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線的另一端，趙若明看著對方發來的幾個字，眼睛微微一亮。
  上鉤了！
  趙若明原本的打算，是以584偷渡來的畫和“F”為誘餌，把謝居秋釣上鉤。但在錄下封小寶畫畫的視頻之后，趙若明便發現了一個嚴峻的問題。
  雖然封小寶繼承了584的部分記憶，但是審美和藝術天賦這種東西，是從來沒有繼承一說的。更何況，584自己本來也沒有藝術天賦這玩意兒！
  封小寶固然是劇情蓋章的天才小寶，可是584從別的世界中偷渡來的畫，卻是那個世界的真正的不世出的天才畫家所作，其人生閱歷、靈氣、天賦，絕非年齡還不到兩位數的封小寶可比。
  畫功勉強可以繼承，但其余的部分，就絕不是區區一個劇情蓋章可以敷衍過去的了。
  趙若明要去勸服謝居秋，總得拿出點有說服力的證據證明自己認識“F”，所以才錄下了這個視頻。可現在封小寶的水平和584偷渡來的畫作差距已經大到了連趙若明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來的地步，趙若明要是真敢把這玩意兒拿給謝居秋看并聲稱這就是“F”，明天就能上反詐中心APP的光榮榜。
  趙若明險些愁白了頭，只得另辟蹊徑，打算直接注冊一個“F”的官方賬號，以“F”的口吻聲明，自己被娛樂圈的骯臟內幕嚇暈，打算從此之后絕不和娛樂圈中人來往。這法子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想來對謝居秋應該是有效的。
  就在這時候，203突然開口道：“不用注冊F的賬號，584自己有賬號，而且謝居秋知道那是‘F’。”
  閑話休提，謝居秋既然已經上鉤，趙若明就可以演起來了。
  在謝居秋問出為什么之后，趙若明略一思忖，用清冷藝術家（趙若明腦補版）的口吻回道：【我的天賦已經被全數殺死了。】
  老實說這句話實在是中二至極，是寫在少年熱血漫里都會被人嘲笑咯噔文學的地步。好在第584個樹坑有天才的身份打底，謝居秋此刻又百感交集，不至于當場就把人嚇走。
  謝居秋敲下這幾個字，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沒想到居然真的能收到第584個樹坑的回復，一時間又驚又喜，打字的手都顫抖了：
  【天賦是神賜的東西，怎么可能被殺死呢？】
  這是謝居秋一貫以來的觀點。在她看來，天賦就像是人的血型一般。聽說過整容的、換心的、換骨頭的，甚至前段時間聽到風言風語，說某個總裁天天念叨換大腦——但沒聽說過誰能換血的。
  趙若明瞇了瞇眼睛，開始對故事進行包裝。
  【我的故事很長——你確定要聽嗎？】
  謝居秋當然要聽，不弄明白F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謝居秋就算是坐在棺材里也會仰臥起坐的。
  【當然。您說一夜也沒有關系。】
  趙若明道：“203，你能對接我的腦電波吧？打字來不及了，你來。”
  203立刻就位：“沒問題，宿主。”
  趙若明開始在腦子里抒情：
  【我的父親是一個總裁……家大業大的老總。我的母親是一名藝人。】
  謝居秋一愣，F家中，居然也和娛樂圈有些關系？那她進娛樂圈后，時不時就能見到F？
  好在下一秒，趙若明就狠狠地讓謝居秋見識到了什么叫世道險惡。
  【我是他們的孩子，從小就活在永無鄉之中，不知道憂愁為何物。然而長大之后漸漸懂事，我卻發現了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情。】
  203的光流閃了閃。
  趙若明狡辯道：“從六個月長到六歲，怎么不算長大了？”
  203繼續輸入：【我發現我的母親和我的父親之間，好像并不是能見光的關系。我發現我的父親，似乎瞧不起我的母親，始終覺得她配不上自己。】
  趙若明賣皇甫勁賣得毫無負疚：“你就說這是不是實話吧！”
  203一邊打字一邊道：“是。宿主到現在為止，說的都是實話。”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我知道，有很多人瞧不起娛樂圈中人。加上我母親并不是什么出名的藝人。我想可能是出于這個原因吧。我是畫畫的，小有兩分名氣。我天真地以為，我這點名氣，可以為我母親做些什么。】
  這話就是放屁了，584進娛樂圈純粹是為了上班，進娛樂圈和進瘋人院，在584眼里沒有任何區別。
  但謝居秋顯然信了。在知道第584個樹坑是“F”之后，她把對方的微博盤了數不清多少遍，力圖找出偶像的蛛絲馬跡。第584個樹坑發布的那個神秘女人的照片中，有時會出鏡一些較為專業的攝像器材，有時會亂入一些穿著古裝的員工的衣角。第584個樹坑沒有把他們p掉，而是保留著圖片原汁原味的構圖。
  如果F的母親是娛樂圈中人，那就能解釋得通了。謝居秋暗忖，也許照片中那個從未露臉的高挑女人，就是F的母親呢。
  趙若明繼續胡編亂造，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也顧不上許多細節了：【進了圈子之后，我畫了很多畫，有的是給劇組畫的場景圖，有的是送給投資商的珍藏，有的是給宣傳方畫的海報。我不停地畫，最開始認真地畫，后來我發現那些人根本看不出我的畫的好壞，就開始敷衍地畫。娛樂圈是商業的產物，藝術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我最初不懂這個道理，畫的多了，也就懂了。】

  謝居秋咬了咬唇。
  F說，娛樂圈里，藝術只有死路一條。
  她熱愛藝術嗎？當然是的。如果后半生要置身于一個藝術被商業裹挾的地方，她真的能受得住嗎？
  謝居秋突然覺得奇怪，為什么最開始決定進娛樂圈的時候，她沒有想到這些呢？
  趙若明兩眼一睜就是編：【今天，你看到微博熱搜了吧？】
  謝居秋正在胡思亂想，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手忙腳亂，隨手扣了個“1”過去。她嚇了一跳，剛想撤回，第584個樹坑的消息接踵而至：
  【今天娛樂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那些人塌了個七七八八。我接到的很多項目都黃了，一下子輕松起來，擁有了大把時間。】
  【我松了一口氣，突發奇想，想到我已經很久沒有全神貫注地、毫無目的地畫一幅畫了。】
  【于是我鋪開畫布——接下來的事情你已經見過了。】
  “嘭！”
  謝居秋怔愣地望著虛空，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手機掉在地上的聲音。
  她慌忙撿起手機，動作之間又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水杯，發出一聲巨響。她顧不上許多，看到第584個樹坑發來的消息，只覺得眼球仿佛被燙了一下。
  【我所說的故事并沒有什么稀奇，也許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不管怎樣，這個結果是我自己的選擇鑄就的。我談不上后悔，也不覺得有多難過。】
  趙若明文青了一把：【我只是覺得，沒什么意思罷了。】
  選擇！
  這兩個字仿佛一道驚雷，乍然劈在了謝居秋的腦海中！
  “小秋，你怎么了？”
  薄天驕推門而入，臉上是睡夢中被吵醒后不耐煩的表情：“我聽見你這屋噼里啪啦的，這么晚了，早些休息。”
  謝居秋知道，薄天驕今天拍了一天的戲，晚上又要衣冠楚楚地赴宴，疲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在晚宴時分，還心疼于薄天驕的辛苦，然而此時此刻，看到薄天驕的臉，她只覺得陌生。
  這人是誰來著？
  是謝居秋為自己選定的愛人。
  謝居秋為什么會愛他？
  因為他對謝居秋癡心不改，甚至為謝居秋找了替身。
  謝居秋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因為謝居秋是重生的。
  是的，她是重生的……重生的人。
  那么，她又是怎么死的？
  這個一直被某些東西刻意隱藏、封閉的問題的答案，在此刻沖破了囚籠，破土而出。
  謝居秋想起來了，上一世，她觀摩了“F”的一幅畫，被畫面中那種極致的荒原般的紅色所打動，拼了命地追尋著那抹顏色。
  她不知道“F”的真實身份，畫了數不清的畫，幾近瘋魔，也無法還原一模一樣的紅。苦求無果之后，謝居秋陷入了抑郁和絕望。直到某一天，她在削蘋果的時候，割傷了手。
  看著自己的血珠，她終于明白了那抹紅色的來處。
  謝居秋為了藝術而死，她將自己的血染到了畫布上，在瀕死之際、在血還未凝固的時候，終于親眼看到了她夢寐以求的那抹紅色。
  她死后，“F”得知了她的事情，親自來到她的墓前，將那幅畫燒掉了。
  “F”遺憾地說道：“血的顏色只是一時的，你看，它現在已經變成腐敗的顏色了。
  “如有來生，我會親口告訴你，怎么調配出那抹紅。”
  在她前世的所有記憶里，只有三件事是重要的。畫畫，“F”，以及F最后留下的這句話。
  她前世的記憶中，并沒有什么薄天驕。她不知道這號人是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死亡將她與世界剝離。
  謝居秋有一瞬間覺得荒謬，她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要參加這個可笑的宴會？為什么會與這些不懂藝術的人虛與委蛇？
  最重要的是，為什么會為了薄天驕——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男人，而放棄自己的畫？
  謝居秋已經不想知道問題的答案了。
  她疲憊地擺了擺手，敷衍道：“我準備睡覺，不小心碰掉了水杯。”打發走了薄天驕。
  然后，她坐在電腦前，看著對話框，一字一句地敲道：
  【謝謝你提醒我。】
  【我知道你不是他。這賬號也不是他。】
  【但無論你是為了什么傳達給我這些，謝謝你。】
  趙若明一時有些懵逼，不是，謝居秋是怎么看出來的？
  在那邊，謝居秋已經打出了最后一句話：
  【我永遠不會放下我的畫筆，直到死亡將我和繆斯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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