培養斯圖加。

        斯圖加十五歲時，公爵帶回來一個女孩。

        女孩一頭銀色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貓一樣淺綠色的眸子，唇紅齒白。她稚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神是柔軟的，似乎對世間的所有事物都充滿了憐憫與愛。與生俱來的貴氣撲面而來。

        就像高貴的洋娃娃。

        斯圖加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不由得自慚形穢。

        真想…毀掉她啊…

        他討厭這種感覺，就像陰暗處的老鼠忽然見到了陽光。陽光肆意揮灑，卻看不見老鼠為了生存而夾著尾巴的局促。

        不僅如此，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堅韌與沉靜，像極了他那充滿的苦難母親。但她的眼睛更加有力量，同時不失溫柔，這是生性軟弱的母親所不具備的。

        這便使他更加憤怒——在斯圖加心里，母親應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性，可他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女孩眼中充滿力量的溫柔，給人十足的安心感，是他一直所渴求的，可母親卻給不了他。

        母親根本沒有力量自保，可以說，很多時候母親都是他沒有安全感的根源。

        這位有著俄狄浦斯情結的少年還沒有發現，他多年以來對母親的眷戀與思念已經到了近乎病態的程度。他憤怒于自己對少女作出如此評價，卻遷怒于少女本身。

        “斯圖加，這是溫莎，我的外甥女。從今天起，她就是家里的一員了。

        溫莎，這是你的哥哥，斯圖加。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

        雖然只有一瞬間，斯圖加皺起了眉頭，因為公爵從來沒有用這樣慈愛的眼神看過自己，對溫莎卻無比慈祥。

        隨即又換上了溫和的笑容。

        “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妹妹的。”

        “好，那就麻煩你帶溫莎逛一逛了，我還有公務要處理。”

        溫莎剛起身去臥室，就被斯圖加攔下來。

        在公爵面前的乖順模樣早已消失，斯圖加痞笑著將溫莎堵在墻角。

        “聽好了，既然你住在這兒，就要守我的規矩。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才是外來客。”

        溫莎卻不驚不惱，依舊面無表情盯著斯圖加。

        突然，斯圖加的身體漂浮起來，他慌了神，雙手在空中不停地揮舞。

        溫莎徑直走向臥室，關上門的一瞬間，斯圖加失去支撐力摔在地上。

        “這臭丫頭，真是見鬼了！”斯圖加揉著屁股，惡狠狠地罵著。

        睡覺之前，溫莎在枕頭邊發現一排針。這些針用極細的絲線纏住，針頭朝上豎著綁在枕邊。

        如果沒有發現，在她睡覺的時候，這些針很可能劃破臉或者戳到眼睛。

        溫莎轉動戒指，一根根針飛起來，化為鐵粉落到她掌心。

        她將鐵粉撒到地縫里——這棟別墅很老了，石板也早已松動。

        斯圖加正在專心做功課，頭頂突然落下粉末狀的物體，灑了他滿頭滿臉，還撲滅了邊上的蠟燭。

        “喂，溫莎，你在搞什么！”

        斯圖加憤怒地推開溫莎的臥室門。溫莎正背對著他，坐在梳妝鏡前。

        “大驚小怪，不過是把東西還給你。”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根銀針，在半空中松開。

        斯圖加瞥了眼床，發現枕頭邊藏的針已經不見了。

        銀針向斯圖加飛去，他本能地用手擋住臉，針擦著手心留下了一道血口。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總針對我，但我并不想與你為敵。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溫莎側過身，半邊臉埋在陰影里。

        斯圖加切了一聲，他本來只是想惡作劇小小地報復一下溫莎，沒想到她比想象中的更加麻煩。

        不過好在她沒有抓住自己任何把柄，也沒法向公爵告狀。

        隨著溫莎的到來，莊園內又迎來了新的八卦。

        “你聽說了嗎，溫莎小姐已經入住莊園了。”

        “什么，是那個傳言里的‘女巫’嗎？”

        “是的吧，聽說她是‘獵巫行動’中唯一活下來的。”

        杜里和帕克竊竊私語，全然沒有察覺到身后站著一位金發少年。

        “什么八卦這么神秘呀。”

        杜里和帕克皆一驚，心叫不好。

        本來理查公爵就不準任何人提起溫莎的過去。

        “斯…斯圖加少爺，請您饒了我們，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談溫莎小姐的事。我們再也不敢了。”

        杜里和帕克十分害怕斯圖加。他們在小時候嘲笑過斯圖加，而這些年，斯圖加也一直刁難他們。

        “饒了你們也行，不過得告訴我你們說的女巫是怎么回事。”

        杜里環顧四周，確定沒有旁人，才開口。

        “少爺有所不知，溫莎小姐曾居住在翁貝爾，那里是獵巫師的故鄉。小姐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中毒身亡。而小姐的母親安莉夫人在丈夫死后看起來越來越年輕，家中的財富卻只增不減，有經驗的獵巫師判斷夫人是女巫。”

        “既然夫人是女巫，那小姐也自然是小女巫。在不久前的獵巫行動中，小姐和夫人被綁上火刑架。夫人被燒死了，可小姐卻活了下來。沒有人知道原因，大家都說小姐才是真正的女巫。公爵大人自然不信這些，不準大家談論這件事。”

        帕克也神秘兮兮，湊到斯圖加跟前。

        “不僅如此，溫莎小姐性格也古怪，她不怎么說話，整日把自己關在屋里。大家都以為她在偷偷學習巫術。”

        斯圖加冷哼一聲，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女巫，那些非自然現象，不過是溫莎的江湖戲法。

        自從吃了幾次癟，斯圖加也沒有把心思放在作弄溫莎上了。他本身就沒有興趣對付溫莎，之前那幾次不過是溫莎的到來讓他有了危機感而已。

        但似乎是他多心了，公爵并沒有因為溫莎的到來而改變對斯圖加的重視。

        一些小男孩喜歡通過欺負女孩的方式來吸引對方注意，其目的是想和她一起玩。斯圖加早已過了這個年紀，可他卻不知道如何和女孩相處。

        于是接下來的生活中，二人依然有小打小鬧。斯圖加偶爾對溫莎作一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溫莎則無奈地看著他胡鬧。

        溫莎偶爾也會出來散心。此時她正坐在花園的草坪上，手里拿著一朵白花，憂郁地像一副畫。她專心致志地望著遠方，全然沒有發現后邊倚著墻觀察她的斯圖加。

        有時候，斯圖加覺得溫莎的處境和他十分相像——莊園內的仆人對他們只是表面尊敬，背地里不知道有怎樣的瘋言瘋語。

        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他和溫莎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溫莎再怎么倒霉大概率也還是大小姐，而自己如果不走運的話，恐怕一輩子都得在貧窮與困苦中掙扎。

        上天就是這么不公平。

        斯圖加點燃一卷煙草，在離溫莎不遠處的空地下坐下。在不久前的外出途中，他看到街頭的混混抽這個，于是就忍不住想嘗嘗。

        他真是不爭氣，這么多年居然還沒有徹底擺脫掉窮鬼的習性，像個正宗的貴族。

        許是坐膩了，溫莎隨手扔掉花，站起來準備回屋。剛轉身便看到斯圖加在她面前放大的臉，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

        斯圖加將煙圈吐在溫莎臉上，滿意地看著對方皺著眉頭咳嗽。

        只有在溫莎面前，他才會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她既不會像公爵一樣斥責自己，也不會像其他貴族一樣嘲笑自己。

        “他們都厭惡我，覺得我像臭老鼠，你也一樣吧。”斯圖加神情淡淡地看著溫莎，她一如既往地凝視著他。

        “是的。”

        “但絕不是因為你/我為人詬病的過去。”

        二人異口同聲，斯圖加陰郁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白花，插在溫莎的發辮上。

        “足夠了…知道這個，就夠了。”

        他自顧自地碎碎念著，略過溫莎向前走去。溫莎回過頭，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沒入金色的夕陽中，享受著久違的寧靜。

        如果斯圖加能一直安安靜靜地，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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